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一宽站到灯光下,神色镇定地看着众人,拱手对突利道:“可汗,没想到我来贵部谈这笔生意,竟然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真是对不起了。”执矢思力上下打量着这个人,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慕一宽一拱手:“长安商人慕一宽。”
突利已经从慕一宽的话中听出了他的用意,顺着他的话对执矢思力说道:“这位是长安窦家的公子,他家的银子比唐朝皇帝都多。”慕一宽笑道:“那都是市井中人编出来的闲话,不足为信。”执矢思力一脸疑惑地问:“这刀光剑影的,你跑到此地做甚?”慕一宽答道:“我们长安窦家最喜欢赚这刀尖上的银子,越是仗打得狠,这利就越是大,突利可汗常做生意,这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突利在一旁附和道:“慕公子这话说得不错,富贵险中求是经商的至理。”
执矢思力又问慕一宽在跟突利做一笔什么生意,慕一宽回答说,自己想贩一批粮食到北边来,因为眼下中原米价已跌到三四钱一石,可是在草原上二两一石也买不到,这里头有七倍的利差。正在这时,一名小校走向前对执矢思力小声耳语了几句,告诉他帐外那一千人被突然冲出的突利部五千精兵围住了。执矢思力脸色一变,语气缓和下来,堆出笑脸对突利说道:“二汗,草原灾馑,你能找到中土商人买粮,这是好事,何必躲躲闪闪呢?弄出这么大个误会?”接着,他又对慕一宽一拱手道:“大汗也一直想向中原商人购粮,慕先生难得光临草原,可否随我回营到大汗帐中一叙?”说完,执矢思力看着慕一宽,观察着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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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三 龙困(8)
突利装出一脸的不悦说道:“执矢思力,慕先生可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们的事儿还没谈完呢!”慕一宽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可汗,难得执矢思力将军一片热忱,我们生意人喜欢的就是交朋友,能结识大汗,这可是我们长安窦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不过咱俩的那笔买卖你可要快点动手了,不然这行情就错过了。”说完,慕一宽迈步朝帐外走去,执矢思力有些意外,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朝突利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脚步声和喧哗声远去,李世民等人从幕后走了出来,他一脸感慨地对长孙无忌道:“想不到这个商人的儿子,倒很有些肝胆。”因为出了这么一场意外,李世民不敢再停留,连夜与突利别过,在花里儿的护送下,密往阴山小道去了。
执矢思力回到营中,向颉利禀报了在突利营中的所见所闻,他告诉主子,自己全凭那卧底开门引导才直冲到突利中军大帐外,可是转瞬之间就被突利的五千精兵围住,要不是找了个台阶及时下令退回来,只怕要吃上一回大亏了。颉利听得直皱眉头,他对执矢思力说道:“看来突利这家伙果然已经和我背心离德了,可是他心机如此缜密,在各部落的人望又那么高,实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呀!南征在即,如果没有别的法子收拾他,只怕就要来硬的了。”
执矢思力谏道:“要动手也得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各部那些向着他的长老统统闭嘴呀,不然会影响军心的。”颉利说:“通敌不就是个最好的理由吗!你好好审审那个长安商人,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执矢思力下去,把慕一宽提来审讯,皮都快剥掉一层了,慕一宽却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来做买卖的,执矢思力无可奈何,只好把他关进了羊圈。
房玄龄披着一件衣服伏在桌上,屋子里到处是被风吹得十分凌乱的文牍。一个年轻的小吏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吹灭蜡烛,弯腰拣起地上的几份文告。突然,一阵“十万火急!”的呼喊声从门外远远地传来。房玄龄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赶紧站起身来,一名四品文官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小校已经快步走了进来。那四品文官一脸着急地说:“大人,云中前线送来的急报!”小校一把从背上解下公文递上,房玄龄快步走进屋中用小刀拆开蜡封,取出公文展读,只看了几行字,便已经脸色大变,颓然坐在椅子上!
四品文官连忙上前,连唤几声:“大人,大人,你怎么了!”房玄龄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快,快备辇,我要进宫。”
房玄龄几乎是被人架上步辇的,到了绮云宫外,又被侍从们从步辇上架了下来,他定了定神,才在左右的扶持下,步履沉重地来到大殿门前。有人进去通报,少顷,沉重的木门被咯吱吱地推开,房玄龄抬脚跨了进去,从深宫里刮来的一阵阴冷的风撩起他凌乱的头发。长孙皇后正坐在椅子上,房玄龄的表情让她猜出了什么,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房玄龄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朝她跪下,用沉痛的语气报告道:“娘娘,尉迟敬德送来急报,马邑城破了!”
天空中一阵电闪雷鸣,长孙皇后惊呆了,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眼泪夺眶而出。房玄龄安慰道:“娘娘,您别太担心,皇上他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长孙皇后不说话,呆呆地站着,房玄龄又喊了一声:“娘娘——”长孙皇后还是没有反应,房玄龄以手扶额差点摔倒,一个宦官过来一把将他扶住。长孙皇后这才缓过神来问:“玄龄,你怎么了?”房玄龄回答道:“不碍事,这几天累了些——”
长孙皇后忙让宦官去传太医来,房玄龄说了声,不用了,眼下有很多事情要办,等办完了再说。接着,在他的建议下,皇后派人召来了李承乾和侯君集。听到马邑城破的消息,李承乾当时就放声大哭起来,侯君集也泪如雨下。长孙皇后强忍悲痛,让他们都沉住气,几个人商议了两个时辰,房玄龄认为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长安的局势,再召江南的魏征和并州的李靖等人回京商议处理善后的办法,皇后同意了他的意见。房玄龄认为,马邑虽然城破,但并未传来皇帝的凶讯,或许已经突围了也未可知,说着说着,他明显呈现出病态来,几次差点晕眩。长孙皇后看着着急,叮嘱他道:“玄龄,瞧你这身子骨,你可要挺住呀!”房玄龄哽咽着说:“娘娘,要挺住的是您呀,您听听这风声,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这时候,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响起一声炸雷,真的下起了大雨。
就在这样的大雨中,长安城的南北八条东西十四条大街上到处出现了军队,一队一队的骑兵步兵们在冒雨紧急行军,来到皇宫和东宫外布防。到了天黑的时候,李承乾和顶盔贯甲的侯君集在大队甲士的簇拥下来到了绮云宫向皇后禀报,十六卫军全部集结完毕,四门都由忠于东宫的人接管了。
长孙皇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像被水狠狠漂过一样。侯君集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要办吗?”长孙皇后用十分虚弱的声音说道:“没有了,忙了一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李承乾和侯君集行个礼退下,风雨声愈发响了起来,和远远近近的马蹄声、兵器磕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深宫里挂着的帷幕在风中乱舞着,长孙皇后望着晦暗的窗外,脸上充满了焦虑和悲戚,她向着无边的夜色哭喊道:“皇上,你快回来呀,这么重的一副担子,臣妾一个女人怎么扛得起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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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1)
夜幕降临,宫里的宦官、宫女们正忙着点灯,长孙皇后坐在椅子上,一脸戚容,宦官景明走了进来,一指宫门外小声道:“娘娘,他来了。”
“嗯,让他进来吧。”长孙皇后说道,同时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这个“他”就是中书侍郎岑文本,在安排完长安城里的戒备事宜之后,长孙皇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召见此人。她明白岑文本是士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和蜀王李恪的交情非同一般,而稳住他们二人就稳住了长安的一半局面。
岑文本走进来,行了个大礼。中书侍郎的身份让他能接触到帝国的许多最高机密,皇帝出巡的事儿他一清二楚,马邑城破,他也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皇后此时召见,一定有非同寻常之事,所以,他的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
长孙皇后让他站起来,又叫景明给他搬来一条团凳坐下,然后对他说道:“文本呀,皇上真该听你的劝呀!我早就跟他说了,岑大人是个明白人,又最是忠心耿耿,遇事一定要多听听你的主张,可他这个人呀,就是这么固执。”岑文本悲伤地道:“皇上他也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呀。”
长孙皇后一脸诚恳地说:“文本,朝中乍逢大变,太子年轻,我终究是个妇道,外面又有强敌窥伺,这往后的局面就全都仰仗你们几位重臣主持。我已经跟监国说了,从今儿起让他在东宫给房大人、侯君集和你各辟出一间书房,皇上回来之前,你们就到东宫办事,大小国事,监国均须和各位大人商量着来。”
房玄龄、侯君集是唐朝的开国功臣,皇后拿岑文本与他们相提并论,分明含着笼络的意思,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安能听不出来,当即做出一脸感动扑通跪倒高声谢道:“娘娘,您如此厚待臣,臣就算肝脑涂地又如何报答得了呀!”长孙皇后连忙让景明扶起他来,嘴里说道:“文本,快起来。你能站出来,我就放心了。唉,这几年皇上看起来忧的是外患,实际上最担心的还是内乱呀!你也知道,我大唐立国未久,朝中的大臣出身各不相同,有前隋的,有并州的,还有瓦岗寨下来的,就是这并州的还分秦王府的、旧东宫的好几派,私底下常有互相不对付的地方,皇上在还好,他不在朝中,这人心难免就乱起来,想什么的都有。这不,前一阵子你审查泄密那件事儿,就有人到我面前嘀咕,说你有私心,杖毙了两个宦官是掩人耳目,为的是保住什么什么人,我当时就把他骂回去了。”岑文本一惊,看了长孙皇后一眼。长孙皇后接着说道:“我说,岑大人做得对!如果真要深究下去,弄得满城风雨,引起一场震荡不说,只怕还会让胡寇听到动静,把皇上推到更加危险的境地,杖毙两名宦官来化解这么大一个乱子,这才是稳定大局的高明之举呢!”
岑文本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小算盘压根没有逃过皇后的法眼,他的额上不由渗出汗来,躬着腰忙不迭地说:“这,这件事,臣一直想向娘娘禀报,只不过因为最近事情太忙还没有顾得上,娘娘能这么想,臣心里总算是踏实了。”长孙皇后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明白,刚才那几句话已经敲打在点子上了,便说道:“皇上被围的时候,这朝中乱云飞渡,居然有人敢站出来攻击你。眼下皇上下落不明的消息再一传开,只怕心里头拨弄小算盘的人就更多了,没准有谁该跳出来攻击太子和我了,你可要勤敲打着点这些人哟。”岑文本慌忙应道:“臣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竭尽所能稳住朝局。”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暗自叹了声,好厉害的女人呀!
皇后在用柔软的身段竭力控制朝局的时候,侯君集却在用另一种方式销蚀着她这一番苦心经营的成果。身为左卫大将军的他掌握着京城的全部人马,他从十六卫军中抽调了一万人从城东到城西绕了一圈,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当完成了这项任务的将军们向他复命时,他又下令让这些人马再从城西走到城东,并要求他们在走过蜀王府的时候动静要大一些。
将军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来,有人不解地问:“大帅,这样走来走去的,岂不是让士卒们徒增疲乏?”侯君集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这里谁说了算,是本帅还是你?你要怕累,把将印留下回去抱老婆,本帅不拦着,自有人愿意吃这份皇粮!”大家都知道侯君集的脾气,没人再敢吱声,那一万士卒就又从营中拉了出去。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士兵一队一队走过,侯君集心里暗自得意:“哼哼,你们这一万人的腿乏了,有的人心才会慌了呀!”
侯君集想要吓唬住的人,自然就是李恪,上次设下圈套却没能一棍子把他打死,现在,新的机会又来了,他要用这样的手段令李恪心慌意乱,然后落错子,以给东宫寻求一个彻底除去后患的机会。
院外人喧马闹,李恪站起身,朝外看了一眼,接着转身坐立不安地在屋中踱起步来。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安黑虎闪身进来,李恪忙问:“打听清楚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安黑虎应道:“我一天都没有找到岑大人,他一直在弘文殿当值,现在城里到处是兵马,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一种不祥的感觉在李恪心头升起,他想,难道是父皇遭了不幸?如果那样,形势就不妙了,上次那件“死人告活人”的事情后,李恪用程蕴良要挟海棠,甚至占有了她,为的是在李承乾身边埋下一颗钉子,这颗钉子管用的前提是父皇在,如果父皇不在了,权力便将转到东宫手中,海棠就不会再惧怕那个复活了的死人,他李恪定将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像一座山峰一样几乎把他压倒。恰巧这时王府前面的大街上传来阵阵人马的嘶喊声,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都没有静下来,他更加心乱如麻,想到了马上逃离长安,去荆州程知节的军中,鼓动他起事,大不了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打定主意后,他让安黑虎备马,准备偷偷离开王府去约赋闲在家的死党程怀亮一同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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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2)
大街上的禁卫军还在没完没了地过着,蜀王府后门轻轻地被打开,安黑虎探头向外望了一眼,换了便装的李恪闪身走出大门,安黑虎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李恪正要上马,一辆马车飞快地驰来,到他面前停下。一个家人撩起帘子,岑文本走了下来。李恪脸色一变,喊了一声:“先生,是你!”岑文本看了他一眼,急切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外跑,快回府去!”
进到王府里,到书房坐定,岑文本告诉李恪这几天弘文殿的公务太多,他实在分不开身来,但心里又放心不下,便抽空出来了一趟。他追问李恪要往哪里去,李恪支吾了半天才说,外面的兵马走个没完没了,他判断一定是马邑城破了,侯君集这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