摸出一枚玉印,上面明明白白镌刻着成王晏初四个字,底下人对看一眼,脸色立刻就是一变。
这是晏初的王宝,见此印者,如成王亲临。
这还没完,叶兰心扫了他们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虎佩,晏初副将一看,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玉的龙佩,两者一对,青龙白虎天衣无缝。
——这是塑月兵符。
到了此时,再没什么好说,帐子里所有人卸刃撩甲,拜倒在地——
位在上座,叶兰心唇角一动,她哗啦一声,把令筒里所有令箭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仔细拣出一枚,向地下一掷——
令是木制,这一声并没有多大,但是跪在下首的一群人却只觉得心头一震,然后就听到了上首那个女子的声音懒洋洋的道:“全军继续进军。”
听到这个命令,一群人面面相觑,一干人等战战兢兢对看一眼,副将犹豫问了一句,“……殿下,要不要……通知永王……”
“不,就这样前进。”她微笑回答,然后再不说话,就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翻着军书。翻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了一句,“啊,今天二十九还是三十?”
旁边有人答是三十,她点点头,淡色嘴唇就慢慢弯出一线笑容。
是时候了……她喃喃自语的说。
没有任何人知道塑月的储君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叶兰心到了晏初营里,命令继续进军的时候,在三月三十日黄昏时分,萧逐与荣阳军队在坠凤岭附近的边境,相隔十五里对峙,结果,丝毫不出萧逐的意料,四月一日清晨,荣阳左翼,出战——
不是全军齐动,而是仅仅左翼向他的方向席卷而来。
果然。
接到通报的时候,萧逐一笑,一瞬间,乌发红衣,眼眸素色,却忽然有了一种凌厉的美丽。
既然来了,就断然没有让他就这样走脱的道理。
端坐在马上眺望着远处硝烟滚滚,荣阳左翼计有四万余人已经和他的前锋接战了,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战场局势,他唇角倏忽一勾,只冷冷吐出四个字:“猪羊之辈。”
此言必,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掌心微微放松,然后忽然猛的一紧,能感觉到掌心长枪凤鸣上镌刻着的凤鸟图纹一点点烙印在掌心之中,轻轻一笑,他向身后等待命令的军官下了一道指令,只有一句话:“全歼来寇。”
说完这一句,他聚气丹田,长啸一声,“萧逐在此,何者安敢犯我江山!”
这一声穿透战场上硝烟弥漫,只见白马银枪,红衣烈烈,他姿态凛然,宛若逐云之凤,清啸而出。
在凤鸣沾染上第一滴鲜血的一瞬间,便已底定战局。
萧逐此人,立于朝为正臣,立于沙场,则世间再无人可敌。
战争说穿了,就是如何以最小的牺牲而行杀戮,而当萧逐立于战场之时,那一瞬间,他的凛然与美丽,居然就带了一种残酷的味道。
那就仿佛是宇宙洪荒时代残留的最后一个神之末裔,无善无恶,专司杀戮,众生平等,皆于长剑银枪之下授首。
垂翼遮天逐云凤,剑起凤鸣天地动。
当他奔驰于战场之时,便已决定一切——
“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啊。”站在战场后方一个土丘之上,符桓悠闲说到,仿佛下方正在进行的战争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站在土丘上,身旁是元让骑着的一匹白马,他牵着缰绳,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眸半掩在长睫之下,隐隐透出一线奇异妖绿,元让却冷哼一声,看着下方战场也不说话。
符桓看她一眼,忽然便无声笑了起来,元让斜瞥他一眼,陡然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刚要说话,只看符桓手指轻轻一弹,她身边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了几个身着盔甲,看似普通士兵的人。
元让扫了一眼就把视线集中在了符桓面上,冷哼一声:“……你想干什么,嗯?莫非你终于想通了,要趁这个机会让我死在沙场上?”
符桓轻笑,“我怎么舍得啊……元让,你未免太以你的心思揣度我的心思了、”
元让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细长凤眼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然后在她这样的眼神下,符桓慢慢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的微笑。
那是非常柔和而清澈的微笑,他凝视着面前这帝国未来的统治者,淡淡说道:“暗部听令,送太子归国。”
“——!”元让悚然一惊,符桓却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抬手,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自己被人抓着,身上一轻,陡然已离了马匹,被人负着向山下而去——
她身后是荣阳名门符家家主一声轻轻叹息低笑,“对楚王进兵知而不救的有我一人就够了,回了京城,你愿意参我保我,就随你的意思吧。”
尾音落下的时候,元让纤细身影已消失在了战场之上,符桓很清楚,自己最后的尾音那个女子并没有听到。
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她真的上战场。
自古战场之上就风云变幻叵测难料,永远没有任何一方都确保自己万无一失的胜利。何况现在这么微妙复杂局面,面前又是东陆第一名将,留她在战场上实在太过危险了。
何况即便是楚王左翼擅自出击,他眼睁睁看其败亡不救是不争的事实,现在把元让送走,还能把她摘个干净,如果不把元让送走,真有有心人士要问起责任来,还在前线的元让第一个就要问罪。
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就够了。
啊,说起来,如果元让这次不打算放过他,倒还真可以就这个机会除掉他呢。
他算不算授人以柄了?
想到这里,符桓笑了一下,再度看向战场,才这么一会儿,战场里局面已经开始明朗起来,虽然楚王兵马是塑月兵马的一倍有余,但是步兵怎赶得上骑兵进退迅即自如,已经渐渐露出了败象。
就在这时,他身后有衣袂破空之声,符桓一双碧绿眼眸依旧紧紧盯着战场,头也不回,淡淡道了一声:“讲。”
身后探子恭敬一躬身,“大人,塑月成王军队已开始进军——”
“……方向?”
“正包抄向萧逐后方。”
“速度?”
“今晚可抵达此处。”
迅速在脑海里勾画了一下地形,符桓忽然慢慢弯起了唇角,他低低应了一声,翻身上了元让留下的那匹马,下令:“全军向后撤退,退向坠凤岭。”
楚王留给萧逐你杀,而他要做的,就是先等晏初的军队先和萧逐的军队杀上一场。
若晏初能和萧逐一战,那是最好,即便晏初军队没有和萧逐战斗,他也大可先在坠凤岭附近摆开阵形,请君入瓮。
他下令时候,战场中硝烟滚滚,那红衣如凤的青年正以一个优雅有若舞蹈的姿态足尖轻点,广袖烈烈,长枪如银,一抢斩断荣阳左翼之中那个楚字王旗——
看到那杆象征着楚王的旗帜慢慢倒下,符桓大笑起来,策马扬鞭而去——
三月三十日下午,荣阳左翼与萧逐部接战,旋,全军覆没,楚王授首——
时荣阳中军未发一兵,退走坠凤岭——
在战斗的途中,萧逐要求探子至少每刻向他汇报三次情报,所以他其实比符桓还要早知道晏初的军队正在向他的后方移动。
他基本上已经判定,晏初的军队是试图偷袭。
这一带地势狭长,如果晏初的军队是打算助阵,应该早派来人告知行军路线和目的,这样悄悄而来分明就是想断他后路!
章七十五 白骨对天哭(上)
斩断荣阳楚王王旗,斩下楚王头颅,这个战役其实已经告以段落了,萧逐退下战场,留下先锋继续打扫战场,前卫中军左右双翼随他一起脱离战圈他重新整合军队,然后听取情报,决定下一步到底怎么行动。
虽然很多人不敢明说,但和萧逐一样想法,恐怕晏初忽然从后面来一刀子的人不在少数,将领们的主要意见是现在情势不明,既然符桓后退,我们也不如先后退吧——其实谁都知道,现在后退就是要退出坠凤岭这一带狭长的通道,不然到时候符桓在前,晏初在后,把他们堵在这条狭道里,才真的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萧逐摇头。如果晏初真的起兵反叛,那么让符桓和晏初会合并不是个好选择。
他在临时的中军帐里看着沙盘,点了的坠凤岭,“符桓是向这个方向退去了。”
坠凤岭叫岭,其实却是个小山谷,地形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他沉声道:“符桓向这边而去,显然是想诱我们入谷之后全歼。”
他顿了一顿,一双眼睛慢慢眯起,渗出一线锐利光彩,“所以……我们将计就计,迎上前去,才是正道。”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一双细长黑眸向四下一扫,一瞬间竟如名剑锋上秋水一般让人不敢逼视。这样一眼后他却是淡淡一笑,轻声道:“荣阳军队虽多,却多是各地府兵拼凑,将领各自为政,并不见得都愿意为符桓卖命,何况这次符桓见左翼死而不救,大半人看了自会寒心,军心既不在一起,军队人数再多都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惧,至于我方,全都是骑兵精锐,在进攻移动上强过荣阳不下百倍,自然……不会让后方有险。”
他后半句说得含蓄,但是谁都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不禁一群人对看一眼,心下掂量,萧逐也不催逼,笼着双手等众人的反应,诸多将领窃窃私语了片刻,领头的副将向前一步,躬身道:“末将等,全听殿下调遣。”
听到这句话,萧逐唇边慢慢牵出了一丝笑意。
他很清楚,基于自己刚才的表现,这些塑月的将领们,终于承认了他在军队中的主导地位。
三月三十日黄昏,萧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向符桓大军飞速逼近——
“啊啊……果然是萧逐呢。”接到了萧逐进军的报告时,符桓正在车上用饭,宽大的车厢内,对面的陪客正是晏初。他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悠闲夹菜。
晏初听了,素白的指头扣着茶盏,轻轻端到唇边吹了吹,苍白面容上透出一线微笑,淡然道:“永王的意思,是先歼灭您的部队,然后掉头迎击我的部队,符侯,我猜得可对?”
符桓笑了一下,继续吃饭,晏初也不再说话了,笑吟吟的托着茶盏慢慢小口小口的喝着,就在这时,有探子来报,送上了一张密信,符桓展开一看,一双碧眼随即瞪大,脸上竟然掠过了一丝不可思议,随即便一点一点的变化成了一抹极其微妙的微笑。晏初看他神色奇妙,也不多问,只是看他看来,还了一个清淡笑容。
“……”符桓一双碧绿色眼睛若有所思的凝视他片刻,笑道:“恭喜殿下,这次还真是天遂人愿呢。”说完,他轻轻一笑,把手里的密信向他面前一推
又看了他一眼,确定这密信是给自己看的,晏初展开一看,一行字体触目惊心的映入眼中——
“三月三十黄昏,大越军队中军十五万人,由德熙帝率领转向,向塑月王都丰源而去——”
看到这里,晏初素色瞳孔里隐约有神采一跳,他慢慢合上密信,举起茶盏,向符桓一敬,脸上笑颜淡淡,“托符侯的福。”
符桓但笑不语,拿起旁边素色水盏和他轻轻一碰。
原来,大越这次远征,其目的不在沉国,而在塑月。
德熙帝德熙帝,真不愧是如今东陆之上第一铁腕人物。
只不知,故国新土,萧逐,你选哪样?
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萧逐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脸色,他不仅从内心开始愉悦起来。
掀开车帘,向车外还侯着的探子下令,“传我命令下去,全军全力前进,一定要在萧逐之前提前到达坠凤岭!”
萧逐不会退缩的,这个消息萧逐现在也该知道了,那么那个男人的选择一定不是逃跑,而是击溃——
如同离弦箭,出鞘剑,绝不回头,要么粉碎敌人,要么粉碎自己,战场上的萧逐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所以,他不会退缩,他只会拼尽一切力量,先行击败自己,转头再击败晏初的军队,然后迎击正在向丰源前进的大越军队。
他就是那样一个男人,事关原则决不妥协,所以让自己灾难深重。
下令完毕,符桓再不说话,只是含着微妙的笑意,靠在车壁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所以,粉碎掉他,才有格外的趣味啊……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正在行军中的萧逐也接到了这个消息。
而把这个消息带来的,正是萧逐在塑月大臣里最为讨厌的伏师荧惑。
荧惑被临时任命了随军神职,到这里的途中遇到驿马,他的速度比驿马快上一些,便顺道带了来。
从那双染着黑色蔻丹的纤细手指里接过了这一纸密报,看到内容的一瞬间,萧逐神经质的眉角跳了一下,荧惑也少见的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他。
他没有想到,他最担心的事情,就这样□裸的摊放在了自己面前。
当日花竹意问他的问题,现在,需要答案。
安静的看着他修长背影在烛光里轻轻闪动,荧惑额角残蝶轻轻一动,一双素手优雅的拢在袖中,极轻的问道:“……殿下怎么想?”
“……抗击。”他没有立刻回头去看荧惑,只是轻轻的说道,然后顿了顿,转头,看向那个美丽的非男非女的青年,唇角忽然就带了微笑,“我身为塑月储君之夫,塑月敕封的永王,有责任保护这个国家,保护我的妻儿,不受……一切侵略损害。”
‘……我不信。“听他说完,荧惑静静说到,一双透着魅惑妖邪的眼眸一细,“话不是这样平白说说就可以的,萧逐,你要你怎么信?”
荧惑不是将军没有官职,但是他是塑月王族第一神官,如他现在作梗,那么大军绝对可以寸步难行。
萧逐眼中一瞬间泛起了一线杀气,随即一敛,看向对面青年,淡淡道:“你要你怎样你才信?”
荧惑想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往桌子上一放,“吃了它。”
“……我若吃了,你就信你,不跟我作对?”
“你若吃了,我就什么都信我,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