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这光看着可不顶瘾,何不进来饮上几杯,待翠红帮您抚了那心头之痒?”
“哟,那不是张少爷吗,最近没来,可念煞咱家嫣儿了,她呀,念您念得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呐。今日您便行行善心,暂且进来一聚,以解嫣儿思切之苦……”
数十里之内,独独一家快活之所,映香楼上下人声鼎沸,门庭若市,那徐娘半老的鸨母,身材痴肥,却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敷面,倚于门扇,不住挥舞着红手帕招呼过客。
大堂内座无虚席,豪客们那沙哑浑厚的划拳行令,和着秽言污语之声,蜩螗羹沸,甚是嘈闹;姑娘们姿色虽是良莠不齐,但好坏不论,俱都粉胸半露,贴身附体,劝酒助兴,这边夜莺声起,那边黄鹂声落,却也直教人色授魂予。
厢房那头,一帘唇薄纱帐,莺声娇喘,粗气连连,不堪入耳;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更为不堪入目,“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怎一个臭字形容得完?
“官人何时替奴家赎了身?”一番巫山。,床榻上躺着个如蛇般妖艳的女子,此时粉香汗湿,喘气娇问紧搂着的身边汉子。
“何必赎身?在这映香楼里做着买卖有何不妥?不知胜过外面满街乞丐多少。衣食无忧,快活无比,嘿嘿……”男子已然平稳了呼吸,讥诮道。他推开怀中女子,自顾起身着衣。
“我初初来此,本不想卖肉,若不是你这无良心的屡屡哄骗,本分地卖着手艺,爹爹也断不会气得扬言当没生我这女儿,自个回了乡下。这下我身子也败坏了,更是没脸回去见爹娘了,我跟你拼了!”女子闻言一震,呆滞了半晌,随即不顾赤身。,俨然怒兽般扑向男子。
岂料——“啪”的一声声响,粉腮娇嫩此时却是红肿充血,上面赫然呈现一道五指手印。
女子当下抚脸哭号起来:“你这杀千刀的,哄我败坏身子,却是这般薄情寡义相待。”
“何为薄情,什么寡义?逢场作戏,露水姻缘,本少爷之前不过贪你个处子之身罢了,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这。一度可是本少爷白花花银两竞价所得。”男子理了衣装,不顾后方嚎啕,推门便走了出去。
“哎哟,我说苏少爷,您这样可不妥当,燕红服侍您不好,换个姑娘便是,何必大动干戈哩?”鸨母迎了上来,挤出沟壑纵横的皱纹笑脸。
“换个啥鸟?本少爷早让那婊子坏了雅兴。”男子粗鲁地拨开挡在前方的鸨母,唤过守在房门外的俩下人,便离开了映香楼。
正文 第六章 魂断身亡
恰在三人步出门口,只闻一声咆哮:“苏云翔,纳命来!”
声音甫落,已有一人将身飞扑了过去。
苏云翔被这声突而其来的惊吓,骇得打了个趔趄跌坐在地,眼瞅着那人手中硕大的石块,便要重重砸向脑门,他瞬时脸色煞白,心胆俱裂。
好在这命悬一线间,那名为李财的下人敢情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向前,一脚将那人踢飞至丈余开外,阻止了那夺命的一击。
苏云翔惊魂未定,看着兀自倒地那人,瞬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你娘的,又是你个死疯儿!”
那疯儿已被俩壮汉由地上架了起来,瘦骨嶙嶙的身子,乍一看,仿若雄鹰爪下的鸡崽儿。
他看似所伤不轻,嘴角溢血。
然而,一阵恍惚过后,却是两眼呆滞,咧嘴傻笑。他忽地又大呼起来:“呔!本将薛仁贵在此,何人敢来撒野!”
苏云翔自地上爬了起来,弹掉身上灰尘,他脸色阴沉,道出一字:“打!”
俩壮汉得令,毫无留力地将那疯儿往地上一抛,上前一阵拳打脚踢,如狂风暴雨般袭向疯儿。拳拳打向头颅,脚脚击于胸背。任那疯儿双手抱头,万般抵挡,也挨不过一时半刻。
街上过路之人闻得嘈嚣,纷纷围睹而来。
疯儿嘴角处汨汨溢出殷红鲜血,渐渐把那身破烂不堪的衣裳由灰污染成血红。
他平躺身躯,不再抗拒,显然已经昏厥过去。
人群之中,终于有瞧得不忍心者,怯怯低声开口劝道:“莫要再打了,可要出人命哩……”
苏云翔冷冷以瞥,方才上前摆手叫停:“罢手罢手!打死了可就少了些刺激了……”
那李财本是一名少林俗家弟子,习得一手罗汉拳,以为江湖好混,又自认脑子好使,便另起炉灶自个出来谋生。端得是挟技创业,撑起个摊子,收徒传艺,他日扬名立万的好梦想。
岂料处处碰壁,江湖上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真个生旦净末丑,无一不俱全,他这等货色,顶多算个三花脸,打个招子,翻个跟斗,脸未露便下了台。碰了满鼻子灰之后,才知路途艰辛,难闯出个什么名堂来。
为摆脱勒紧裤头的困境,他无奈才应招做了苏府一名打手。但渐趋也瞧出苏府雄厚的财势,几可谓之只手遮天,当以为树大好乘凉,自此便有了依附的念头。
当下见那疯儿如此煞风景,扫了主子兴致,不禁动起心思来:少爷定是瞧着众目睽睽,怕众怒难惹,才以这般假意叫停。若如我暗中下个黑手,哪个瞧得出?又无须缠上麻烦官事,日后再与少爷道个明白,少爷定以另眼相对,他日衣食无忧,甚至谋个一官半爵、弄个武将做做,也并非不可能。
转念即决,他几乎运起全身内劲,一记“伏虎拳”不动声色地击向疯儿肋下,以此作为收手。然那一处却也正是天枢穴,准确无误,拳意刚好。
李财收手背负,不动声色而旁立,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漫上脸面——这等手段端得好生阴毒,非是江湖老手断瞧不出来:这一拳另有乾坤,暗蕴阴柔力道,绵绵不断,当如抽丝剥茧一般,先行震坏阴交四周,再以顺着神阙、商曲、太乙、腹哀,以至灵墟等穴位,将五脏六腑间的要脉震损断绝,最后因血脉闭合,无以为继,心脏欠血枯竭而亡。
虽说这李财内修尚未够时日,拳气走得极其缓慢,然那疯儿手无缚鸡之力,足可叫他在一日之内便去见了阎王姥爷!
苏云翔敢情瞧不出这等高明的门道来。他叫停二人,一拂下摆,蹲了下来,揪着疯儿那蓬头散发,硬生生由地上拽了起来,手掌正正反反,十七八个耳括扇醒了疯儿。
话说这苏云翔确是生了副好模样,细皮嫩肉胜女子,深邃眼窝瞳有神;高挺鼻梁薄嘴唇,当是俊秀绝美之貌。
殊不知心如蝎子肠如毒蛇,话中之意句句恶毒无比:“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你家那俩姐儿有过周公之礼,怎么说也得叫你一声小舅子,本该好生相待,只可惜你那俩姐儿不识好歹,不过就陪了本少爷一回鱼水之欢罢了,便就如此想不开,双双做了回吊死鬼……”
他用双手卡在自个脖子上,比了一比,忽地吐出长舌,阴笑接道:“啧啧,可惜呐,可惜。每每想起你那俩姐姐一身酮体,本少爷便欲火焚身,热血沸腾……”
只听他狂笑嘲弄一番,继而又道:“还有你那芝麻小官的父亲,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想参我苏府一本,没想奏本未出本镇,人却落得个抛尸荒野的下场。嘿嘿,若非本少爷心血来潮,如何留得住你在此装疯卖傻,还想着找本少爷晦气……我呸,本少爷倒要看看你是真傻还是假疯。来人,万莫怠慢了我这百里小舅爷,夜香好生侍候着。”
身畔另有一名随从,名为吴二福,闻言嘿嘿一笑,道了句好嘞,不时便捏着鼻子,提来了一桶臭气熏天的粪水。木桶四周蛆虫满布,蝇蚊乱飞。
看众皆都厌恶后退,恶心不已,欲以作呕。岂料,如此一桶污物便就当头淋到了疯儿身上。
“小舅爷,您老千万莫要客气,吃好喝好哈。”吴二福扔下木桶,当下一脚将疯儿微抬起的脑袋踹了下去,登时“碰”的一声闷响,直叫那疯儿磕碰得头破血流,再度晕死了过去。
苏云翔这才罢休,抛下疯儿,哼着小调闲步离去,不时还朝围观之人吼道:“滚!瞧啥瞧?别碍着本少爷喝酒去!”当是飞扬跋扈已极。
众人闻言,唯恐有迟,慌慌张张地避开一条去路……
待到那苏云翔等人走远,众人便又纷纷围回现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唉,这疯劲儿一上头,便是胆大生毛啊,何人不好招惹,偏偏挑了个这茬儿……”
“你说这疯儿也当真命硬,屡屡招打,竟也不死,莫不是人疯命硬?”
“要不就是贱人有贱命,要不就是苏家少爷故意留命,以供耍玩。好了,没啥好瞧的了,散去吧。”牛伯闻声随了过来。
“没死吧?”他捂住嘴鼻,神情厌恶,只用脚尖点了点那疯儿肩头,唤道:“没死便去把咱家茅坑里的夜香给挑了,莫给满了出来,污了院落。”
奄奄一息的疯儿先是呻吟微动了一下,随之抬头茫茫然略扫了人群一眼,忽地乍然跳了起来,拍着手掌呵呵大笑。
他随手拽住一人,便问:“你吃过饭没有?听说张屠户家生了一窝狗崽儿……”那人如逢瘟神,骂骂咧咧地一把将他推倒。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唿唿唿……”他又爬了起来,抖着长衫,绕圈而走。突然骈指一划,瞪目叱道:“众将士听命,死守玉门关,本将去去就来!驾!”须臾间竟事无关己般,神情倨傲地拨开人群,离开了现场。那满脸鲜血淋漓,也顾不上抹去,朝着牛伯家中方向竟拔腿奔去……
“你这老头也确是欺负人,非但见死不救,反倒连个疯儿都要唤使。那一身重伤如何经受得住?”人群之中,一面貌清秀的女子,气喘吁吁,似是方才匆匆赶至,正瞋目切齿朝那牛伯骂道。
“我说你这寡妇,这般为他出头,莫不是春心动荡看上那疯儿?此子时而癫狂时而痴,有啥好?嘿嘿……要不,咱家凑合着一道过日子罢了?”牛伯神色猥琐,出言说到,声音刚落,便引起了众人哄然大笑。
“你这疯老头儿,胡言乱语……”女子羞涩红脸,扭头便走,再度引起身后一阵刺耳的哄笑之声……
所谓后山菜园的后山,所指的乃“短棺材山”,人常言:“崽儿崽儿莫哭闹,哭闹惹得恶鬼来相邀,恶鬼前来把命夺,魂归终处短棺材……”短棺材,顾名思义,短者,未成年也。此地正正是个乱葬岗,下葬之人皆为夭折之魂;更有别名,曰:夭儿山,短命山……
要抵达菜园,必先过短棺材山。疯儿摇摇晃晃挑着一担粪水,在山崖边不过两尺的蜿蜒小路上,干瘦的身子经山风一吹,摇摇欲坠。
“寒儿,莫要再挑了,跟瑜姐回去洗去那身圬臭罢。”适才被牛伯当众嘲戏的女子跟在疯儿后头苦苦哀求着。
女子名为瑾瑜,指腹为婚为李家媳妇,偏在洞房花烛之夜,便也成了亡夫之时。守寡已三年有余,往昔常受着疯儿那清廉为官的先父的救济之恩,平日对疯儿总算照顾有加。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疯儿头也未回,顿了一顿,只顾吟唱着踏步而去。
“莫再去了,乖,给瑜姐看看伤势如何,我一会给你弄南瓜饼儿吃。”
“当真!?”疯儿顿然停止前去。
“真的,瑜姐啥时候骗过寒儿?”
“果然!?”疯儿卸下肩上重重担子。
未等瑾瑜回应,忽地一道鲜红,毫无预兆地自他口中喷溅而出,在暖意苒苒的阳光下雾成一道艳丽彩虹,血流七窍,脸上神情定格在最后那欢喜之中,身子已然缓缓倾向了悬崖深渊。
瑾瑜立时大慌,奔极而至,无奈最后手中却仅仅拽住从疯儿身上扯下的一块近乎腐朽的衣袂——“寒儿!”一声惊呼,继而肝肠寸断的惨哭声在空旷的山谷中连绵回荡……
她也不知痛哭嘶喊了多久,才强忍而止,披头散发,奔跑之中连绣花鞋也丢了一只,白净的脚踝已红肿一片,似若花了好几载的时光才奔回到闹市当中,满大街呼喝着救命。
然而,除了不屑的白眼,便是嫌其噪耳,骂声连连:这疯子死了倒也清净一些,常常吓得孩儿都不敢出门。
倒是这消息一经传来,苏府内当下如临末世,紧张万分。
当家老爷苏定邦舟车劳顿,这会才落座,正揭开盖碗吹了吹浮沫。一口茶未来得及喝上,一听下人所述,骇得手掌一抖,将茶杯跌落打碎,怒不可遏地吼道:“这畜生,万死不能消我心头之恨!快快给我传曹溪逸前来商讨!还有,将李财、吴二福那俩小厮给我绑了,剁他个九九八十一刀,少一刀,你便以身补上!”
那声音真如天雷,镇得两名带刀锦衣卫浑身颤抖一阵,才以惶急领命去办……
第七章 杀龙
那边厢,疯儿瘦如风竹的身形,穿过层层顽强生长在峭壁上的树梢,落向谷底之中。
枝桠繁繁密密,层层阻挡,缓去他身形疾迅下坠的速度,使之一时未能咽气,在荒芜人烟的谷底之中衰弱痛苦地呻吟了许久,渐渐才双目恍惚,身体冷僵……
足有上个时辰之久,但见两道人影电速掠过,夹起疯儿尸体,飞遁而去。
此时,戌时已过,四下雾霭弥漫,一片死寂。
“师傅,为啥要在如此深夜寻龙?白天有何不可?”离疯儿坠落处约莫十里之遥的小径之上,忽闻人语。
“此次奉苏大人之命寻龙,与之以往大不相同;以往寻的皆为吉龙,此次寻的乃‘杀龙’!必须挑在阴阳分明、阴盛阳衰之分方可见其真身。”
对话的正是一老一少二人。
老者约有五十馀,长得马脸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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