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温暖在他的掌心中扩散,蔓延至他的胸臆间,他有些张皇,也有想逃开的念头,但想为她分担一些的感觉,却似藤蔓般地缠住他,在这份难以言喻的心痛中,他放弃抵抗,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
此时位在晴空宅中的禅堂里,地上那七盏仍旧灿灿燃烧的灯火,其中一盏名为哀的灯,灯焰因风闪了闪,不久,嘶声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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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晴空拉著一路向东走,晚照从没开口过问他要往何处去,还有他们究竟得走到何时,才能找到那棵骚扰他的梧桐树。
她想,晴空可能也不知他们的目的地在哪,因他样子像在摸索,更像是照著模糊的记忆在走,每每路经一个地方,他就像是记起了什么般,可在他脸上,她却常见到茫然不解的神情。
几日下来,经过了数个大城镇後,他们来到一个从没听过的小镇,就在他们一进城里,原本热闹非凡的小镇,顿时像是时间中止了般,无人语无人动,市集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晴空,很多人在看我们。」晚照拉拉他的衣袖。
「嗯。」他闷著声。
「他们的样子都很怪。」她边走边又提醒他。
「嗯。」
她愈看愈觉得莫名其妙,「他们都在忙著打包收摊,好像准备要逃难。」奇怪,这座小镇的市集方才不是还热闹得很吗?怎么在他们一出现後,每个人都似见了恶鬼般忙著想逃躲?
「嗯。」他还是单调地应著。
「你为什么都不开口说话?」晚照侧首瞥他一眼,终於受不了这个自进城後,就开始一声不吭只会敷衍似应著她的男人。
晴空抚著额,「因为我一开口就会很麻烦。」
「怎么麻烦?」她一脸大惑不解。
「就像那样。」替她解惑的指尖,好心地往旁一指。
当晚照依著他的指尖再次看向群众之时,随即受惊地挽紧了他的臂膀。
她愣愣地张大嘴,「他们……他们干嘛都跪在地上?」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朝著晴空跪著不说,有些甚至还趴在地上发抖。
「天性,也可说是不由自主。」晴空制式地解释,顺道再向她说清楚她没发现的实情,「我忘了说,这城里没一个是人。」早知道他就不进这座城了。
晚照刷白了脸,「那他们……是什么?」不是人?可他们每个看起来都像人啊。
「妖与魔。」晴空备感无奈,「他们的道行都很低微,很容易受到我的影响,因此见到我,他们不是赶紧回避就是就地拜佛。」唉,每每遇到这等状况,他便开始怀念他交的那票道行高深,不受他佛法影响的怪朋友了。
她指著自己的鼻尖,「为什么我就不受影响?」
「因我刻意放过你。」他不想对她解释太多,转身朝那些还跪在地上的众生扬手,「都起来吧,也都不必急著逃,我不是来收你们的。」
「你、确、定?」在场众生异口同声地齐问,就怕他出尔反尔。
他懒懒扬眉,「若要我收你们,我也是可以成全。」
「不用了!」好不容易自佛掌下逃过一劫的众生,忙不迭地对他挥著手。
头一回见晴空露一手的晚照,当下合握著两手,以充满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晴空以指轻敲她的额际,「别告诉我你也想拜佛。」晚上老爱寻他开心就算了,她连白天也拿他开玩笑。
「说不定有拜有保佑啊。」她诚心诚意地对他双手合十。
「别闹了,趁他们未走前,我去买些存粮,你去买几件衣裳。」晴空自袖中掏出些碎银给她後,一手按著她的肩叮咛,「别跑太远,有事就喊我一声。」
「嗯。」
深怕那些妖魔会趁他不注意时吃了晚照,晴空快速地买完他们路上要吃的乾粮後,在市集里找她找不过一会,就见待在一个摊前挑选衣裳的晚照,正低著头在选择花色,而卖衣的小贩,则是趁她不注意时,按捺不住心痒地张大了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将她吃下。
「你想对她做什么?」晴空突然出现在晚照身後,冷冷地瞪向那只化身为小贩的食人魔。
「没有!」害怕晴空下一步就是收了他,想保命的小贩赶紧把嘴缩回去。
「口水。」晴空指著嘴角向他示意,「流出来了。」
「他怎了?」不知发生何事的晚照,抬首边看小贩拚命擦著嘴角古怪又害怕的模样,边侧身问著晴空。
「没什么。」他也不想多话。「选好了吗?」
「嗯。」她只拿了一件。
「介不介意我替你挑几件?就当是你为我打理家务的谢礼。」知道她白日生性俭约,晴空乾脆替她动手。
「你不必那么……」她不好意思地想推拒,但晴空已经伸长手在摊上替她挑起衣裳,见他那么热心,她只好感谢地把拒词都收回嘴里。
「这些好吗?」不过一会,一套套色彩和形式迥异的衣裳堆至她的面前。
「为什么买这么多?」晚照将衣裳分成两堆後,边研究他跟她一样对服饰差异极大的品味後,边数算著他究竟替她买了多少。
晴空徐徐笑著,「因你现在不喜欢过艳的衣裳,但入夜後,你会讨厌太素的衣裳,所以我就日夜都买一点。」
「你……帮我们都买了?」为了他的体贴,梗在喉间的感动,令晚照有些难以出声。
「不是你们,是你。」他微笑地更正,转身将衣裳交给小贩,「多少钱?」
「免费!」脸色还是没恢复正常的小贩,受不起地直朝他挥手不敢收他的钱。
晴空不同意,「那怎么行?还是照实算吧。」
晚照站在一旁默然地看著小贩在那头一迳地推辞,晴空在这头坚不肯受,接著他们就开始讨价还价了起来,聆听著他们之问的一来一往,晚照的心思并不这上头,她在意的是方才晴空的那句话。
不是你们,是你。
他当她是一个完整的晚照。
他是真心真意接受白日与夜晚的她,两者一视同仁,也只把她当成同一人来看待,他会随著她的改变而配合地改变待她的态度。事实上,自发现她的不同起,他从没有过半句怨言或是嫌弃,而他待她,也都与他人来得与众不同。
你只是很特别而已……
一抹淡淡的嫣红浮现在她的脸庞上,鼓噪的心音在她耳畔作响,令她怎么也掩饰不了此时那份悸动欣喜的感觉。
「晚照?」终於成功地让小贩收下他的钱後,晴空弯身瞧著她那张绯红的秀容。
晚照怯怯地抬起脸,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而後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他的脸颊一下,拿著他替她买好的衣裳转身就跑。
晴空错愕地抚颊立在原地。
脸上的感觉,像蝶吻,虽然很浅很浅,但留有烫意,她身上残留的香气,也还萦绕在他的鼻梢。晴空看著小跑步远去的她,发现不知是在何时起,他开始注意她身上那散发出来若有似无的浅淡香气,并进而爱上了那种似芙蓉的清香,而她方才娇俏的模样,也像一朵在水中盛开的芙蓉。
「那个……大师?」在晴空发呆地抚著脸颊时,看完好戏的小贩忍不住举手发问。
「嗯?」他还没从震惊中回神。
「那位姑娘与你是什么关系?」这家伙……不是佛界来的吗?怎么他和她……
什么关系?
晴空怔愣了许久,向来清晰的思绪,继那吻之後转瞬间又变得混沌,就在小贩以为他会沉默到天荒地老时,他自口中吐出一个连他也不太信服的答案。
「……朋友。」宿鸟与藏冬皆是他的朋友,女性的朋友他也有几个,可为何一旦把这词套到晚照身上,他就觉得自己言不由衷?他向来是不撒谎的,他怎么会有种自己在骗自己的感觉?
小贩紧接著追问:「一个很喜欢你的朋友?」
「喜欢?」他的眉心更是因此深深紧蹙。
「不然还会是什么?」小贩理所当然的回瞪著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他。
晚照喜欢他?这就是喜欢?
晴空迟疑地问:「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不懂?」小贩开始大惊小怪。
「不太懂。」他很老实。
小贩感慨地拍拍他的肩头为他开悟。
「所谓的喜欢呢,就是只和爱差一点点的感觉。」这也难怪,佛界的人嘛,不明白也是应该的。
「差一点点?」晴空想不通地皱著眉,「那么,若再多一些呢?」
「那就是爱啦!」小贩心情愉快地向他解释完後,猛然收起了笑容,小心地再问:「我想……你应该也不懂什么是爱吧?」
偏偏晴空却在这时向他点头。
「我懂。」自雷颐与弯月,还有梅妖与镜妖的身上,他大抵知晓了关於爱的某部分,更明白爱能让人做出什么傻事。
「怪了,简单的不懂,困难的却懂?」小贩频搔著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分高还是天资不足……」
晴空蓦然瞠大了眼,在那瞬间,某个久远的记忆忽地闪过他的脑海,印象中,藏冬似乎曾以受不了的口气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且藏冬还说……
他兀自喃喃,「曾有神对我说过,我很蠢。」
「……」小贩微张著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多谢。」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般,晴空自顾自地道完谢後,转身跟上跑远的晚照。
「……」谢他什么?小贩还呆在原地。
捧著新衣走在市集里的晚照,脚步轻盈得像只快乐的鸟儿,晴空跟在她身後近处,愣愣地看著飘扬在她背後的发丝,当晚照回首看他是否仍跟在身後时,他见著了她漾在脸上的笑,那甜甜的笑靥,似盛载了满满的快乐。
在苦难过後,得来不易的快乐,此时看来格外像种小小的幸福。
他忆起她曾说过,她不记得半件幸福的事。
微笑轻轻跃上他的唇角,他首次发觉,能让他人觉得幸福的感觉,令他感到很愉快,打从心底的,为她同感快乐。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太少发生在他的身上过,因此他追随著晚照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他定望著她,想再将她雀跃的模样留在他的眼里久一点,想再将她微绯著脸亲吻他的模样记牢一些。
他想将快乐留给受过太多苦的她,更想留住此时这份深烙在他心头微热的感觉。
潜进晴空宅子里的无酒,此时正倚坐在禅堂的门畔,笑看著地上那盏名唤为乐的灯,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熄灭。
第五章 因接受日照过多,晚照的身子愈来愈衰弱,不放心她状况的晴空,虽然感觉自己就快抵达他要找的地方,但他还是先缓下行程,在山里租了间民宅让她暂歇,不必再跟著他在白日东奔西跑。
独自无聊地又在榻上躺了一日的晚照,在晴空终於返回租宅,并告诉她一个消息後,她当下一反病弱的模样,兴奋地张大了两眸。
「你找到了?」她待不住的模样,看得晴空直皱眉。
「嗯。」晴空淡淡地应著,在她兴奋得想起身时一掌将她按回原处。
她马上就想下榻,「在哪?我也要去看。」她早想看看那棵会托梦的树长啥模样了。
他再动手将待不住的她给压回杨上,「目前你还受不了人间过多的阳气,再多歇个几日,到时你要上山下海都行。」
她遗憾地问:「那树呢?」
「我自个儿去看。待我回来,我再告诉你上头写了些什么。」他将薄被拉盖至她的肩上,「别再东想西想了,为了你的身子著想,快睡,再不安分点,我会把你敲昏助周公一臂之力。」
她嘟著小嘴,「霸道的臭和尚……」
他失声轻笑,「你也不遑多让啊。」死赖在他身上、强迫他照著她的喜好做任何事……她的恶行恶状他是说也说不完,夜里的她简直就是个跋扈女王。
「果然不出所料。」
带著讥嘲的男音,在下一刻自门畔传来,晴空侧过脸,静看著又一个数千年没见的同僚,正以鄙视的眸光瞪著他俩。
「别动。」他转身对看情况不妙缩躲至他身後的晚照交代,而後对来者打起招呼,「来鸿,别来无恙?」
「比你好多了。」来鸿的一双利目始终没有离开过晚照。
「宿鸟没来?」晴空很好奇这回来的怎么会是他。
来鸿冷冷地打量著他,「上头怕他一人办事不力,因此再派我来。」听说宿鸟只遭晴空威胁了一句就打退堂鼓,哼,就算晴空是圣徒又如何?宿鸟最大的毛病就是将友情看得太重。
既已打完招呼,也客套过了,晴空当下换过一张脸,对他微扬起下颔,那神圣高不可攀的模样,令来鸿反感地怒敛著眉。
「你想做什么?」佛界三大护法,宿鸟、来鸿、鸣虫,先後来了两个,他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佛界这么不满?
来鸿一手指向晚照,「把她交给我。」
晴空并未照他所言而行,相反的,他转身向缩躲在他身後的晚照交代。
「你待在里头千万别动。」
「好。」晚照边点头边看他十指飞快地结印,在她四周筑起一道类似白光的薄雾将她整个人笼住。
来鸿不满地看他设下护她的结界。
「你又想护她?」
「又?」晴空挑高了眉,两眼睨向这个也知内情的同僚。
发觉自己失言的来鸿连忙住口,不再多透露一分。
「你来了也好。」晴空一手扳著颈子,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向他,「告诉我,当年佛界究竟对我和她做了什么?」
来鸿没有回答,只是一迳地看著晚照腕间那串晴空曾佩挂过的佛珠,晴空飞快地捕捉到他的眼神,发现了他在注视著什么後,才想开口再问,就见来鸿将自己手上的佛珠一绕,紧紧握在掌心之中。
「我不想动手。」只想讨个答案的晴空,实在没兴趣对付自家同僚。
「那就把人交出来。」来鸿不肯让步。「鬼后还等著她回去。」
「到外头去,我不想毁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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