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怨不得咱不待见,原来是那个吃软饭的亲戚。”
“等等等等。”老宋母鸡似结巴起来,“吃…吃…吃……”
“吃软饭?!”
大宝吼出他爹的心声,父子三人见鬼似的互瞪。
他家少主?
“可不是,可怜丰家小妹嫁了一个冷面‘狼’!”
“你们想想这一年多,有什么活是小娘子没做过的?编网、拾贝、制衣、教书。她家男人呢?可曾见过他打过一次渔?”
“打渔?她家男人天天腻在山里,要不是怕小娘子不堪虐待跑掉,他今天哪里会来赶海?”
“哎,姑丈也来了?”暗红色的瞳眸亮晶晶,笑儿颇有兴致地问道。
“哼,是来了,那时你家姑姑正和我们采珠呢,等上了岸就看到你家姑丈冷着脸站在那里。”
大婶一还没说完,大婶二又愤愤不平起来:“你家姑姑不就是没采到大珠么,那吃软饭的至于用棉衣闷死她么!”
闷死?
宋家父子越听越糊涂,向着小鬼齐齐问道:
“你确定我们找的和她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
烟波如梦画云帆,春染碧水映竹船。
且问波心缘为谁,只道东风弄情澜。
风穿过山岚、掠过静湖,携着淡淡的海味吹进了木窗,为小小的庭院带来了些许清凉。
湿发垂肩,懒懒地躺在竹床上,她一下一下地扇着长睫,就快被这春日的午后熏醉了。
“卿卿。”半梦半醒间,一声熟悉的轻唤。
她张开眼,落入一双弯弯生春的凤眸。乖乖地她坐起身,接过那碗让人看之胆寒闻之作呕的汤药,小心地嗫了一口。
真苦啊,怪不得村里人会误以为这是毒药。
那个,能不能不喝?
嘴角苦的开始抽搐,她心存侥幸地看去,却正对那含怨的瞳仁。这目光如深深幽潭,带着春末的惆怅,看得她移不开眼,看得她的心都开始痛起来。
哎,就像师姐说的,她很没出息地被相公吃得死死的。
摸了摸鼻子,她认命地喝光苦药,再抬首。
“还有?”
又一碗摆在面前。
“修远……”她垮下肩。
“海水凉。”如以往一样,他的话虽少却字字在理。
“我有披冬衣。”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垂死挣扎着。
“卿卿。”他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人,俊逸的长眉微微敛起,“你的身子已经不好了。”
这般痛心的目光看得她微微愣怔。
她原以为自己的身子养养就好,却不想她身上的伤可以痊愈,可他心头的疤痕却难以抹去。
接过药碗,她眼角发热,唇边却微微笑着。
如果能缓解他心中的痛,那苦又算什么呢?
仰首,她一饮而尽。
“修远。”拥卧在竹床上,她埋首在他的衣间,淡淡的草药香让她有些熏熏然,“以后我再不去采珠了。”
她小猫似的咕哝着,轻抚她淡发的手微微一滞。
“卿卿。”
“我知道你不是气我去赶海,我明白的。”
“嗯。”长臂微收,将她带近几分。
却不想,她用力锁住他的腰:“修远,谢谢你。”
“卿卿?”
“谢谢你的等待,谢谢你对我的……”
怀中的人越靠越近,说的话也越来越轻,可他确定听到了那个字,那个他和她都从未说过却无时无刻不流露的字啊。
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他俯下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颈侧。
“我也是。”
三个字染红了她细白的耳垂,臻首略偏她枕着他的心跳,斑驳的竹影透过画窗映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窗前细语,画里行云,
深山幽庭,有琴清鸣。
听,知音。
温热的液体浸染了他的衣襟。
“卿卿?”他心慌地要坐起。
“修远,这一切都是真实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眼中染抹疼惜,他将她抱紧:“自然是真的。”
怀中压抑的抽泣变成轻轻的呜咽,衣襟上的泪痕转瞬泛滥。
他知道,他的妻很少流泪。多少次在夜里她被梦魇纠缠着,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幼年的遭遇,即便眼角微湿,她却始终噙着那滴泪不让落下。
而今,她终于不再忍了。
哭吧,卿卿,将他的泪也一便哭出来吧。
许久许久,那样深刻的水渍映在他灰色的前襟上,着成了如此醇厚的墨色。
“好些了么?”轻拭她颊上的冰凉,他轻问。
“嗯。”鼻音重重,她蹭了蹭复而改口,“哎,没。”
“嗯?”
“我是在想我究竟喜欢什么呢?”感觉到身边男人的不满,她连忙补充,“我是说兴趣,不是人。”
“嗯。”一家之主稍稍宽心。
“修远喜欢研究医术,所以可以浑然忘我地呆在山中。”
凤眸带笑地看着她。
“哎,我这不是吃醋。”
话出口,一家之主笑得更深。
“好吧,我承认是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某人转过身,微红的耳垂泄露了她的羞涩,“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这话虽有些任性却有几分道理。修远有修远的爱好,我也该有我的天地,这样彼此距离却又互相吸引,如此才好。”
“嗯。”
若只会寄生在他的羽翼下,那便不是他的妻了。
“少时练武是为了家人,后来为官也是为了家人,这两样我虽学着做着却都是勉强为之。”她转身望着他,眼中满是疑惑,“我的兴趣究竟是什么呢?织网?不是……拾贝?也不是……教书?”她细数着这一年多尝试过的事务,每说一样便否决一样,“哎,都不是呢。”挫败地叹息。
“那就接着试。”
“嗯?”她微敛神。
“我会陪着你一直找下去。”他心怜地吻着她的眼角、眉梢,“若岛上没有就出海去寻,总有一天卿卿会发现自己的天地。”
她会哭会笑,会不满自己缺乏爱好,如此生动便不是梦了,不是梦了。
他吻的那么小心,好像稍稍用力她便会破碎似的,这样的吻吻得她都心痛起来。
“修远……”
“卿卿,陪我到老可好?”
感觉到他的微颤,她翻身坐起,望着身下那满是希冀的凤眸,泪水滑眶而出。
“好。”用尽全力地吻上,“好……”
风轻轻吹过,在叶上化为绮丽絮语,静庭内春色愈浓。
突然——
“少主!”
声到人到,一个大脚院门被踢开。几乎是同时,竹床上的男人瞬间将老婆裹得密不透风。
尴尬,还有就是——
如果他宋慎为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刚才那惊心一瞥他看到……被压倒的是…是…是少主?不、不、不,一定是他老眼昏花了,对!一定是他老眼昏花了!
小二说的对啊,做人不能太冲动。这下好了,他一个冲动踢坏了少主家的木门,正巧打断了少主的“冲动”……
“爹,大哥,我们被那个小鬼陷害了。”小二冷静地总结发言,“还有就是。”他吞了口口水,颤颤地看向传说中吃软饭的某人。
“少主他很、生、气。”
…………
月黑风高杀人夜,人不杀我我就人。
看着在主屋外犹豫半天还是不敢动手敲门的老爹,大宝迷惑了:“小二,你说爹这是去干嘛?”
“送死。”
“的确,少主的气还没消。”大宝叹了声,低头看清弟弟的举动,又迷惑了,“小二,你磨刀做什么?”
“杀人。”
“啥?”
举起蹭亮的马刀,小二笑得狰狞:“在被少主冻死前拉个垫背的。”
趴在窗台上,大宝惊呼:“哎,早上的那个小娃儿!”
“哪儿?”马刀立起。
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叔叔。”
小二有些僵硬,这声音好像就在身后。
“叔叔看到我家小四了么?”
哈?还有一个?
……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进去。
数完最后一段竹节,老宋认命地垂下头。还是进去吧,跟少主认个错,说清楚他是因为被两个儿子挤在前面,他才很不幸地看到了少夫人的一条玉臂。
玉…玉臂啊。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随后找到比刚才那根更长的竹子,开始数竹节大业。
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
“娘娘。”
“……进去、不进去,不进去?”
“娘娘。”
嗯?
老头垂下脸,只见一个不及膝盖的小奶娃正可怜兮兮地绕着主屋转。
“谁家的小娃娃?”老头蹲下身,“还是个带把的。”
“娘娘。”奶娃娃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瞳眸蒙上一层水雾,让人好不心疼。
老头顺着小娃的目光看去,那不是少夫人的倩影么:“那个,娘娘?”
“嗯。”小脸严肃,狠狠点头。
噌地一下,心头爆出火花。嘴角激动地颤啊颤,老头半跪在地,猫着身子平视小娃:“她,你的娘娘?”他指着窗上的两个影子,“他,你的爹爹?”
“嗯!娘娘!”
火花啊烧啊烧,最终成为心头热腾腾的一把火,老头宝似的将小奶娃抱起。啥犹豫,啥竹节,有这样做父母的么!把他家小主子当羊一样放养山林,小主子你别怕,少主就算再冷面,今天老宋都要帮你出了这口气!
说是迟那时快,抱小孩的老头正义凛然,一个大脚就将主屋的门踢开。
满腹教训还没说出口,就听身后一个惊喜的娃娃声:“小四?!”
气焰灭了一半,老头回过身,这不是早上的那个小娃娃么。
听他这语气是在叫他家小主子?不是他说的,少主和少夫人书都读了不少,怎么给小主子起了这么一个名儿?
小四不行,太没气势,最差也得叫个治国、平天下么。
“哎,小四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废话,这是他的家,不回这儿难道住山里?
老头紧张兮兮地抱住奶娃。
“笑儿,咦?宋叔你怎么抱着小四?”门内响起轻柔柔的女声。
对,对,对,还有正事没办,老宋一肃目,回身就要开讲。
“小四是来找姑姑的么?”女声轻柔柔地直击老头面门。
啥?他没听清,嗯,一定是没听清。
没听清不打紧,这厢女主人又说了:“小四是想和姑姑睡么?”
姑姑…姑姑…姑姑……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般在老头耳边回旋。
“不麻烦姑姑了。”察觉到姑丈的不满,笑儿伸手将弟弟抱下,“天晚了,我先带小四回去,明儿再来看姑姑和姑丈。”
“嗯。”男主人搂着老婆点了点头。
“谢谢宋爷爷了。”笑儿牵着小四向老宋鞠了个躬,随后快要出院门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身,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啊,忘记告诉宋爷爷了,我家小四才一岁,唯一会说的话就是‘娘娘’。”
咚的一声,老宋直挺挺地倒地。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被拉的老长。
“报仇不狠非孩子,小四你记住了么?”
“娘娘。”
这……
就是所谓的真实。
百丈潮头定风波
百丈潮头定风波
风有些厉,欲雨的山头泛出一丝黛青。
“大帅!”手持军旗的哨兵大步疾行,于马下跪膝,“禀大帅,前方百里即为乐水。”
卧蚕眼微虚,北梁柳氏宗主、三国伐青总帅柳寻鹤望着山雨欲来的前方紧皱双眉:“荆雍两军可至?”
自定乾四年春末的那场战争后雍厉王殒,残兵败将拥护着没落王室一路北逃,同定乾三年偏安一隅的荆王一般,苟延残喘在梁王的庇佑下。因为战国季世,因此又称后荆、后梁。
“回大帅,两军还在路上。”
“不是定在今日寅时二刻到达各自战点么?”
副将看着容颜微青的主帅,轻声道:“两军来使说秋雨时至,不想误了日期。”
仰天闭目,柳寻鹤重重叹息。
“大帅,只是晚了一两个时辰,或许……”
“或许?”一声重哼,几许唏嘘,“你当韩月杀是何人?”
一朵乌云掠过头顶,瞬时,风声鹤唳。
千里之外,云都——
“兵贵神速啊~”明黄色的衣袖抚过纸上山河,不带一丝烟云,“六幺。”
“奴才在。”
“什么时辰了?”
“回王上的话,刚过卯时初刻。”
“哼~”桃花目微掀,带着难以言传的兴味,“十万战百万,孰胜。”
句是问句,却不带一丝疑虑,听得几位肱骨之臣嘴角微扬。
“三国联军虽号百万,可荆雍不过是些临时拼凑的老弱残兵。对韩将军和雷将军来说,真正可称上敌手的只有梁国那四十万北府兵。”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肩任左右两相之职的聿宁。
“梁国卧北而居,这些年积蓄了不少兵力。北府将士多为良家子,大帅又是慕城柳氏,这一仗取之恐不易。”御史洛寅秉承一贯的作风,谨慎说道。
“梁王虽是满口仁义道德,此番却甚为狡猾。战书递至我国的次日联军就已出现在乐水之西,分明是早已行军,如此韩将军和雷将军只得以十万精兵先去应战。”新任司马路温难掩愤恨,“那梁王就只会耍心机。”
“耍心机么?”桃花目微挑,凌翼然斜眼看向后宫方向,“自三年前刘洵(梁王)就开始了啊~”
此刻,景明宫里一派戚戚。
“王上当真不见?”含泪看着一列摆放的白绫、毒酒、短匕,三年前风光嫁来的梁王亲妹容妃刘真颤道。
青宫的执刑太监看也不看,只拖长了语调:“这三样若娘娘还不择一,奴才怕是要替娘娘选了。”
“王兄虽让本宫……可本宫却从未…从未……”红唇抖了抖,容妃捂着脸哀哀低泣, “王上……真儿是爱您的啊……”
“娘娘—”
“这三年…这三年…都是假的么?”锦袖上,泪如雨。
“娘娘—”声声催命。
“你的心竟这么狠、这么狠、这么狠……”容妃轻轻地重复着,渐渐变为切齿之音,“难道都是虚情假意么?”扑到窗边,她冲着远处怒吼,“你的心里就只有那个死人么!”
“来人啊。”
拂尘一挥。
“送娘娘上路。”
…………
暴雨连天迷蒙了视线,山林中柳寻鹤立马环顾,身边的将士也是同样行动。
原以为韩月杀和雷厉风会分兵作战,可没曾想他二人竟汇至此处,趁着这场秋雨来个水淹三军。而他的北府兵不善水战,这一淹便士气全无。
“大帅!”探路兵踩着泥水踉跄跑来。
柳寻鹤驱马下坡:“快说。”
“荆雍两军早在三个时辰前就已全军覆没。”
“什么?”柳寻鹤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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