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鱼贯而入,窦福走到目瞪口呆的刘翼升身边问道:“刘大人,那五十万钱什么时候给您送过去?”刘翼升堆出一脸笑来用责备的语气说道:“瞧你这话说的,不就五十万钱吗,本官再想想别的办法,窦老员外这么忙,我怎么能难为他老人家呢。”
窦府客厅豪华气派,巨大的餐桌上摆着盛开的鲜花,数位国色天香的女子侍立一旁。李承乾、窦乂、慕一宽、恒连分宾主落座。李承乾从袖管里掏出一纸笺文放到桌案上,推到窦乂跟前一脸感激地道:“这次太仓的事多蒙老先生伸出援手,我特地给令公子带来一件礼物,以表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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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九 卧底(9)
窦乂拿起笺文展读,那是一纸太子的荐书,推荐慕一宽到吏部出任员外郎。窦乂忙对李承乾道:“瞧殿下客气的,区区一点小事儿,何足挂齿,殿下的心意小人领了。可犬子出来做官的事,还是免了吧。”李承乾说:“员外就不要推辞了。我这么做一来是致谢,二来也是为朝廷举贤嘛。安康公主她对令郎之才可是赞不绝口呀。”
窦乂一听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忙岔开话题:“哦,先不说这个了,小人备了些薄酒,不成敬意,咱们边吃边说——”窦乂一拍手,十几位丫环端着奇珍异馐上来,菜肴造型别致,巧夺天工,错落有致地摆了一桌,李承乾看了赞叹不已,窦乂却客气地说道:“一点家常便饭,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太子的口味。”
第一道菜叫灵消炙,是从四只刚出母腹的羊羔上各取一两肉,用百花蜜腌渍后,以珍珠为炭烤制而成。李承乾竟没有吃出是羊肉,当他知道菜的做法后,更是目瞪口呆,连声说道:“窦公,你这大富之家的日子,比神仙还快活呀!”
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李承乾才离去。太子光临是何等荣耀的事儿,送走客人后,阖府上下一片喜气,窦乂却显得心事重重,他把窦福叫来,吩咐他什么时候安康公主再来学琴,就把太子的荐书退给她。窦福一脸不解地说道:“老爷,咱们这些年怕的不就是当官的吗?眼下这么个好机会送上来,不仅少爷白拣了一顶官帽,而且是户部的官,您怎么往回推呢?”窦乂回答道:“官场那样险恶,少爷是个心善的人,性子又直,让他去做官,不是叫他往火坑里跳吗?”
窦福又问:“举荐少爷做官的是太子,为什么要把荐书退给公主?”窦乂瞥了窦福一眼说道:“你还没瞧出来?这事一准是公主在后头使劲呢。她一定是瞧出我让一宽去襄阳的用意了,是想用一顶官帽把他拴在长安呢。你去对她说,这阵子长安的生意太忙,一宽一时去不了襄阳啦,但也无法脱身出来做官,她自然会找太子把那手谕收回去的。”
窦福恍然大悟,随即有些担心地说道:“那以后公主还不得天天来找少爷学琴?”窦乂露出一脸无奈:“唉,先救了眼前这把火再说吧。”
贞观长歌十 飞虎(1)
马蹄声疾,身着便装的李世民在草场上疾驰,他胯下的那匹赤龙驹四蹄翻扬,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李靖、马宣良等人立在一旁观瞧,不住地喝彩。跑了几圈,李世民打马来到李靖跟前,一勒缰绳,赤龙马长嘶一声,前蹄悬在半空,生生停了下来,李世民飞身跃下,嘴里说道:“靖兄,你育出的这匹良骥果然不错啊。”
李靖拱手道:“再好的马也要有出色的骑手来鞭策,看着陛下这身手,臣就想起当年那个在虎牢关下带着四骑直冲窦建德连营的秦王了。”
李世民露出心驰神往的样子手抚着马背:“其实朕最留恋的就是那风云际会的岁月。薛举、刘武周、王世充、梁师都,这些曾经的天下豪强都化作了尘埃。称得上枭雄的只剩下颉利了,朕的心里已经开始感到寂寞了,打了这么多年仗,真不知道将来没仗可打的日子是个什么滋味。”李靖琢磨着这句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接着,君臣一起走进养马场内书房,铺开一张巨大的地图。李世民今天密晤李靖的目的是就北伐颉利向这位当朝第一名将问计。自武德九年便桥之盟后,颉利年年南犯,牵制了唐朝的大量军力、国力,边患像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李世民心里。李世民采纳魏征的意见,与民休息,国力渐渐强盛,已经攒下了些与颉利较量的本钱。更重要的是,李世民了解到颉利经过清除异己,也做好了南下与他决一雌雄的准备,一场大战可能拖不过冬天。所以,李世民一面派长孙无忌去江南巡视春耕,同时规划粮食储运,一面连续召见重要将领,向他们密询破虏之策。
李靖是唐军最有名的战将,又有和颉利对峙的经验,李世民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可是,听罢李世民说明来意,李靖却一本正经地劝他打消北伐的念头。李世民看着李靖惊奇地道:“靖兄怎么会这么劝我?”
李靖答道:“臣跟随皇上十几年,每一次战鼓尚未擂响,我就能从您眼中流露出的渴望里看到了胜利。可是现在,您的眼中只有被迫和无奈。您之所以要北伐,只是因为您身为大唐天子,不能不对天下人有个交代,面对称雄北方多年的颉利,您根本就不敢去想胜利这两个字!”李世民怔怔地看了李靖半天,长叹一声:“靖兄啊,也只有你能看出朕的心思!”这位平时在人前一副铮铮铁骨的天子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几步,用低沉的语气道:“朕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好几年了,朕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在那个梦里,二十万胡骑的铁蹄将整个世界都震得发抖,包括我的心。”
李靖身子一震,李世民能推心置腹地将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他十分感动。同时这也让他更加忧虑,如果皇帝的心中有这样的恐惧,又如何指望将士们奋勇向前呢?李靖看着李世民,决心给他一些鼓励,他轻轻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说道:“陛下,其实,臣以为颉利并没有世人想像的那么可怕。”
李世民抬头看着李靖,期待他做出进一步的解释。李靖接着说道:“这些年来,颉利以铁血统治草原,用无数颗落地的人头树起自己至高无上的威严,殊不知越是这样,他驾驭下的那个看似强大的联盟就越是脆弱,因为草原已经变成了颉利一个人的草原,而战争也变成了颉利一个人的战争。试想,一个人如何能胜得了同仇敌忾的一国?”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李世民,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紧紧握住李靖的手:“靖兄,你的话真是让朕醍醐灌顶呀!”
接着,李世民向李靖询问击破颉利的办法。李靖走到图边对李世民伸手一指定襄方向说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对颉利采取守势,费的兵多,收到的效果却很差,臣以为如果要击败他,就得反过来,以攻为守。在正面派出强大兵力攻打定襄的同时,再组建一支战力超强的精骑,迂回到敌人背后,直捣龙庭,只要颉利的大旗一倒,胡寇群龙无首,数十万铁骑将不战自乱!”
李世民点点头道:“向来都是颉利凭借自己的骑兵长于机动的优势,绕过我们在边境驻防的重兵,袭扰腹地,从而撕裂我军整体防御部署,靖兄却要反其道而行之,朕敢断言这在敌人眼里是不可想像的。”他从身上取出一道血书递到李靖手中,然后说道:“靖兄,这是范鑫留下来的破敌之策,你看看吧,你二人倒是息息相通呀。”
李靖接过血书展读,读罢不由感叹道:“可惜,真可惜了,这个范鑫确实是个将才呀。”
李世民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神色卑微却充满智慧的放马奴出身的将军。李靖看出皇帝此刻心中的悲伤,忙岔开话题道:“正面的人马好说,这些年国力蒸蒸日上,皇上又加强马政,朝中的骑兵增加了不少,可就是这支执行奇袭使命的精骑难得呀!他们面对的是颉利护卫军中的精锐,因此必须得有超强的战力,方能战而胜之。因为要长途奔袭,人数又不能太多,多了不但目标大,粮草也难以为继,现在大唐军中还找不出一支这样的队伍。”
李世民说:“你说得不错,这样的精骑咱们没有现成的,只能选死士编练。时间很紧,此事必须马上办起来,你看谁能练出这支破虏奇兵来?”
李靖想了想道:“皇上还记得当年侯君集的‘飞虎军’吗?”
李世民抬起眼来,流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仿佛又看到了那支整齐列队准备出征的豸比豸休之师,用赞许的语气说道:“侯君集的练兵之术倒称得上天下无双,嗯,你举荐得人,那就马上把他从襄阳调回来,反正那里也已经没有什么大仗可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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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 飞虎(2)
三辆马车行驶在潼关官道上,一身粗布衣衫的侯君集骑着一匹骏马,比起便桥之战时,他要苍老了一些,但腰板依然笔直。他的身后跟着迟德立等人,都戴着竹编的斗笠,一看便知是从南方多雨的地方过来的。
女儿海棠从第一辆车里掀开帘子探出头来说了声:“爹!你干吗有车不坐,非要骑马呀?”她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张秀丽的面庞再加上两年南国生活熏陶出来的灵韵,让她身上洋溢着一股清新气息。
侯君集扭回头来对女儿说道:“你爹我骑了一辈子马,恨不得睡觉都枕在马鞍子上,这车轱辘上面晃晃悠悠的,我可坐不来。”
丫环灵儿在海棠耳边说道:“小姐,你常说的那个人——他会来接你吗?”海棠的脸上飞过一片红云,嗔笑着啐了灵儿一口:“呸,你个小蹄子,胡说些什么呀!”侯君集微微一笑,一旁的义子迟德立却脸色微变。他们都知道灵儿说的是谁。当年颉利袭击长安,侯君集冒死出征,李世民亲口下令把海棠接到宫中由长孙皇后照应,不久李承乾从李艺军中回来,差不多每日都到绮云宫向皇后晨参暮省,海棠得以与他相识,见得多了,二人心里便不知不觉地埋下一粒情种。后来,侯君集奉旨出京平丁节之乱,李承乾竟送出五十里。谁都明白,已经被敕封为太子的他不是在送侯君集,而是在送海棠。
一行人正迤逦北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帅,那不就是太子殿下吗?”海棠急忙从车里探出头朝前张望,不远处一个竹亭外人头攒动,站着不少官员,而最前面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李承乾。
车队缓缓地向前驶去,来到亭前,侯君集下马向李承乾行礼,一脸感动地道:“怎敢劳动太子殿下出郭相迎?”
李承乾拱手说道:“哪里的话,将军连年征战,十分辛苦,我多走上几步难道还不该吗,再说这也是圣上的意思!”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眼睛已经急切地向侯君集身后看去。
帘子掀开,露出海棠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两人目光一碰,海棠有些害羞地将帘子放下来,心怦怦跳个不停。灵儿在一旁说道:“小姐,你看太子手里拿着什么。”海棠从帘缝向外看去,李承乾的一只手里赫然执着一枝海棠,海棠的目光落在那枝花上,心头一热,眼中顿时闪出一丝泪光。她明白这花儿的含义,她在心里对李承乾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的。”
车队一路热热闹闹地进城,到了侯府门前停下来。侯君集下马口中说道:“唔,咱们到家了。”海棠从车上下来,看着这个已经有些破旧的院子,百感交集。突然,她瞥见几枝盛开的海棠从墙头露了出来,便急忙快步进院内,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院子都是海棠树,一丛丛烂漫的花儿在静静地开放,她将手轻轻伸向一束花枝,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不忍去惊动它们。不知什么时候,李承乾已经悄悄走到她的身边。
海棠也不去看他,低声道:“都是我走后你栽下的?”李承乾应了一声:“嗯。”海棠问:“你干吗要栽下这么多海棠?”李承乾柔声道:“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是为谁栽下它们的吗?每年春天我就会到这里来,站在花丛中,好像四面都是——你!”海棠听得感动,幸福的眼泪从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海棠,海棠!”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人回头一看,是安康公主小鹿般跑了进来。海棠满脸惊喜:“安康妹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当年海棠在宫里时,刚刚失去母亲的安康也正好由长孙皇后抚养,那段日子两个女孩子都正承受着丧母之痛,同样的遭际让她们很快成为了死党,分开这两年,可把她们彼此想念坏了。
李承乾倒被冷落在了一边,安康明白哥哥的心思,却装傻充愣,向他做了个鬼脸。李承乾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着这个死丫头不知趣,硬是赖在了他和海棠中间,可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么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来?
这时院外更加热闹,安康是跟着李世民的车驾来的,天子驾临是何等的大事,侯君集和众家人都跪倒在地上,侯君集眼含热泪高声喊道:“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忙牵起侯君集的手道:“君集啊,快起来,快起来!你们也都起来吧。”
侯君集站起身来,嘴里说道:“皇上啊,臣没去觐见您,您倒先来看我了,这不折杀为臣了吗?”李世民爽朗地笑着说:“朕想你啊,等不及了!走,里头说话。”
李世民迈腿欲行,目光落在侯君集的行李上,一辆马车的篷子已经揭开,露出四只坛子,旁边站着个其貌不扬但身材魁梧的大汉。李世民认得那是侯君集的义子也是当年飞虎军的猛将迟德立,他走过去拍拍迟德立的肩膀,然后揭开一只坛子的盖子闻了闻问道:“你义父还是那么点儿家当?”
迟德立垂着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皇上,便桥一战,八百飞虎军只有十一人活了下来!从此,义父将俸禄几乎全省了下来,抚恤旧部家人。都四年了,他平日里饭桌上摆的就是四样咸菜。”李世民回头看着侯君集,面露感慨之色:“哎,你这个人啊,让朕怎么说你!”侯君集一脸平淡地道:“都是跟着臣从家乡出来的子弟兵啊,这个债臣不还谁来还?”
贞观长歌十 飞虎(3)
二人进得厅堂落座,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