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这个清心堂主的名称实在古怪。自出黑狱之后,叶易安就一直留心道门,自然知道敕建道观所遵循的十方丛林制度。
在这个制度中,每一敕建道观的最高首领乃是监观,其下依次是三都、八执事,五主及十八头,直到普通道人。
三都是都管、都讲、都橱,地位仅次于监观;三都之下是客、寮、库、张、经、典、堂、号八大执事;再次便是堂主、殿主、经主、化主、静主‘五主’,至于十八头就是更具体的管理某一事一物的道士了。
在三都八执五主十八头中,唯一有堂主称谓的就是“五主”之首了,但其名称却并非清心堂。
清心堂主的印鉴真是不伦不类,究竟是那家敕建道观居然内设有这样一个机构?
答案当下无解,叶易安只是将其牢牢的记在了心中。只要一日不死,便一日不忘。
看完文档,叶易安的心情很复杂
原想着拿到自己在黑狱中的文档之后必然就能知晓师父的下落,却没想到这里面涉及到师父的有用信息却仅有“禁忌者”三字。好在线索没断,清云或是清心堂主必定知道师父的下落。
从茫无头绪到现在明确知道该要找谁,此诚为叶易安入襄州以来最大的收获。至少在寻找师父的道路上,他实实在在的迈进了一步。
“清云,等着我”几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声中,叶易安缓缓合上了这份连他名字都懒得问懒得记,仅有一个编号却几乎让他沤烂在黑狱中的文档。
看完自己的,再翻开活死人的文档时叶易安心情就轻松多了。同样的从格式到措辞都极不规范,但关于活死人的记载就多多了。
看完文档,叶易安心头久已存在的一个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当日在凤歌山上揭破活死人言无心的身份时,清风曾当众说从魔教圣女处盗得《太阴真经》的言无心去向成谜,所知其最后的动向便是杀了林子月父母。
当时听闻此言,叶易安曾疑惑于清风这般说法究竟是真是假,是道门真不知道活死人即为言无心,还是刻意隐瞒?
看着手中这份文档,叶易安已可确定清风彼时所言并未骗人,道门居然真不知道他们苦苦追索的言无心其实早已入了黑狱,甚至都已死在其中。
文档中同样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监室编号。言无心被道门捕拿的原因是因为他违反了不得在城池之内施用丹力术法的禁令,先被丹元镜标记,进而杀了两名前来捕拿的神通道人。
据记载,言无心曾多次被提审,却始终没有开口,所以关于他的真实身份才会一片空白,连名字都没有。
在处理意见的部分,写的是“该犯来历成疑,术法成疑,疑见魔门渊源,待查,在押”
在这份文档上签名花押的道人叶易安并不陌生——广元观清风。
一个敕建道观中不可能有两个清风,这个清风的手段叶易安是亲眼见识过的,很厉害的一个人,没想到即便是他亲自出马依然没能搞清楚言无心的身份。
活死人,嘿,自己以前还真是小觑了他。这个言无心大不简单哪!
第二天,叶易安拿着这四份文档找到了专司负责文档保管的捕快,州衙捕快中年纪最大的冯云山。
“呦,这可是好酒,小叶你太客气了”冯云山接过叶易安递过来的两瓯襄阳醉时,满是皱纹的眼睛笑咪到了一起。
叶易安原想着提两瓯酒来,与这老捕快边喝边聊,却没想到冯云山顺手将酒接过之后就紧紧的收了起来,丝毫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见状,叶易安哑然一笑,伸手将那四份文档拍了拍,“冯班头,这些文档我可是看不明白。格式、措辞无一合乎规范也就罢了,怎么签名花押的还都是道士,呶,瞅瞅这份,广元观清风,什么时候广元观也能管到州衙了?”
那两瓯酒以及这个冯班头的称呼都让冯云龙很受用,闻言咪咪一笑,“广元观自然管不到州衙,但黑狱里面关谁不关谁却是他们说了算”
“噢”叶易安脸上恰到好处的显露出浓浓的讶异,“请冯班头指点”
冯云龙在现役捕快中资历最老,管理文档又多的是时间,解释的也就份外细致了,甚至到了有些拉杂啰嗦的地步。
叶易安带着和煦的笑容听完冯云龙的啰嗦,归总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襄州地方凡涉及到方士术士以幻术骗人的案子均统一交由广元观管辖,在这些案子中,他们有抓捕、审讯乃至给出处断建议的权力。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既然能抓能审,索性就将黑狱设在广元观罢了,何必要放在咱们襄州大狱?出了事算谁的?说起来,我手中这个案子就是咱们州衙替他广元观背的锅”
冯云龙闻言撇撇嘴,“你这话好没见识。关押、处断乃至刑杀之权实属朝廷最不可让予的权力,这代表着天子乃至朝廷的威严。俺没读过多少书也听说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话。再是人犯那也是天子子民,若是道士都能随便关押处断天子子民,那还成个什么事体?”
“在襄州,代表圣天子与朝廷治理地方的就只有咱们州衙,你别看广元观能抓人,审人,但人犯必须置于州衙大狱关押,最终那人犯是杀是烧,还得刺史老爷说了算,广元观有的也只是建言之权,轮不着他们做主”
“再说了,道士是出家人,道观是清净地,这种地方建个大狱成什么样子?”
叶易安实没想到冯云龙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有大见识的话来,拱手施了一礼,“冯班头说的好,谨受教了”
冯云龙很受用的嘿嘿一笑。
由此,叶易安也算明白了,朝廷虽然给予了道门处置修行者的权力,但这个权力却是受限的。既人犯必须在官衙关押,对人犯的处断也必须经过官衙,并最终上报刑部备案,乃至勾红。
这样的制度设计固然是为了维护天子与朝廷的威严,同时也是为了限制道门吧?
而且从这个制度设计上,叶易安明显能察觉出朝廷对待修行者的心态。
不管你是什么门派,修的什么道,也不管你修行到了什么境界,只要你还没金丹证道白日飞升,只要脚还踏在大唐国土上,你就是大唐子民,就该归属天子与朝廷管辖。
原来,朝廷对修行界,对修行者真正的态度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一句经典的老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谁也不能例外
怎么管,管的效果如何是一回事,但这种态度,天子也罢,朝廷也罢都绝不会变化。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叶易安越发明白,这回来襄州,做这个捕快实是一个极正确的决定。
修行界内,大唐境内的道门实已是无敌的存在。但在人间世中,纵然道门是国教,但代表天子与朝廷的,能且只能是各地官衙。
思绪至此,此前久已存在的一个疑惑再次浮上叶易安的心头,道门实力如此超绝,天子及朝廷究竟凭借什么力量来压制,或者说平衡道门?
叶易安确信这种力量一定存在,但究竟是什么呢?
第32章 谁家香饵钓金鳖
以叶易安当下的身份,这个问题自然无解,只能留待以后揭秘了。
搞清楚黑狱的管理体制之后,叶易安将四份文档缴还,重又借出了一份失踪人口记录文档。
这份文档中记载的是过去五年在襄州失踪人口的总信息,其中自以襄州本地人居多,但外州的也有三十七人。
作为山南东道最重要的州府,襄州辖地甚大,在这么大的地域内,过往五年失踪的外地人口肯定不止三十七人,只是这三十七人都是家属报过案的,里面有失踪者详细的户籍信息。
叶易安将这三十七人的资料整理出来之后,便连开了三十八份准备发往外地不同州府的协查公文来找雷云。
雷云拿过这一厚叠协查公文翻了翻,“你这是?”
“去年黑狱越狱案中,四名囚犯除了两人之外,还有两人连身份信息都没有,其中一个就是越狱者。连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还怎么查案,只能广撒网,先做些外围调查了。这是过去五年在襄州失踪的外地人口,先摸摸吧”
“这些协查通报一回来,你可就有的累了”雷云笑说了一句后,就在这些协查公文上一一签字花押。
刚从雷云的公事房出来正好就看到小胖子晃晃荡荡从外面进来'无^错^小说''m'。'quledu'。'',见到叶易安当即便凑了上来,得意洋洋的笑着。
“你来的正好,想个法子,给我这些协查公文上加个州衙的官印”
“这是什么?”
“赶紧去吧,再晚就散衙了,我就在这立等”
小胖子将公文翻了翻,看明白怎么回事之后没有半点推辞,边往内衙走边回头嘱咐,“等着啊,有好事”
不过两柱香功夫,小胖子就跑回来了,三十八份协查公文上除了都头雷云的签名花押之外,尚加盖了襄州州衙的大红官印。
看到这个,叶易安满意的笑了。有了襄州州衙的官印,这些协查公文发出之后的受重视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即便是为了照顾襄州州衙的面子,对方也一定会有所行动并给予回执。
三十八份协查公文,叶易安真正在乎的其实只有一份——发往江南西道辰州的那一份,这份公文请求协查的对象正是言无心。
在这份协查公文中,叶易安刻意模糊了言无心的死讯,只说襄州大狱中关押着一个嫌犯,疑为言无心。但因为其不肯开口,所以特请辰州州衙户曹将言无心的资料信息发往襄州,一并对言无心在辰州的行踪做一调查。
此来襄州,叶易安有两个最直接的目的,一则是探听师父的下落,虽然还无结果,但已经有了方向。
至于另一个目的就是要设法寻找言无心指定的联系人言无意。原本这件事应该不会很难,但在辰州言家遭道门强力围剿之后情况就变的复杂了。
据凤歌山上林子星所言,言家早已灭门,寥寥无几的侥幸逃脱者也已高隐深藏。这些人中有没有言无意?怎么样把他找出来?
冒然去找必定是白花心思,叶易安因就想到了这一手。言家之所以被灭门正是受了言无心的牵连,那些侥幸逃生的言家子弟对他焉能无恨?不知道言无心的消息也就罢了,只要有了消息,这些人能忍住不来看一看?
更何况,与言无心联系在一起的还有那本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太阴真经》
叶易安发出这份协查公文并不是想查言无心,目的只在于打草惊蛇,就是为了向言家的漏网之鱼放消息。至于他们能不能收到,这个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言家在辰州盘踞那么多年这能是白给的?
这份发自襄州,为核实狱中一囚犯是否为言无心的公文只要到了辰州,必定会掀起些波澜来。不管来的是谁,都绕不过他这个主管此案的捕快,饵料已经洒出,叶易安现在要做的就是静等。
小胖子跟着叶易安一起去发协查公文,其间表功意味浓厚的透露了他所说的好消息——韩继宗伏诛之后,禹王生药铺的处理也就没了什么障碍,经州衙决断,决定将其发官售卖,所得钱财充入官库。
“咱方小爷既然开了口,谁还能争?只是这房价实在不能压的太低,否则我爹脸面上也不好看”
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好消息,叶易安心中大喜,“州衙里的人都人精似的,既是知道你要,价钱上早就该是压了又压的,明摆着占便宜的事情。若是再去压价,岂非贪而不知足!”
小胖子嘿嘿一笑,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
“那叶哥你答应我的事情……”
“等办完了手头的事情就去交割宅子,今天就找人收拾,等搬过去安顿好后你就随我练功,不过,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小胖子眉开眼笑,一双肉手把胸脯拍的咚咚作响。顺便谄媚的把称呼都给改了,叶哥换为了师父。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刚刚荣升为襄州第一衙内的方小爷果然非同寻常,叶易安只是掏了钱,其它的从房子交割到收拾整理都由他一手帮办了,当天黄昏时分,整个宅子便已整理完毕,随时可以入住。
得到这个通报之后,叶易安按捺不住,当晚就搬进了韩继宗居住的最后一进小院,并坚拒了小胖子送几个奴仆的好意,孤身一人住在那进封闭性极强的院落中。
将东西收拾完并强行将小胖子撵回家后,叶易安关上院门转身就下了暗室。
暗室之中一切如旧,叶易安手擎灯盏将那一孔细细的灵眼端详许久后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终于有了一孔属于自己的灵眼,关于师父的消息之外,这该算是入襄州以来无心插柳的另一大收获了。
灵眼在侧,叶易安却没急着修炼十二正经《培元诀》,而是手执纸笔将地上由血沟组成,疑为符阵的云纹尽数临摹下来,做完这些之后,他便离开暗室回到房中,一刻不愿多等的开始分析这些云文。
云文中的未知实在太多,已知的里面也存在许多讹误,叶易安虽然跟随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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