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房门忽然被叩响。
“应兄,我可以进来吗?”是乔自愁的声音。
应孤翼将手中的白偃刀放于一侧,起身开门,乔自愁默声而入。
乔自愁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白偃刀,然后转向略带歉意地对应孤翼说道:“这么晚,打扰应兄了。”
“乔公子见外了,”应孤翼请乔自愁坐下,“江湖人本就少眠,说不上打扰。”
乔自愁用手拂拂桌面的微薄的灰尘,莫名道:“离我们相遇应该有三日了吧。”
应孤翼叹道:“是啊,三日内,竟然就物是人非。”
乔自愁难得爽快,竟直奔主题:“当初恩公,是让应兄在三日之内护镖至雨川穆家?”
应孤翼无可奈何地点头:“的确如此。大哥……唉……这次是我办事不利,非但棺木被毁,三日之期也逾。”
乔自愁忙道:“应兄,该自责的是我,若不是我没有管好弦逸,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屋上忽然发出瓦片碰撞的轻微细响。
应孤翼急欲起身拿起白偃刀,却被乔自愁无声按下。
乔自愁看了一眼屋顶,继续问道:“恩公当真说此方棺木将引发武林浩劫?”
应孤翼虽不解乔自愁的意思,但还是重新坐好,严肃地点点头。
乔自愁难解:“除了这句话,恩公便再无其他话语嘱咐应兄了吗?”
应孤翼摇头道:“大哥只对我说了这句话。当时我心中也是疑惑重重,但大哥说时机还不成熟,如果告知我,也许会将事情弄巧成拙。”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他说,命定之人还未出现。”
“命定之人?”乔自愁重复这个词语,手不觉再次拂上桌面。
应孤翼说道:“大哥请姜恩来找公子,我想这命定之人应该就是指乔公子你吧。”
“呵,”乔自愁轻笑一声,无奈道,“应兄高看乔某了,恐怕是……咳……”
乔自愁欲言又止,一声叹息,不知所谓何事。
屋上又是一阵瓦片碰撞的声音,而这次,还伴着一声声咳嗽。
应孤翼辨认出这是弦逸的声音。
乔自愁嘲笑一声,对着屋顶说道:“身手退步这么多,你还敢来偷听?”
稍过片刻,弦逸的声音也从屋顶上传来:“……咳……我不过就想喝酒罢了……明明是你们死赖在我下面讲 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咳……”
乔自愁微微闭眼,最后苦笑一声,向应孤翼拱手告辞。
出门时,乔自愁忽想起什么,又道:“应兄,那葛霏……”
“我明白。”
墨黑的夜色下,连一轮弯月都没有。一个倜傥的身影半仰在笑春风客栈的房顶,有一口没一口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另一身影渐渐靠近他,然而却在离他不远处停下。
弦逸头也不回道:“乔自愁,遇到你算我衰,本大酒仙居然喝酒被呛……”
乔自愁轻忽一口气:“你没事吧?”
弦逸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
他这一问,乔自愁反而无话可说。
弦逸灌了一口酒,开口竟不是平常那惯用的调侃的口气:“今天为什么不阻止我?”
乔自愁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这本就是事实,迟早会被人知道。”
弦逸轻笑道:“不怕坏了你师父的名声?”
乔自愁无奈道:“你一直都在误会师父。没有父亲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弦逸反讥:“是吗?那这位伟大的父亲,还能把儿子扔在别人家里十几年,偶尔想起才会来看一眼吗?”
乔自愁道:“倘若他嫌弃你,他不会教你伏魔指。十多年的偏见,我很难改变你的想法。但总有一天,你会谅解师父的苦心。”
弦逸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乔自愁:“乔公子,喝酒吗?”话音刚落,手中酒壶已似弦上箭飞出,直冲乔自愁。
虽在黑暗之中,乔自愁仍辨悉出耳边微弱风声,一扬手,酒壶已在手中。
乔自愁轻抿一口,皱了皱眉,转手一推。片刻之间,酒壶又回到弦逸手中。
“谢了,但我不喝烈酒。”
弦逸摇头,还是一句“书生”,再灌一口酒:“你是故意让我听见你和老应的谈话吧?”
乔自愁接道:“你也是故意让我发现你在偷听吧?”
两人皆是一笑,但随即乔自愁肃容道:“看来那副棺木真的另有玄机。”
“又要死人了。”弦逸道,“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江湖浩劫。”
乔自愁缓缓说道:“也许我真得不该把你拖进这浑水中。”
弦逸笑笑,突然伸伸懒腰:“我就是讨厌你那伪君子的模样,道歉都没有诚意。我都进来了,断没有出去的道理。 ‘命定之人’……看来乔公子日后又多了一个称号了!”
“你明知……算了……”乔自愁知道弦逸东扯西扯的能力,多说无益。他停顿一下,只是说了一句:“这么烈的酒,小心你身体。早在和君无忧比试的时候,我就看你不太对劲,十几年的武学竟如此荒废。”
“我可一直遵循你师父的教诲,”弦逸道,“安分守己。武功这东西,看的过去就行了。不过,说起君小猫,三日已过,猫儿再慢,明日也该来了,真是头痛啊!”
乔自愁默立片刻,转身便要离开。弦逸却突然喊住他:“喂!这几天我在路上,好像看到栖凰谷的鸽子……你不会背着我做什么坏事吧?”
乔自愁背身而立,只是道:“她很担心你。”
弦逸烦恼地晃晃酒壶,叹了口气:“你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乔自愁负手走入夜色,留下一句:“若真关心她,就好好照顾自己吧。”
弦逸没有回话,只是注视着那没有尽头的黑夜,喝尽壶中最后一口酒,抹抹沾了酒迹的唇角,自言自语道:“人说偷来的酒最有味道,怎么我今日入口,却尽是苦味呢?”
七·今夜难寐(2)
弦逸喝了一壶烈酒,精神反而亢奋起来。他在笑春风客栈的屋顶上溜达了半晌,觉得实在无趣,心想:方才我在乔自愁面前装作偷听,现在闲来无事,就把偷听当做酒后娱乐好了。正这样想着,弦逸暗提真气,脚步轻盈,向前飞越五步,暗俯下身,掀开一块瓦片,还没仔细瞧,便赶紧捂上。
原来是小乖这些女孩子的房间。
弦逸虽然看似*,却不是无耻之徒。他在此事上是出奇的安分,言语上偶尔轻薄,实际却从不做越轨之事。
弦逸无趣,再后退十步,掀起一片瓦片来看。哟,好像是那些和尚的房间。
弦逸从下往上看,只觉得替那些和尚感觉憋屈,小小的一屋子竟满满塞了七八个人,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动的。难怪听人说武林三门五教中,属佛门最穷。
弦逸着实想不到和尚能讲些什么他感兴趣的事,可是他突然想起那个令他有莫名熟悉感的小主持,好奇心一起,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俯在那空缺的瓦片上了。
他仔仔细细地向这群人中搜寻,无奈这些僧人都穿着同样的僧袍,竟还有一样的发型,这一个个光头直晃得弦逸眼花缭乱。弦逸左看右看仍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下想:这群僧人估摸有十几人,定是开了两个房间;何况主持怎么会和普通的僧人挤在一起呢?
这样想就越发无趣味,弦逸正想起身,却听见下面有一个僧人粗声说道:“……真是没搞懂,师父为什么要将主持之位给修明这个小毛孩子!”
这声音好像是方才那个叫元空的和尚,弦逸并不熟悉,不过这个元空给他的印象却是不咋样。虽然说自己对佛门选了个小孩当主持也是不解,但是那个元空在自己的主持面前还如此喧宾夺主,就有点不识时务。想到这里,弦逸不觉自嘲,其实自己不也常做这不识时务之人?
弦逸知道这几个和尚是在背地里讲小和尚的坏话,心里不禁小和尚叹口气。他在那块拿开的瓦片旁边躺下,漫不经心地听着屋内和尚的谈话。
此时又听见其中有个和尚斥责元空道:“元空师弟,你说话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修明师弟现在是佛门的主持,你就算还不习惯用敬语,也不该如此放肆。”
那个元空声音低了些许,略带讨好的语气说道:“大师兄,我这不是为你抱不平嘛。论资历,论修为,你是众师兄弟之中最出众的,师父居然不选你而选修明,这……”
另一个僧人也开始搭话:“师父选修明作主持的确是一件怪事。佛门上下,能担任主持之人大有人在,无一师叔、大师兄、二师兄等都是佛门翘首。而修明在佛门排行已尽末角,武功修为也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师父选他实在难以服众。”
这次那位大师兄却没再说话,众僧见大师兄并未阻拦,口上便更没了遮拦。
“的确。不过修明自小就得师父宠爱,你们没看见师父每次都叫修明到他房间去吗?”
“当初佛门还流传那种传言,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莫非修明真是师父的私生子……”
又多了一个私生子?哼,谁说佛家就该修身养性,这一看竟是比街头巷尾的愚妇还要八婆三分,怪不得佛门在江湖上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全然靠前任主持无音撑下局面。对那位看似仁厚的大师兄,弦逸更是不以为然,心下暗嘲:真是如来转世、菩萨心肠!
“够了!”正当众僧越说越起劲之时,一个声音大声呵斥,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们也说得出口!师父已经圆寂,你我身为弟子,却为一己私利刻意抹黑师父,你们可觉对得起师父?何况,师父的为人难道需要你我质疑?师父选择修明师弟自然有他的道理,在我看来,修明师弟为人敦厚、脚踏实地,具备做主持的所有条件,一定有能力领导佛门。”
屋内一阵尴尬的沉默,随后听到元空轻声说道:“二师兄,师父就不会犯错吗?师父也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呀!再者,师父的遗嘱也颇为奇怪,我们这千里迢迢从佛门赶到雨川穆家,却连一个原因也不让众师兄弟了解,这实在……”
“元空师弟,”二师兄肃声说道,“你再如此胡闹,别怪我不顾同门之情!师叔也说过,雨川之行,有关佛门兴亡,应当我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公布。”说着,他面向众僧,继续说道,“无论谁是主持,你我众人只需尽心辅佐他,发扬佛之真理,践行佛之真行,为寻真之路,才是我们皈依佛门的原因!”
元空嘟囔了一下,却不再说话。大师兄急忙打圆场:“大家别吵了,如今佛门巨变,需要大家齐心合力,切莫让道宗有可趁之机。”
旁侧僧人好像都很尴尬,随后陆陆续续地将话题扯开,讲话的声音也逐渐淹没。弦逸知道没什么可听了,便翻身准备起来。在他抬头那一刹那,却大吃一惊,因为在他的身侧,多了一双炯炯的眼睛!
“呵——”此刻弦逸也不忘自己再偷听,死死压抑住喉咙中的惊呼,待他看清楚来人时,他才稍稍舒口气,“小和尚,你这样出场会吓死人的!”
弦逸急急忙忙掩好瓦片,使劲抚了抚胸口。修明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做完所有事情,然后淡淡说道:“你在偷听师兄们的谈话。”
弦逸愣愣地盯着他,这是什么反应?居然用这种口气!我的娘,常理说他不是应该抓住自己的脖子说一些“你有何阴谋!”之类的话吗?自己应该解释吗?不过,弦逸仔细想想,他好像、可能……的确是在偷听啊!根 本没什么好解释的。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最终还是弦逸熬不住这样的沉默,别开目光,开口道:“你那么晚怎么还不睡?”
修明竟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来赏月。”
弦逸默默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哪有月亮的影子。他嘿嘿僵笑了一下,立刻板起脸来,道:“你找个好一点的理由不行吗?月在何方?”
修明看着他,静静起身坐好,正声说:“月在心中。”
弦逸被这句话一怔,沉默了许久,突然情不自禁说道:“我感觉我见过你。”
没想到修明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这种感觉。”
弦逸一喜,可仍不解道:“可我的大好青春好像都耗费在栖凰谷了。”
修明淡淡道:“除去此次之行,我从未出过佛门。”
弦逸笑道:“这可真奇了!”
修明道:“师父说,相遇便是机缘。”
弦逸等了半天,修明却未再说一字。弦逸笑道:“我还以为你接下来要说一大堆佛经。”
修明道:“我记不住。”
如此坦白,又是让弦逸一惊。
修明继续说道:“师父说,修行之人,记的不是佛经,而是佛理,经出于心。”
“什么东西。”修明连忙打断修明,实在不想听这些让人云里雾里的话。他突然向后一躺,睡在屋顶上,漫漫一说:“我喜欢黑夜。”
修明点点头:“在夜里,我的脑子清楚多了。”
“小和尚,”弦逸想了想,突然转头对修明说,“你想知道我刚才听到你的师兄弟说什么了吗?”
“我不想知道。”修明面无表情,摆摆自己的僧袍,“施主想说便说,不想说我也无碍。”
弦逸笑得险恶,居然不依不饶:“我听见他们说你坏话,说你根本没资格当主持。”
修明还是平淡如水:“说得不错,我的才能确实比不过众位师兄弟。”
弦逸看他根本不介意,又是一愣,继续追问:“那无音为什么让你当主持?”
修明看了弦逸一眼,只说一句:“这是师父考虑的问题,我没有想过,也许让我想一天,我可以告诉你。”
这么回答、这么回答……弦逸直觉自己额上冒冷汗,这都什么回答,平生第一次听人回答问题用这么简单的思维,还那么理直气壮。弦逸算服了修明了,连连道:“遇到你,看来我想做小人都不成。最后一个问题,你去雨川干什么?”
修明缓缓道:“对佛门来说,是找一个出路;对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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