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咿……”
“小不点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嗷咿……”
“小不点我就叫你阿呆好不好?”
“嗷咿……”
“阿呆你不要老是嗷咿嗷咿呀……”
“嗷咿……”
004书信和书书
鄞州虽然地处风国边境,但也是风国与南荒贸易重镇。近年来,在童威的治理下,固若金汤,南荒的骚扰越来越少,最近两年,更是一次都没有过。风国盛传,鄞州在则风国安,童威在则鄞州安。
鄞州之繁华,不下皇城。
这一日,城门口来了一个身材矮小,腰间围着兽皮,身上披一件破烂布衣的小孩。小孩腰间挂着一个做工糟糕的布袋子,布袋子一直垂到了他膝盖,随着他小脚步的行走,那布袋在他身侧一晃一晃,霎是可笑。
但男孩的脸上却没有笑意,他苦着一张脸,在城门口徘徊了好久,踯躅着要不要进城。城门高大无比,大门敞开,往来的商人和百姓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难道这城门是恶兽的大口,会吃人么?
不会!
男孩只是有点担心,失了家园,只好跑来城里讨生活,又怕了城里人的市侩与无情,进城门这样的正常人家的事情,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却真的让他很为难。
他抬头看了看忙碌的人们,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进城。
要讨口饭吃不是?
他轻巧地拍了拍袋子,安慰了一下袋子里闷得慌的阿呆,小脸上坚毅满满,迈着他自认为高傲的大步子,走进了鄞州城门。
时隔一年,他再入鄞州城,鄞州城和一年前有了大不一样。
最明显的,莫过于街上多了好多巡逻的兵卫,这些兵卫九人一队,一人领队,出没在大街小巷,三步一岗,十步一哨,人人对这些巡逻兵退避三舍,凡巡逻兵行进路上,无论车马行人,皆避至两旁,恭敬让道。
这是鄞州城的规矩,也是童威的规矩。
兵威不可犯!
小男孩觉得好威风好有趣,他学着大人模样,故意走到巡逻队伍行进的前方,然后不等巡逻兵呵斥,又似模似样地跑到一旁,正儿八经地注视着队伍离去。
又一队巡逻兵过来了,男孩照旧跑到前方,然后又再一次地退避,注视,脸上都是笑意。
这番作为,实在是小孩子心性。
街上多的是忙碌的人,没有人理会这个乞丐模样的男孩。
坐在翠艳阁二楼窗口品酒看书的书生看到了这一幕,他见到小男孩这风趣的举动,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他想到了他还是孩童时候,被师傅带入了上阳宫中,从此整日与山为伴,与云作邻,何曾在寻常的百姓中耍过这么天真无邪的举动?
苛刻的训斥,艰辛的修炼,直至后来成为上阳宫绝代双骄之一,传承了夜小刀之后,便更无人敢在他面前有些许放肆。
此刻看到小男孩烂漫的举动,被勾起了一丝回忆,又觉得好玩,不由他不笑。
他正是夜小刀,放下了夜小刀的书信。
自从破了南荒的阴谋,杀了黑衣人之后,他重伤之下就在鄞州城中调养,每日除了看书喝点小酒,就是看看形形色色的寻常人家,从那些寻常百姓的身上,找点乐趣。
修行无非是修身和修心,深山里修是修,红尘中修一样是修。
书信抿了一口温酒,合上了手中的书。书很普通,不是高深的秘籍,只是一本就连三岁娃娃都记得住的《风国记》,记的是风国的民间趣事,历史典故。
书信下了二楼,刚来到门口,便听到一阵叫骂:
“走开走开,小乞丐。”
书信皱了皱眉头。
赶人的是个包子店伙计,被赶的是他方才看到的小男孩。小男孩委屈地退开两步,看了看热气腾腾的蒸笼,搓着双手,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我想吃,我跟你换。”
小男孩笨拙地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粒奇形怪状的石头来,石头很寻常,就是普通的山石,只不过石头的造型像极了猪,大大的猪头上生出两个大耳朵,正前方居中两个对称的小凹槽,就像两个猪鼻孔,确实非常传神。
小男孩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又捏了捏,仔细地搓了干净,双手捧着递到了伙计面前。
伙计一巴掌拍掉了男孩手中的石头,恶狠狠地骂道:“给我滚远点,再挡着铺子,我就打死你。”
啪——
石头飞出老远,摔在地上,碎了一个耳朵。
小男孩“啊”地一声,赶忙飞奔过去,心疼地捧起他挚爱的石头,眼中已经是泪水汪汪。这就是他不想进城的原因,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用他最珍爱的事物,换人家满笼满笼的包子笼里的一个包子,都不肯。
他觉得很委屈,他咬着嘴唇,却没有哭出声来。
书信叹了口气,走到伙计前,买了两个包子。
伙计点头哈腰,口中客官客官叫个不停,手脚麻利地包了两个包子。
书信拿着包子,走到男孩面前蹲下,将包子塞到了男孩手中。
伙计很诧异,觉得这个书生模样的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鄞州城里乞丐多了去了,不只有风国乞丐,连南蛮的乞丐也不少,什么时候见过有人在鄞州城怜悯乞丐了?
不过转眼他转眼一想也就了然了,显然伙计把书信当成了普通的穷酸书生,反正世上愿意做善事的人不少,只不过他不是那个做善事的人而已。
男孩抬头,泪眼汪汪地看到了一张白净的脸。
“这个人和城里的很多人不一样。”他心里这样想着,“好漂亮的眼睛。”
“好漂亮的眼睛。”书信此刻也是同样的想法,“好纯净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书信问道。
小男孩擦了擦眼泪,泪水抹去了他脸上的黑渍,露出一层白嫩的皮肤来。
“我没有名字,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是个可怜的孤儿,书信知道,风国与南蛮交战已久,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没有分出胜负来,却已经造就了天下不知道多少流离失所的孤儿,这个小男孩恐怕就是其中的一人。
书信看到了黑渍下的白嫩肌肤,那一双水汪汪的纯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圆嘟嘟的脸上写满了童真。
他忽然有种被打动的感觉。
这让他很奇怪,为什么?
修了一辈子的道心,这个时刻不稳了?
天下人自有天下人的生活,他何时会被天下人日常生活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幕乞讨要饭打动过?
难道是与黑衣人一战,过分动用了夜小刀的力量?
恶是一念,善也只是一念间,行善与不行善更是用不了一念。
他瞬间就作了决定。
“你跟我走,好不好?”
小男孩眨了眨眼,想了想,把手里摔掉了一只耳朵的石头,递给了书信。
“恩,这个给你。”
这一次,男孩递得很自然,很开心。
书信微微一笑,郑重地把石头收好,连同那片碎掉的耳朵,仔细地收了起来。
他签起了男孩的手,温暖,柔弱的小手。
男孩任由书信牵着他的手,一边细细吃着另一只手中包子。
“真好吃。”他想。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吃包子。他当然现在还不知道,这是夜小刀亲手买给他吃的包子。这世上绝对没有人吃过夜小刀买的包子,也绝对没有人敢让夜小刀买包子吃,连想都不敢想。
这是男孩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夕阳下,一个书生,牵着一个乞丐打扮的小男孩,走过了几条街,走过了很多人,夕阳余光照在他俩的背上,照出了一长一短两条修长的影子,他们各自走在了各自的影子里,他们各自走进了各自的影子里。
余晖照着他们走进了城守府。
童威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男孩紧紧拉着书信的手,一脸的腼腆。
“你这是,收徒?”
童威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才几天功夫,名满天下的夜小刀尽然就这么收了一个徒弟。这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碎了天下多少想要拜入夜小刀门下的人的心。
“这么仓促?看上哪点?”童威问。
“对眼。”书信笑嘻嘻。
“认真?”童威郑重问。
“认真!”书信郑重答。
“随你。”童威不置可否,转身就走。虽然任何时候,书信都不会逆了他的决定,但他同样知道书信的性子,认定了的事,绝对不会更改,所以他也从来不会反对书信的任何决定。
绝代双骄,互相不驳斥对方的决定,一个是出于尊重,一个是知道任性。
书信高兴地抱起了男孩,也不嫌男孩满身的脏腻,这是真高兴。
男孩环着书信的脖子,也不怕弄脏了书信,咯咯地笑出声来,也是真高兴。
“我给你取个名,我叫书信,从今以后你就随我的姓,姓书,就叫吧。”
“,,……”就像给小不点起名叫阿呆一样,从此也有名字。
他叫,。
005愤怒的巫主
远在南荒深处的一座巨石林立的大殿中,带着黑色獠牙面具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胸口挂着一串四十八颗黑色的珠子,珠子垂到他半腰,绷得直直的。男子身旁,蹲着一只慵懒无比的白色奇兽,那兽浑身雪白,闭着双目,正在打盹。
即便是蹲着,奇兽也有男子足足两人的身高。
南宫豹额头死死地磕在地面,几乎匍匐着一般,瑟瑟发抖。
他内心非常恐惧,因为他没有完成任务。没有完成任务的惩罚是很恐怖的,他不敢想象自己是会被扔进蚁穴活生生受万蚁啃噬,还是会被发配到地底深处去挖一辈子的熔岩矿。他原本是南荒派出协助刺杀行动的接应之人,他的任务是,无论黑衣人刺杀成功与否,他都会带人杀了黑衣人,然后将黑衣人的巫器石箫和蛮巫殿至宝神石拿回来交给眼前这位巫主。
“刺杀失败了?”
“是。”
“石箫没有找到?”
“是。”
“神石也丢了?”
上头戴面具的男子毫无感情的道。
越是平静,南宫豹越是心悸。
“是,巫主。”南宫豹声音颤抖,“我们赶到的时候,只找到尸体,身上什么都没有留下。而且‘黑’被剖成了两半。”
戴面具的,是南蛮蛮巫殿首,当代巫主。南宫豹从来没有见过巫主的真面目,巫主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是所有南蛮巫民的信仰所在。
即便巫主不戴面具,也没有巫民敢抬头看巫主一样,那是对巫神的大不敬,那是对巫主的亵渎。
但巫主还是会时刻带着面具,因为他一样不想让人看到他的面目。
巫主一声不吭,面具上露出的眼睛里,除了愤怒,再没有别的感情,一时殿中没有了任何声音。
感受到巫主澎湃的怒火,南宫豹匍匐在巫主脚下,将身子压得更低一些,冷汗从额头滴落,渗进了地上的石板缝里。
巫主此刻当然愤怒无比。
刺杀失败了,就连蛮巫殿黑白双煞中的“黑”都被开膛破腹了。不止如此,苦心经营多年的鄞州城内南蛮暗哨几乎被清扫一空,他无法向蛮神交代。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不是没有收回上乘巫器石箫,而是神石的遗失。
神石是蛮巫殿独一无法的巫器,蛮巫殿的存在就是因为神石的存在,因为只有神石能够开启蛮巫召唤远古巫兽的神通,失去了神石,就等于失去了传承。
他对蛮巫殿神石不能由巫主保管的规矩厌烦无比,痛恨无比,所以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从黑衣人手里夺走神石。这次刺杀,是他提出来的,他要借这个机会,帮助蛮神扫除鄞州城,更要从黑衣人手里抢夺神石。
神石不归,蛮巫殿的所有巫修,从此就要灭绝了。
喀拉拉——
巫主脸上的面具,因为主人的怒火产生了裂缝,从额头裂到了鼻梁,面具缝里露出一丝雪白的皮肤,皮肤正在熊熊燃烧。
“巫主,我愿意把我的灵魂敬献给至高无上的巫神,请巫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把神石带回来。”南宫豹感受到背上越来越沉重的炙热的怒火,爬到巫主的脚下,亲吻巫主的脚尖,一边吻一边片刻不停地喊着,“巫神万岁,巫神万岁,巫神万岁。”
“好!如果找不回来神石,你就自己回来给‘白’当午餐吧”。
听到了主人的叫唤,闭着双眼的“白”只睁开一只眼睛,冰冷的独眼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南宫豹,如同看一只蚂蚁。
南宫豹惊悸地瞥了一眼狰狞无比的白色巫兽,忙不迭地答应。
巫主手一招,一滴精血从南宫豹的额头摄出,轻巧落在他的中指上,曲指弹进了“白”的口中。
“你挑十个人去,记得别轻易暴露身份,风国不是好惹的,‘黑’都死了,你们?哼。”
巫主的声音远远传来,“最好别再让我失望。”
被摄去一滴精血的南宫豹虚弱地躺在地上,一直到巫主脚步声远去,才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弯着眼,躬身退出了巫殿。
南宫豹知道,精血被夺,即便自己躲到天涯海角,“白”也能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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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拉着的手走出城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