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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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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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行医四十多年啦,没跟人说过一句不是书上的话。所以与他们那些江湖大夫迥然不同。我看阁下也是位读书人,我才这样说。” 
  店家在旁说:“韩先生在大地方也行过医,西安府、兰州府,全都给他挂过匾。” 
  韩大夫说:“我在凉州住的日子尤其多,将来您可以到那里去问问,有位韩先生,您要说韩秀才更能晓得。因为兄弟自幼攻读,曾进过学,后来因为科场不利,我才想:不为良相,当作良医,因此才发奋……” 
  此时病人转向炕里去卧著,咳嗽又剧烈了起来,把这个大夫自吹自擂的话声也扰乱了。 
  大夫又同韩铁芳一笑,现出他那仅存的两三个牙齿,他说:“您跟我到柜房里开方子去吧:”于是韩铁芳跟店家也出了屋子。大夫弯著腰儿,迈著方步在前边走,韩铁芳在后看见他的两只鞋跟都破了,快穿不得啦。到了柜房里,掌柜的跟他也很厮熟,他就借了纸笔,手颤颤地,字迹歪斜,开了一张药方子,韩铁芳取出来一块碎银作为酬谢,这大夫把一块银子看了又看,并借了柜上的戥子称了一称,方才走。 
  韩铁芳又把钱给店家,托他们去买药煎药。他同店掌柜谈了几句话,就又走到那病人的屋里。 
  病人忽然翻转身来,瞪著大眼睛问:“大夫走了吗?” 
  韩铁方说:“已然走了,药我也托店家买去了,待会就可以煎得。” 
  病人突然又问:“那大夫没有说甚么别的话?” 
  韩铁芳怔了一下,摇头说:“没有说甚么别的话。他只说您的痛得多多休养,不可以急躁。” 
  病人摇头说:“我一点也不急躁,我已经忍气吞声了二十年,不料凡事皆由命定!逼得我又得作坏事!”接著又叹息了一声。 
  韩铁芳越发地愣了,不知他是病得说糊话,还是为了甚么。 
  忽然见病人又向里一翻身,伸手向他那包袱里去摸,撤出来一个红绸子的小包裹,他使力坐起身来打开,只见里面在许多块白银中,还掺著有几块黄金。韩铁芳越发的惊讶,这病人却把一块银子给了韩铁芳,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有钱的公子,也是一位侠义英雄,给你钱是羞辱了你,但你也别错会了意,这是我请大夫看病的钱,我既然有钱,就不能花别人的,我不愿意受别人的好处。你收下吧,你若给我扔回来,就算是恼了我。” 
  韩铁芳的心中可真起了一点反感,心说: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样不认识朋友呢?并且他这时候精神极为兴奋,不像是刚才那样病得要死一样。于是,他就慨然说:“既然这样,前辈的银子我不敢不收。”遂揣在自己的怀里,又说:“我跟前辈虽萍水相逢……” 
  病人不待他往下说,就抢先说:“我也没想到此番东来能遇到你这样的人物,可惜我身体多病,百事赘身,不然我愿将我三十年来所学的武艺全都传授给你。”又叹道:“其实会了武艺,又济得甚么事?人当异乡卧病,或是……躺在炕上起不来的时候,任你有天下无敌的武艺,依然能遭阴险妇人的暗算、坑害、抢夺和小人所侮辱。” 
  韩铁芳更不明白了,怎会谈到了妇人的暗算呢?又有谁抢夺过他的心爱的东西呢?想著也许是触犯起了他的往事,但这些话也跟自己说不著呀?疑惑了一会之后,同时自己也有些灰心,觉得只要今天叫他吃了药,明天若见他的痛好一些,自己也可以与他分手了。自己与他结交又不是想要他帮助,想藉他的武艺报仇。如今,自己对他也可以说是尽到照护之责了,时间不可迟误,还是赶紧去寻黑山熊,救自己的母亲脱险要紧。 
  于是他就请病人卧下休息,自己却又是出了屋,到店门前转了一会,就见离著不远,路南有一个荆棘扎成的门儿,墙上挂著一块破匾,不知是写著甚么字,大概就是刚才请来的那个大夫的家。这座市镇虽然是往来的大道,但因距离县城太近,往来的人不在此停足,所以买卖也都不大兴旺。韩铁芳站立了一会便又进来。到了屋中,心中仍觉得非常愁闷,而且无聊得很。 
  直到晚间,他因听见了那个病人又咳嗽,他就又走到那屋中去看,却见病人躺在炕上,咳嗽似是更厉害了。小登上放著一碗药,已然冰凉,却没有吃。韩铁芳不由得就问他:“药没有用吗?” 
  那病人翻了翻身却说:“那样的大夫给我开的药,我吃它干甚么?” 
  韩铁芳说:“听说那倒是个有名的大夫。” 
  病人忽然抑制住咳嗽,冷笑著说:“有名?嘻嘻!有名?” 
  韩铁芳听了,又不由十分惊诧。 
  病人又对他说:“我劝你就赶快走吧,咱们日后再见。你放心,你往西去只要谨慎一些,就不至有甚么舛错。只要我的病能够好一些,我必然赶了去帮助你。” 
  韩铁芳听了这话,更觉得不高兴,就说:“前辈你错会意了,我与你相交,皆是因为江湖道义,并非想求助于前辈。何况……”他原想说出自己此去的目的,说明了自己往祁连山去原是为救母,就是别人肯帮助,自己也要谢绝,然而又想:这样的话岂可对别人说?只好明天分手,以后只要这个人不死,他必然能够知道我是个如何的人物。于是他又婉言劝著,请病人服药,病人却仍然摇头,韩铁芳就想:我尽到了心就好,我对我自己的父母也不过如此,他不识交情,我还能够怎样?遂就回到自己的屋中,用毕晚饭,自己就躺在炕上歇息,预备明天清晨就起身。 
  今晚,那屋里的咳嗽之声也似乎减轻了一些,不知那个病人到底吃了药没有,反正,他的痛必是好了一些,韩铁芳也有些放心。但又想:自己对他的生平并不十分了解,竟如此恋恋地,仿佛有甚么情意似的,也太不值得,幸亏他不是个女子,要不然自己真许耽误了正事。遂将心安静下来,顷刻之间,即进入了梦乡。不料半夜之间他忽又被人惊醒。 
  原来这市镇上一过了二鼓,就已沉寂如死。除了梆锣有时候响,狗有时叫,就再无其他的声音。天空的那个月亮,已由钓形渐渐地展宽,如同一只船,在那深青的海一般辽阔的天上飘动。星光也显得稀少,一闪一闪的如同银鱼脊梁,被月映得发亮。几缕淡淡的云县,从速天的极处投来,如一条素练似的,要将那只月舟牵走。墙角、树梢、房屋都把影子铺在地下,一块一块,一枝一枝,浸在青色的月光里,斑斑点点如水底的石头和珊瑚树。 
  此时那个大夫韩秀才的家里突然有怪客走入,将韩大夫唤醒,逼问他说:“十九年前你在甘州府住过不是?那时正是年底,下著大雪,在来安店里有一个孤身少妇产了一个孩子,被同店住的那个凉州知府的侍妾给换走了,……到了次年春天,你又到凉州府里去邀功、求赏,带著官人去搜后,意图将那个孩子也夺回去,以致将那可怜的少妇逼走。是不是有这件事?现在,我只问你:十九年来那方二太太换去的孩子到底有下落没有?现在他在何处?你要据实说!”两只又瘦又硬的手已掐住了韩大夫的喉咙,月光透进了破窗棂照在这暴客的脸上,只见他病容惨暗而两目却发著凶光。 
  韩大夫的老婆子早已吓得钻进了破棉絮里,不敢作声。而韩大夫战战兢兢,他的脑里忽然忆起一件早已忘掉了的旧事,那件事至今仍是个谜。方二太太、秦妈跟那孩子始终也没有找著,不过那家人方福,后来被人教了,他设法回到了凉州,便传出去旅店换子及高山遇盗之事。方福的一只腿已成残废,到了凉州住不到半年,一条老命便即呜呼。现在连凉州府都不知换了几任,早先的那位方大人,也不知调到哪儿去啦。 
  韩秀才当初并没得到甚么便宜,不过甘州旅店里的情形他是知道的。他坎坷了一辈子,来到这里才混上了一碗饭,以他那半通不通的医术,冶死过几个人,可也碰巧治活过几个人。到了近年,他老了,他在此地讨来的晚婚的婆子也生个女儿,他的老境更为潦倒,对于早先的事,除了有时跟人夸夸口,表示他走过许多地方,连早先的凉州府台他都见过,那件换儿子的怪案子,他连对他老婆也没有谈过。不料今天忽然翻了案。他被掐著脖子,葡卜在炕上,老泪低垂,声音悲惨,表示他对于那件事情的后来结果完全不晓,那被换去的孩子是个男孩子是绝对无疑。但后来是死是活,落于谁手,他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并且说:“早先我在里边搅乱,也不过是图几个钱花,多说了几句话,也没太多事,方知府没给我甚么好处,那位抱走了方家女儿的娘子……暧哟就是您吧?太太!您千万留下我这条老命吧!” 
  对面那忿怒的人,两只手渐渐地松开了,叹了一声,现出非常失望的神情,又咳嗽了一阵,然后以拳头擂著韩秀才的头,严厉的说:“过去的事不准你跟别人提,今晚的事更不许跟别人说!否则我就杀了你!”说毕,转身走去,门户都未响,窗外依然月色凄清,此人已无踪影。 
  而十分钟之后,那店房里的一匹马已然备好,店门也已敞开了,店里的人可能还都正在熟睡,一点也不觉得,韩铁芳却被人用手推醒,他惊得睁开了睛晴一看,炕前的人的模样却看不大清,他急忙坐起身来,顺手掣剑,当的一声,寒光已出了销,而炕前站立著的人,却按住了他的手说:“你这时才抽剑已然晚了!告诉你,你还得磨炼,这样子走路是要吃大亏的。” 
  韩铁芳听出来说话的声音,不禁更为惊异,就说:“啊!” 
  这个人却说:“不要惊讶,我特来向你辞行,幸蒙救助,现在我的病已略觉著好了一点,趁著今晚月色甚明,我要走啦。将来……咱们再会吧!望你放心向西走去,少斗气,多谨慎,便无舛错!”说时转身要走。 
  韩铁芳却拉住了此人的胳膊,说:“前辈且不要走!自然,我挽留不住前辈,但也请留下大名,以便将来遇机访问。” 
  对方的人说:“将来你可向江湖人打听,沙漠飞来一条龙,是神无影鬼无迹,……” 
  韩铁芳问说:“莫非前辈你就……是……” 
  对方这人,却将拳垂在他的脸上说:“禁声!我的名字不许他人说!将来,你若顺便,可以到沙漠中去找我,睡吧!”将韩铁芳推倒在炕上,他飘然出屋,屋门随之开上。 
  韩铁芳哪里肯交臂失此奇侠,就翻身而起,急追出屋,却听马蹄紧响,人已无影,他追出店门,并往西跑出了镇,见镇外月光下有一个小黑点儿已然去远,传来了“得得得”一声比一声轻微的马蹄之声,少时便即消逝了。 
  韩铁芳又急忙跑回店中,也匆匆地去备马,柜房里就有人说:“是谁在院子里?” 
  韩铁芳也不言语,又赶忙走进了屋,慌慌张张地把包裹背在身后,挟著宝剑,拿著皮鞭,出了屋,店家已上灯了,柜房里三四个人都诧异著,说:“院子里是谁?” 
  韩铁芳要走,却又顿住脚,摸出那位侠客给他的那块银子,掷在屋中炕上,急忙就跑了去车马,临出店时才大声说:“我们都走啦!你们快来关门吧!店饭钱都给你们留在屋……里了!”出了门,他才把这句话说完。 
  他已骑上了乌烟豹,加紧挥鞭,飞也似的向西而去,瞬息之间出了镇街,又一会,就走出了十余里地,再片时过了一道山,又走约二十里便见星光已称,银月西落,凉风吹动了遍野的禾麦,东方极天之处,云作淡胭脂色,再走,鸟鹊从远林飞起,纷落于田野之间,而青色的天幕已然拉展开了,村里鸡鸭,田径中已有荷锄的人行走了。 
  朝阳的金针刺破了晨雾,出色又发黄了,右侧的大河又如一个睡起来的莽汉,在开始伸懒腰。他的马稍稍迟缓了些,人渐渐喘息,四周遍野,在数十里之内,竟没有一条马影。只有他座下的乌烟豹如才从河里走出来似的,出了一身冰似的湿汗,面前隐隐看见了一座关隘,如在雾襄。他怅然地再往前走,直到太阳高升,天气渐渐熬了,路上往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时候已然不早了,他的马才走到了潼关。 
  潼关是天下的险要之地,他见这座雄关,叠垛重楼,建筑在高高的山岭之上,形势极为雄壮。黄河自北而来,至此折向东流,那拐角之处排列著许多桅杆,有的船已挂起帆来正向河心行驶,韩铁芳晓得那里必定是风陵古渡。他见往来的人很多,不愿有人认识自己,便策马爬上山顶,进关去了。 
  关里原来就是潼关县,追里是属于秦省管辖,城中的买卖很多,车马辐辕,人烟极为稠密,韩铁芳就下了坐骑车马走去。包里也摘下来放在马鞍后,宝剑连销也挂在鞍旁,他此时觉得饿了。街上有不少卖吃食的,但他觉得这里有其么老君牛、仙人剑等等的都是戴阎王的一伙,所以他不愿在此多留,以免惹出无谓的争斗。他忍饿,不顾疲倦,就一直出了西门,西门之外就是山,山上一层一层剜著土洞,都住著人家,如蜂窝似的。西关里的买卖也很多,车马倒不太拥挤,他就上了马挥鞭走去。 
  这时他算是来到关中平原之上了,纵目一看,田禾无边,沿著大道,槐柳稀稀,风景至为优美,而在南边有一脉高山,峰顶重叠连绵,直插入天空、云际,而且这一脉山全是青色的,真像用笔蘸花青抹出来的一样,与自己这些日所见的那些黄色高山迥然不同,心想:这一定是太华了。又晓得华山上有甚么铁棍杨彪,还有一百多名喽啰,所以他越发地加鞭紧走。阳光照在头上,如火烘著一般,天气很热,他全身都觉著汗出涔涔,尤其右臂,虽然箭伤已痊愈了七八分,然而禁不住挥了半夜的鞭子,此时觉得非常疼痛,越走觉著地越旷,天越热,马也简直喘吁吁地跑不动了。 
  对面一连走过去四五帮客商,都有保镖的人随行,于此可见关中民风强悍,前面路途的不靖。他又回头看去,只见身后远远之处也来了几匹马,他不由得惊异,随走随扭头,他的马慢,人家马却快,少时那几匹马就赶上了他,他看著马上的几个人,都是强壮的少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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