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着静室竹门,看着面前这张曾让他痛彻心扉的脸,叶易安脸色变了。
这还是秦阳第一次见叶易安如此失态,见他一味死死盯着虚月,秦阳轻咳数声,“校尉,校尉”
不容他再提醒,虚月已率先掏出一封信笺,手一拨便稳稳悬浮着飘到了叶易安面前,“贫道奉家师之命前来投书,叶校尉给个答复吧”
虚月眼中有着浓浓的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也正是她这眼神唤醒了叶易安的分神,她终究不是林子月,这一刻,叶易安心中涌起了对玄玉乃至言如意的彻骨恨意。
虽然他至今也没完全搞明白十五年前言如意到底以什么秘密使得林子月心神彻底崩溃,但只要知道是她造成了今日的结果就够了。
叶易安低下头,压住心湖中的波澜接过信笺,“天机谷与道门,我与玄玉都没什么交情,这封信笺实是莫名其妙”
虚月听叶易安提及玄玉时语气甚为轻慢,刹那间冰寒益盛,透出的锋芒也更加凌厉。
叶易安没有抬头,心底却是一叹。纵然虚月不是林子月,但有些东西终究还是不变的。譬如那总是挺腰拔背高昂着头脑的骄傲,譬如对敌时宁折不弯的锋芒锐气,再譬如对待自己重要人时毫无保留的付出与维护。
这些都如十五年前一样没变,不同的是虚月将之表现的更为极端了。
想来行前玄玉必定对她有所交代,否则只怕虚月已经对自己出手了吧!
“你看清楚这是谁的信笺”
叶易安拆开信笺看到的却是虚相熟悉的笔迹,信笺中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要求叶易安以及他实际控制下的天机谷以大局为重,全力支持玄玉在山南的一切行动。
这封信的确是出自虚相无疑。时移世易,形势的变化竟然让紫极宫与道门都合流了,在安胡儿幽州起兵之前谁能想到这一幕?
叶易安看完信笺默然沉思了一会儿后,转身到静室回了一封书信交给虚月。
虚月拿到回信后没有片刻停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就驭器而走。
叶易安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蓝天白云深处,口中自语声道:“玄玉,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这时,秦阳凑上前来,语带疑惑问道:“校尉,这个黄冠看着好面善,莫非就是十五年前在相州被魔门掳走的凤歌山林山主?”
“不是”生硬的撇下这两个字后,叶易安转身,“嘭”的一声静室门户重重闭合。
定坤山顶,墨竹林小宅中,叶易安的回书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让玄玉看了许久。
“师尊”
面对虚月的发问,玄玉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叶易安的回信递了过去。
回信很简单,说的是一笔交易,交易的是一个人。
若要叶易安及天机谷为其所用,必先放了至今仍囚禁在云翳洲上的叶天问。
第151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叶易安的回信很短,虚月片刻之间就已看完,双眉一挑冷冽声道:“云翳洲上关押的皆是有违本教之大逆的重犯,叶易安居然与彼辈关系甚密。师父但请下令,徒儿誓当将其擒获,此信就是最好的罪证”
玄玉闻言淡淡一笑,只是这笑容颇有些苦涩,“你的修行境界虽胜于他,但要擒获此人却绝非易事。再则若捕拿了他,再要牵制锦绣盟还有谁人可用?他既能提出如此条件,便是有心就为师的范围,只是……人言乱世之中,沉渣泛起,我道门煊赫百年,真到了如此境地?”
玄玉说到最后这句时声音已极低极轻,不为疑惑问人,更在喃喃感慨私语。不料即便如此依旧被虚月听得真切,顺势便已问出久矣有之的疑惑,“道门百年间强盛一时,为何此次一逢御魔之战却败的如此狼狈仓皇,竟至于到了连玄都观都岌岌难保的地步?”
这一问恰如她的人,锋锐异常,玄玉沉吟良久方才幽幽声道:“道门之忧不唯魔门,亦在萧墙之内”
虚月还待再问,房外院门响处传来骆天赐问候的声音。
虚月听到他的声音后双眉立时蹙起,近日此人实在来的太勤了些,虽然打着给师尊玄玉请安问好的旗号,却只在自己身边转悠……
虚无错小说 m。(quledu)。Com月的不耐最终消散于玄玉的目光之中,转身去迎骆天赐进屋。
骆天赐进来时,玄玉正在一张符纸上写着什么,手上未停,脸上却有淡淡笑意,“此间供奉甚精,贫道这里并不缺什么,难得你有这份心。你虽是锦绣盟少主,但也曾于继来院中修行多年,也算得是玄都观弟子,以此身份正值这御魔大战之时,正该多行于道门有益之事”
玄玉本就不苟言笑,仙驾定坤山以来就笑的更少,此时她脸上的笑意实是让骆天赐受宠若惊,但其所言之事却又实在不好回话,正在骆天赐唯唯之际,玄玉摆摆手道:“此事你多想着就是。正好虚月要代为师去查看丹元镜布设情形,此去路远,她地形又不熟,你身为师兄就陪着走一遭吧”
这安排实是正中骆天赐下怀,玄玉目睹两人背影出房之后方才收起深邃的目光,继续写起那封拟送往玄都观的符书。
自虚月带走回信之后一连数日都没消息传回,叶易安虽心中急切,却也没有就此做什么举动。两人之间其实就是一场谈判,越是这样的时刻就越要绷住,这点子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即便只是为排解那因希望而生的焦灼,等候回音期间他也没闲着,先是离开兰山精舍将锦绣盟转来的十余间兰若野观又细查了一遍,依旧没能找出虚壶等人何以对它们如此着紧的原因。
巡看完最后一座兰若野观后叶易安就此进了襄州城,因安史之乱引发北地难民、流民大举涌入,襄州古城比之十五年前更显出畸形的繁华。
襄州州衙依旧是旧日模样,小胖子方启杰虽已近中年却依旧不改跳脱善谑的性子,乍见叶易安愣了愣后居然远远跑过来一把给抱住了,且还伴随着按捺不住的大呼小叫,哪里有半点一州别驾的沉稳官威。
越是如此,叶易安心底反倒升起久违的暖意,生疏之感也随之消散。热情的寒暄过后,两人把酒对坐,小胖子虽满脸精神,但脸上眼角的疲态及忧色却是怎么都盖不住了。
叙旧之后说到正事,叶易安先即提出暂将那十二座兰若野观交由州衙代管。此事原本有些过份,毕竟那些野观是未得朝廷许可的,孰料方启杰听闻之后却是大喜。随着流民及难民不断涌入,他们的安置就成了大问题,有这十二座占地广大的兰若野观,正可缓解他的燃眉之急。
而后方启杰也提出了要求,希望叶易安派出人手助力襄州城内的治安防务,敕建的广元观如今道士零落,实已不敷襄州当前所需。
叶易安本有打算派遣天机谷弟子下山护卫方启杰安全,是以闻此要求后也未推拒,这些天以来在陈方卓的主持下,招募北地离散修士之事进展的非常顺利,调派些人手支应襄州城并无问题。
事情说完小胖子却不肯让叶易安就走,一直留到第二天午后才勉强告辞。回山之后将事情吩咐下去,陈方卓自然遵从,且喜派人到襄州帮办治安防务后山中更多了药石的来源渠道。
事情吩咐罢正要去办时却被叫住了,陈方卓疑惑转身。
“那虚壶可招些什么了?”
陈方卓摇摇头,“这贼道看着有些怕死,嘴却硬的很,竟是什么都不肯说”
叶易安点点头,“这次到襄州你且去请些神像把那十二座兰若野观都填起来,这样空着也不成个样子”
陈方卓没料到叶易安叫住他为的居然是这事,一愣之后点头道:“观中一切都是现成,倒也不麻烦,只是……供奉谁?”
叶易安对此倒并无犹豫,“娲皇、伏羲,咱们只供奉始祖神”
陈方卓走后,叶易安有意无意的向定坤山所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不短,为何玄玉那里还无消息?
前日提出那个条件绝非莽撞,再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机了。对于道门而言,以一个囚犯换得一支可用的生力军,无论怎么算都是只赚不赔,这应当是一笔合则两利的交易,为何玄玉那里迟迟没有答复?
答复还不曾等来,以玄玉名义发来的协查通报先到了兰山精舍,通报上说的是虚壶等五位神通道人失踪之事,并请有知其行踪者提供消息。
叶易安拿着协查通报去了关押虚壶等人的所在,这回是他亲审,却没想到虚壶那死胖子居然真不肯吐口,刚刚上了点酷刑手段,这厮三人先就把自己给弄死了。
这一幕来的太快,快到就连叶易安也阻止不及。
看着三具僵硬青灰的尸首,叶易安大感意外。无论怎么看,虚壶都不像能做出这等事的人,宁死不屈,呸!道门中这股所谓人间天国的逆流究竟依靠着什么让人狂信至此?
虚壶五人的尸身迅速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干净到似乎他们从来就不曾来过兰山精舍。就让玄玉跟骆锦绣疑神疑鬼去吧。
若说虚壶等人此来唯一留下的痕迹,便是叶易安的袖里乾坤中又多了一具铭刻着海八怪的香炉法器。
等待回信依然没有结果,玄玉似乎是在与叶易安比拼着耐性。
叶易安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的没显出异常,心下却着实焦躁。正在这时,有巡山弟子来报,言说有一修士前来拜山,且言明定要请见山中主事之人,观他言语及行事气度似是来历非同寻常。
这个时候除了玄玉那里的消息,叶易安实在无心别的事情,闻报之后便让那弟子去请陈方卓见客。
谁知没过多久陈方卓便一脸凝重的来寻叶易安,言说那位拜山的客人自称魔门信使,此来兰山精舍正是为了招降。
招降?
叶易安微蹙着眉头沉吟不语,心下却是猛然冒出一个念头:魔门要对山南修行界动手了?
但随即他自己就将这个念头给否了,这委实不可能啊。如今魔门虽已开始大举进入京畿道,但京畿,尤其是长安毕竟还没有落入魔门之手,在这等情势下魔门怎么可能不顾忌腹背受敌之患而大举进入山南?
而若非大举的话,人来的少了又有何用?无论怎么想,对于如今的魔门而言,其最大的心思都应该是放在攻破长安占领玄都观上,实没有分散力量另辟战场的道理。
或者魔门此时用功于山南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长安玄都观?毕竟山南乃是京畿道的后背之靠,若占据了这里,从战略上就能完成对京畿尤其是长安的合围,一并断绝道门大举撤往江南的退路,届时腹背受敌的就该是长安了。
这种猜想倒是大有可能,只是如此一来问题又绕回到了原点。纵然兰山精舍愿降,在京畿仍被道门掌控的情势下魔门怎么可能不顾忌腹背受敌之患而大举进入山南?
除非锦绣盟投降魔门!
越是想的深,一个新的疑问就越发清晰,在当前的背景下,兰山精舍的这点子力量对于魔门而言根本无碍大局,甚至没有招降的必要,但他们为什么就来了呢?
难倒这只是人间世中所谓搂草打兔子,捎带着的?
“叶校尉,校尉……”
陈方卓的轻唤叫醒了沉思的叶易安,“那人明言若兰山精舍肯归顺魔门,异日必得扶持,山南未尝成就不了另一个锦绣盟。我该如何答复他才好?”
叶易安闻言一哂,“只听这话就是包藏祸心。你去吧,莫要答应也无须拒绝,先敷衍着就是”
陈方卓前脚刚走,叶易安的身形随即虚化紧随其后到了议事之所,他刚在窗外站定就觉一道锐利的目光似剑而来,随即绵绵密密的丹力探查紧随而至。
这厮好厉害!
叶易安愈发小心,那自称魔门使者之人终究未能察觉出他的存在。
屋内的谈话乏善可陈,不过是魔门使者威逼利诱,陈方卓言辞敷衍而已,其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叶易安静候着那魔门使者起身告辞之后,方才小心翼翼远远尾随住他的行踪。
眼见那使者离开兰山精舍之后一路直奔房州定坤山,叶易安思虑也就愈发的多起来。这厮真是魔门使者,还是锦绣盟弟子,被骆锦绣派来给兰山精舍下套的?
若他真是魔门使者,无论怎么算都该先到锦绣盟招降才对,为何竟然反了顺序?这是意外,还是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一路尾随着到了定坤山下时那厮被锦绣盟巡山弟子迎住。叶易安细心查看,双方查问对答的神情倒并不似作伪。
这厮真是魔门使者?
为谨慎计,叶易安并不敢靠的太近,是以也听不清楚那厮有些什么说辞,只是见他被迎进山门,并如自己前次来时般被知客导引着驾鹤直上定坤山顶。
峰顶,那人由知客前导着往骆锦绣所居而去,叶易安跟随于后,走不几步心中蓦然一紧。
有警!
看来不能再冒然向前,想想也是,此地乃锦绣盟老巢所在,又是骆锦绣居处,岂能没有布置。
叶易安边从此地退走,边在心中思量此事当如何处断。略一沉吟之后转身往峰顶墨竹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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