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中缠绕着流年岁月的静好。
雪白的梨花瓣凝缓的飞扬着,雪花也飘渺的飞扬着,夹杂在一起,像一场花雨,模糊了苍寒羽的容颜,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身姿矗立在风雪中,像一棵参天大树一样坚挺,在出神的望着远方。
那个方向,是天衡?清梨若眸子暗了暗。
清梨若尚未深思,忽而听到脚步声和折扇轻轻晃动的声音,无意识的就往一棵梨花树后面站了站。
不多时一个桐桁踏着雪走到了苍寒羽面前,桐桁广袖白袍上淡淡的蓝绫渡边,和束腰的蓝缎,在白色的飞雪和飞花里,那清新的蓝色分外扎眼,举手投足间雅人深致。
桐桁略有感伤,开口道:“自你一去,仙门多有猜忌,对我天衡刻意疏离,加上有好事之徒刻意落井下石,天衡内亦是人心惶惶,近来我颇感天衡大势已去。师兄,天衡两千年的基业,可是要走到头了吗?师父毕生的心血,可是要付诸流水了?”
苍寒羽默默的望着飞雪,“天衡是否真的已经穷途末路,师弟你心里最清楚,又何必问我呢?你感伤的,不过是对苍生的失望。”
“啪”的一声,桐桁利落的收了折扇,“不错,想我天衡守护苍生两千余年,师父他老人家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我师兄妹四人,亦为守护苍生奔波辛劳,谁不是牺牲良多呢?我天衡多少大好才俊弟子,为降妖除魔,命丧客地,可为何如今苍生要离弃我们?我天衡还好好的矗立在天衡岭,就已人人敬而远之,你叫我如何不心寒呢?”
“世人是脆弱的,所以也是懦弱的,你不能指望,你做到的,就要求别人也做到。任何超越人性的试探和要求,本身就都是一种苛求。”
“苍生是我们在守护,仙门历来更是我们在做他们坚强的靠山。他们也不想想,那次招惹了强大的妖魔,不是我们天衡出来收拾残局的?可他们都这般对我们,我们守护着这些人的意义在哪里呢?”
“守护,本身就是一件自愿的付出,哪里是会有回报的呢?”
“可是师兄,你就一点也不心寒吗?这千年若不是有你,失去神之力和魔之力制衡的六界早已覆灭,如今,谁还念着你的一点好呢?”桐桁言语间已然带了激烈,满是不甘。
他的师兄,千年来,一颗女娲石为心,一个人守在白羽殿,无喜无悲。如今人人皆不耻于他,谁来赔他千年的锦绣年华,和那三十六年的悲痛呢?
苍寒羽看看一眼桐桁,淡然的回答:“我不需要,桐桁,我守护苍生,是因为我要那么做,我做了我觉得我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如今,我选择了放弃守护,这也是我的选择。我守护时,不需称颂,我放弃苍生时,亦不会理会唾骂。”
“师兄,我没法像你一样,把一切都看得这样淡然。从来,你都是看得这样通透,是不是,你从为真正的为苍生悲喜过?”
“我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与天下人何干?”
“你一开始就知道,人心凉薄,所以你从未寄希望于他们,从来没有希望,也就从来都不会失望。师兄,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是渴望温暖的,只是世人给不了你,所以你的付出,从未想过被真正感恩。只有她,如此那样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让你敞开了心扉。”
苍寒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爱这种事,哪里是能说得清的呢?
许久,苍寒羽缓缓的道:“你得不到的幸福,如果其他人能得到,那不是也是一种成全吗?他们代替着我们幸福,千千万万的人都在幸福着,想到这点,你不会觉得很温暖吗?那么多人的幸福,难得不值得守护吗?”
桐桁了然的笑了笑,眼神明朗,“以爱己之心爱人,可我总是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爱自己的,是不是爱苍生的。”
苍寒羽知桐桁心结已解开,便问道:“你来找我,想必不止因为这些琐事?”
桐桁点头,“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天衡的事,你不必再担心。昨日,景轩突然乘风御剑而来,自请出任天衡第三代掌门。大庭广众之下,用你教他的剑招‘毁’,三招就打败了我,一点也没给我这个师叔留面子。如今以你的弟子自居,已经入住白羽殿。大师兄已经通知各仙门,三日后就举行继任大典。”
清梨若扶着梨花树的手觉得有些无力,梨花轻柔的飘落拂过在她的脸颊,却打得她的心生疼的,他这般做,莫不是为了她吗?
苍寒羽眼神幽深了一分,半晌,“他……这又是何必呢……”
桐桁无奈的摇头,“这小子从小就被他老子教育着权谋之术,最是混账,不过两日,恩威并施,已经将我们那十八个老头子整得服服帖帖,频频点头称你名师出高徒,在那抹老泪,完全是把他当天衡的救星。”
看苍寒羽沉默,桐桁道:“那小子堂堂轩辕国神族太子,如今要做天衡的掌门,论修为,论身世,论背景,论才能,随便哪个都能压死人,不出百年,必定能让万众归心,名望只怕不在你之下。事情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也得走了。新掌门出任大典事务繁忙,又正值多事之秋,少不得要多操心点。”
桐桁也不客套,说完就真的闪人走了。
清梨若从梨花树后出来,走到苍寒羽面前,两个人对视,眼里各有深意。
苍寒羽想起的是,那年她施展“逆时光”之前见杜景轩时,那个悔痛的眼神,仿佛在说,若有来生……~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忘情泉'
三日很快就到了,这对天衡来说是一个最为重大的日子,天衡第三代掌门杜景轩的继任大典。
天衡岭仙乐飘飘,碧翠的丛林里灵鸟欢悦的鸣叫,满山的梨花树都开了一树的芳菲,清雅的淡香飘散在雕梁画栋和亭台楼阁间。春天清晨的天衡山,缭绕着一层薄雾,笼罩在雾水下的雕栏玉砌若隐若现,仿若虚无缥缈磅礴的海市蜃楼。
天衡历来是仙门之首,威望甚高。而此番,白羽上仙的徒弟、轩辕国的太子杜景轩将要出任掌门,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一则白羽上仙终究是六界不可僭越的神话,他的弟子,其是寻常之辈?二则轩辕国太子身份何等尊贵,轩辕国是神族,都说那是神垂爱的国度,何况谁人不知背后是天帝在撑腰的呢?可想而知,对这个天衡的新掌门,那个不是趋之若鹜呢?
此前一日,杜景轩前往蛮荒,以一招“沧海月明”杀了独角玄火夔牛。独角玄火夔牛一出山崩地裂,倾灭十八城,百姓流离失所,所到之处哀鸿遍野,仙门多次围剿均以失败而告终。
然,杜景轩只一招“沧海月明”,就将独角玄火夔牛毁去凶兽元神,一举威震天下,名扬四海。
这让有些风雨飘摇的天衡,一下子恢复了乘风破浪的气势,各门各派齐聚,很是热闹。这日天衡彩凤鸣朝阳,灵鸟宿枝头,一派祥和瑞气。
清梨若踏着虚空,一步步朝白羽殿而去,缓缓的走到梨花林。踏着辗落的柔软的花瓣,走在落英缤纷的梨花树下。
视线穿越梨花林里,清梨若看到,那个器宇轩昂的男子望着她笑。他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一身简洁的白袍鼓鼓的灌满了风,他长身玉立,嘴角勾起一个浅笑,隐隐的还能看见邪魅的韵味,贵气天成,有着君临天下的气势。
他本该是成为轩辕国帝君的人,站在他的帝国上,万千子民跪倒在他的脚下,他是那个接受他们朝贺的桀骜不驯的帝君。
杜景轩从白玉阶上走下来,走到清梨若的面前,宠溺的看着她,“若儿长大了,师兄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亲昵的态度,自然的语气,仿佛他们从未有过分离,就像昨日道了晚安,今晨说早安。
“你一向都是喜欢自由的人,何必将自己困在笼中呢?”清梨若语气疏离的回答。
她是神,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叽叽喳喳跟他吵架、骗他珍宝、欺负他的少女了,那个被他爱着的少女,是多么令人羡慕呢。
感觉到清梨若刻意的疏离,杜景轩神色自若的笑了笑,“爱上一个人,就是甘愿为她画地为牢。因为,心里有了爱,走到那都是囚笼。爱一个人,是如此卑微的,这自我的囚困,甚至求之不得。”
清梨若撇开了脸,“我是神姬清梨若,并不是你当年的小师妹。她已经死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是谁,你爱着谁,只有你心里最清楚。你放不下的是什么,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那些从前对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三生大梦,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你是想骗别人,还是想骗你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
“若儿,你不愿意回头,不是为了他伤害你,你只是没办法原谅你自己。因为你觉得很多人都不幸福,而他们的不幸福是你一手造成的,所以你也不能去幸福。”
“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我,你不会痛苦,琅哲不会化为原形,青玉不会死,纵瑾不会被夺去神格,小白也不会跟青哲有这样的一波三折才能结成良缘。为了我那愚昧的爱,到底牺牲了多少呢?”
“若儿,世事无常,世界荒唐多变,与你无关。”
清梨若低着头不出声,落在泥土里的花瓣,香已尽,谁还记得葬花人的叹息呢?
“逆时光三十六年,可为什么,你独独没有救回魔尊青玉呢?”杜景轩目光灼灼的看着清梨若,不容她逃避,“因为,你知道,他无法接受没有雪姿仙子的世界,没有雪姿仙子的世界,对他来说,太冷。因为,清梨若无法接受没有白羽上仙的世界,所以你知道青玉也无法接受没有雪姿仙子的世界。”
清梨若转身,踱着步子,步履烦躁不安。
杜景轩闲闲的望着从容云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其实与你并没有太大的干系。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但也不全是为了你。如果没有你,我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守护这朗朗乾坤,你也知道,我那时的志愿,是追随着他守护苍生。”
清梨若抬头看着神往的杜景轩,那个神情,其实是有些像苍寒羽的,在那个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拜了他为师,才知道山外有山,收敛起芒刺,决定做一个高高的站在神坛上任人仰望的守护者。
杜景轩手掌一下翻转,掌心忽然多了一个碧玉瓶,杜景轩笑得很平静,“若儿,我会忘记你的。这是从三途河忘川的源头采集的忘情泉,我会忘记所有跟你有关的事情,我只会记得我是天衡的掌门。”
清梨若眼里明明灭灭,暗潮汹涌,她的手绞在一起,贝齿暗暗咬着唇。
杜景轩盯着清梨若,“但在这之前,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明明是我先遇见你,明明是我先爱上你,明明我更值得你爱,为何你从不曾为我心动过?那怕只是一瞬间……”
清梨若直视的迎着杜景轩的目光,“爱,没有为什么,只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好……”杜景轩艰涩的继续笑着,“这世上,只有输给他,我是无话可说的,若儿,你爱上的那个人,风华绝代,谋略风采皆是天下第一,你的选择是对的。”
清梨若不忍心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喃喃的叫了一句,“师兄……”
杜景轩和煦的笑着,明朗的眼眸像是北斗的星辰那样璀璨,“将来你有了孩子,你一定要告诉他,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她知道,不要以为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还有,爱一个人,请一定要温柔的对她。”~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原谅自己'
清梨若对着杜景轩相顾无言,他们在笑,笑得温柔而心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悲伤是无法言语的,酝酿在心底,泛滥成灾。
你为那个人笑得最灿烂,也为那个人哭的最伤心,她是你命中注定的劫,而你沉沦的甘之如饴。
杜景轩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时光倒流,时光倒流该多好,他会带着她浪迹天涯。可是,他更清楚,她不爱他,即使时光重来一万次,她都不会爱他。
杜景轩怜爱的轻轻的抚摸着清梨若的头,宠溺而温柔的看着她,像是怎么也看不够,舍不得,但一定要舍得,“若儿,答应我,一定要告诉你的孩子,爱一个人,一定要让她明白,因为,一开始错过了,就会马不停蹄的错过。”
清梨若终于崩溃了,再也无法坚持着冷漠,她眼泪 嗒 嗒的往下掉,“师兄,不要这样做,我害怕……你不要忘了我……我已经是一个人了,你不要丢下我……”
杜景轩微笑着流眼泪,“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足够强大,再也不需要我来替你收拾残局,你已经不再需要我。所以,我也要全心全意的去做我想做的事了。这对我是一种成全,对你也是一种成全,因为,我再也不会为你心痛心伤了。”
杜景轩挂在眼角的泪滴在轻轻的颤抖,忘记她,原本就是她想要为他安排好的结局,她要的,他总是会给的。
清梨若抓着杜景轩的袖子痛哭,“可是,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那些经历过的事,谁能当做是一场梦?那只是我骗自己,师兄,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做,你让我一个人,怎么面对这整个世界的孤独?”
杜景轩嘴角上勾,“时光逆转,我也将遗忘,所以,若儿,我从来都不认识你,我从来都没爱上你,我从来都没为你心痛过,我将走向遗忘,请你走向你的幸福,我们,两不相干。”
若儿,如果要你没有负担的去幸福,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那我忘记你,够不够?
杜景轩突然仰着头将忘情泉一饮而尽,低头眼里微微的有了泪花,“若儿,我决定忘记你,沧海桑田,陵谷变迁,我都不会再记得你,我要忘记你,永生永世!”
清梨若抓着杜景轩袖子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面容惨淡,像一朵开败的花,颓废而苍凉。
钟鸣的声音响起,继任大典就要开始了,杜景轩毅然转身,手一掷,白瓷瓶落地“咣当”一声碎了一地,像谁破碎的心。他昂首阔步走向从容云海,笔挺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