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躺下去,很快就像是睡着了。
楚留香却悄悄走出了帐篷,坐在胡铁花身畔,他不是想来和胡铁花说话,只不过想坐近些来观察那神秘的奇人。
他已隐约觉出,在石驼那岩石般胸膛下隐藏的秘密,只怕比那见血封喉的毒针还要可怕十倍。
第二天,姬冰雁将剩下的水平均分成五份,淡淡道:“水只有这么多了,你们可以现在一口气喝下去,也可以留着。反正这点水最多也不过只能支持两三天。”
胡铁花望着那空了的水袋,大声道:“这是你自己留着的水,我不喝。”
他扭头就要走,楚留香拉住他笑道:“你莫和冰雁睹气,和他赌气是会上当的。”
胡铁花忽也大笑道:“我和他赌什么气,昨天晚上,我已听到他今天能找到水,只不过我自己还有一壶酒,我为什么喝这淡出岛来的淡水。”
姬冰雁不觉也笑了,小潘瞧着这三个在一起把臂的朋友,忽然觉得自己也勇气百倍。
苞着这么样三个人走,他还用得着怕什么,只有石驼的脸色,却越来越阴郁,他这没有眼睛的人,却彷佛能瞧见别人瞧不见的危险。
姬冰雁只挥了挥手,石驼就立刻使队伍停止,骆驼伏下,胡铁花从驼峰上跃下,就立刻跑去找姬冰雁,问道:“是你要石驼停下来的,是么?”
姬冰雁道:“不错。”
胡铁花道:“你只一挥手,他就懂你的意思了?”
姬冰雁道:“嗯?”
胡铁花大叫道:“但你却说他又瞎又聋,他怎么能看得见?”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我自有方法让他知道我的意思。”
胡铁花道:“你有什么见鬼的法子?为何不说出来?”
姬冰雁道:“你真的瞧不出?”
胡铁花道:“王八蛋才瞧得出。”
姬冰雁转向楚留香,道:“你呢?”
楚留香缓缓道:“你用一颗小石子来传达你的命令,你若要队伍停下,使用石子打石驼的左肩,若要队伍走,就打他的右肩。”
他微微一笑,瞧着胡铁花笑道:“这法子并非只有王八蛋才能瞧得出的,是么?”
胡铁花平举双手,苦笑道:“你不是王八蛋,我是,我现在发觉我实在未见得比王八蛋聪明多少。”
这里看来也是一片黄沙,和沙漠上任何一块地方都没什么两样,唯一扎眼的,只是一株树。
树生长在一堆风化了的岩旁,早已枯了。
胡铁花瞧了半天,忍不住笑道:“这里有水?”
姬冰雁道:“嗯!”
胡铁花摸着恼袋道:“水在那里,我怎地瞧不见?难道我不但脑袋不灵,连眼睛也不灵了?”
他抓住楚留香道:“你老实说,你瞧见了没有?”
楚留香沉吟着道:“听说沙漠里有许多秘密的水源,是藏在地下的。”
姬冰雁道:“不错,你……”
他瞧着胡铁花,想说话,说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但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又高举双手,道:“你莫说了,我承认我什么都不懂好吗?”
他摸着脑袋笑道:“我本来不是很聪明的吗?怎地和这两人在一起,就变成了呆子,莫非是被人传染上呆病。”
小潘忍不住笑道:“胡爷若真的染上了呆病,那一定是我传过去的。”
姬冰雁板着脸道:“你怎会传给他,他比你还要呆得多。”
话未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能笑多久他们花了一个时辰,来挖掘这地下的水源,谁知地下连一滴水都没有。
姬冰雁像石头般怔住了。
胡铁花擦着头上的汗,想说两句俏皮话,笑一笑,着到姬冰雁面上的神色,想到立刻即将到来的危机。
他那里还说得出,那里还笑得出。
楚留香尽避将声音放得平淡自然,道:“你再想想,有没有弄错地方?”
姬冰雁跳了起来,吼道:“你不信任我?”
楚留香知道他此刻心里一定此任何人都难受十倍,也不忍再说什么,姬冰雁却像突然软了,斜斜倚在那枯树上。
小潘陪笑道:“地下的水源,有时会忽然乾枯,有时会忽然改道,这是老天爷的玩笑,什么人也没法子。”
楚留香道:“我知道。”
姬冰雁瞧着楚留香,终于黯然道:“你莫怪我,我的……”
楚留香微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若是你,不但也会拿你出气,说不定发的脾气更大。”
胡铁花大笑道:“不错,一个人难受时,不拿好朋友出气拿谁出气,好朋友若不能谅解他,谁还能谅解他。”
小潘瞧着这三个人,喉咙里像是忽然堵着块东西,哽声道:“小人斗胆插嘴说句话……谁若能交着楚爷和胡爷这样的朋友,他可实在是这世上最走运的人了。”
巴在这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蹄声传了过来。
胡铁花一惊,就想迎上去。
但楚留香却拉住了他,沉声道:“此时此刻,咱们绝不能妄动,先静观待变。
”
那边姬冰雁。小潘。石驼已将骆驼全拉入沙坑里他们方才四下寻找水源,所以沙坑挖得很大。
沙坑前,还有一堆岩石挡着对面的视线,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上,当真再也找不着比这更好的藏身处。
楚留香和胡铁花刚藏起来,便瞧见几匹飞奔着的健马,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中,现出了身影。
但这几匹马发狂般直奔而来,马上人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像是在逃避什么可怕已极的追兵。
但放眼望去,一片大沙漠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灿烁如金,除了这几匹马外,后面再也没有人马的影子。
胡铁花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在逃避什么?”
姬冰雁面色沉重得可怕,沉声道:“沙漠上常会有一些诡秘之极的事,只要不惹到咱们身上,咱们最好还是装做瞎子,只当没瞧见。”
但马匹却直向他们奔来。
胡铁花道:“若是惹到咱们身上了呢?”
姬冰雁还未说话,那几匹疯狂飞奔的马,已力竭而倒,马上人在地上一滚,随即跳了起来。
一共有五匹马,却只有四个人,四个人都是中原武师的打扮,劲装佩刀,四个人身手看来郡不弱。
胡铁花简直从未见过比他们更狼狈的人。
四个人满头满身都是黄沙,瞪大了眼睛,喘息着瞪着前方,脸上那种惊骇恐惧之色,真是谁也描叙不出。
胡铁花等人瞧见他们这种神态,自己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这些人究竟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为何会如此恐惧?”
突听一声狂吼,四个人一齐拔出了腰刀,疯狂般飞舞、杀砍!将一生本领,全身力气都使了出来。
但他们对方却没有人。
他们的刀砍杀的竟只是空中的尘沙。
他们用尽了力气,竟只是来和“虚空”搏斗,这敌人却是任何人永远也砍不到,打不倒的。
胡铁花忍不住道:“这些人莫非瞧见了鬼么?”
姬冰雁沈着脸不说话。
小潘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听说沙漠中有种隐形的恶魔,专吃人的心肝,他们莫非……”
姬冰雁轻叱道:“不许胡说。”
小潘闭起了嘴,但寒噤却打得更厉害。
胡铁花求助地去瞧楚留香,楚留香却在凝视着石驼。
这听不见,瞧不见的人,此刻身子竟也缩成了一团,在不停地发抖他又是为了什么?胡铁花只觉掌心冷冷的,湿湿的,不觉也淌出了冷汗这无情的大沙漠里,竟真有这么多诡秘可怕的事。
再看那边,四个人中已有两个倒了下去。
另两个也将筋疲力竭,牛一般喘着气,但他们只要有最后一丝力气,就不肯住手,他们的刀舞得更急。
姬冰雁忽然沉声道:“这是彭家刀法。”
楚留香叹道:“我也看出来了,彭家的人,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胡铁花仔细瞧了瞧,也失声道:“不错!这竟真的是五虎断门刀!而且瞧这四个人的刀法功力,一定是彭家子弟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姬冰雁道:“五虎断门刀素来不传外姓,这四人多半就是彭云的子侄,“彭门七虎”中的兄弟,这大胡子也许就是彭一虎。”
楚留香道:“彭门七虎现在是否已继承了彭云的镖局?”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道:“若是如此,他们必是走镖而来的。”
小潘道:“一定是这样,在沙漠上只有走镖的人,才不骑骆驼。”
只听一声嘶吼,又是一人倒了下去。
胡铁花霍然站起,大声道:“彭云为人不错,我不能眼看着他儿子发狂而死,我要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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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极乐之星
姬冰雁冷冷道:“你如何救他?你救得了他么?”
胡铁花因准备跃起而紧张的肌肉,立刻松下来了,他呆了半晌,还未说话,第四个也已倒下了。
楚留香沉声道:“这四个人若只是脱力而倒,还不至于死,就只怕……”
胡铁花道:“无论他们会不会死,咱们至少先得去瞧瞧。”
姬冰雁道:“现在不能去。”
胡铁花道:“为什么?”
他撇了撇嘴道:“难道这四个人也是装出来的?”
这四人自然不会是在行诈,因为这样子谁也装不出。
胡铁花这次已看准了,心里有十分的把握,只等着姬冰雁如何回答。
姬冰雁道:“这四人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疯的,是么?”
胡铁花道:“这当然是有人在害他们。”
姬冰雁道:“害他们的人也自然不会没有原因,是么?”
胡铁花道:“不错,说不定就是要抢他们保的镖。”
姬冰雁道:“既是如此,他们现在既已倒下,那些人难道会不来收获战果,你我此刻若是出去,岂非就变成了那些人的对象。”
胡铁花道:“但现在一眼瞧出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难道那些人真的能隐形……”
话未说完,忽然觉得有一片黑影从头上掠过。
接着,急风骤响,一只鹰急飞而来,在那边倒下来的人马上空打了个盘旋,双翼一束,流星般自空中俯冲而下,从马背上衔起了个箱子,再次飞起,两只大翅了,碧空中就只剩下一个黑点。这只鹰来得快,去得更快,胡铁花还未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它已飞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楚留香叹道:“好周密的计划,好厉害的手段,竟连一个人也未出手,就将彭门七虎所保的一箱红货劫走了。”
胡铁花道:“你认为那箱子里是珠宝?”
楚留香苦笑道:“不是珠宝,难道还是肥肉?”
胡铁花道:“若是肥肉,倒还合理些,否则这只鹰就算是那些人派来的,它难道还能认得出箱子里是珠宝么?”
楚留香摇头叹道:“箱子上自然已做上能令那只鹰认得出的标志,那只鹰自然是他们早就训练好的,这点你都想不到?”
胡铁花呆了呆,苦笑道:“看来我的呆病已越来越重了。”
姬冰雁道:“这些人既已得手,便不致再来,你要瞧,现在可以去了。”
四个人中已死了三个,只有那最后倒下的大胡子,胸膛还有些跳动,但也已十分微弱,随时都可能停止。
胡铁花扳开他的嘴,将剩下的半壶酒都灌了下去,这颗已将完全停止的心,才开始又跳动了起来。
胡铁花赶紧道:“你是不是彭一虎?你们究竟遇见了什么事?”
那人张开眼睛,胡铁花只觉得他眼睛里仍满是惊恐之色,楚留香却已发现他瞳孔至少已奇异的放大了一倍。
他喘息着,挣扎着,似乎要站起,却连手指也不能动一动,他全身上下已不再有丝毫力气。
胡铁花擦着头上的汗,大声道:“说话呀,你还能不能说话?”
这人喉结上下滚动着,终于从那已乾裂的嘴唇中,吐出了一丝声音,却已不像是人类说话的声音。
那只是一种几乎无声的嘶喊,绝望的嘶喊:“恶魔……魔鬼,成千成百个魔鬼……杀……杀!”
胡铁花汗越流越多了,大声道:“这那里有恶魔?恶魔在那里?”
这人眼睛空虚地瞪着前方,嘶声道:“你休想抢得走?你……你……”
他忽然从胡铁花怀里跳出来,向前冲了出去,但只冲出两步,便扑地倒下,永远不能动了。
胡铁花的酒,激发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
现在,他连这最后一丝力量也用完。
小潘整个人都软在地上,颤声道:“他瞧见了,他瞧见了那隐形的恶魔,就在这里,逃命……咱们再不赶快逃命,只怕就迟了。”
胡铁花虽然明知他在胡说八道,却也不禁打了个冷战,再看石驼那麻石般的脸上,竟也开始流下了汗珠。
姬冰雁蹲在一具身旁,已仔细观察了许久。
此刻他才缓缓站起,却久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你已查出了他们的死因?”
姬冰雁缓缓道:“脱力,饥渴,似乎还中了一种奇怪的毒,那毒性有些像大麻。罂栗,不致令人丧命,却可使人发狂。”
楚留香沉思道:“害他们的人,也许就是害我们的,用的也是同样的方法,先令他们没有水喝,一个快乾死的人,眼睛里时常会生出幻象。”
姬冰雁道:“海市蜃楼就是其中之一种。”
楚留香道:“但他们在此之前,还中了一种毒,所以在他们眼中生出的幻象,是好像有成千成百个恶魔在向他们攻击,他们就拚命逃,等到逃不了时,就拚命抵抗,直到他们将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光为止。”
胡铁花道:“咱们……咱们若是一直没有水喝,也会变成他们这样子么?”
楚留香和姬冰雁都没有回答这句话。
胡铁花瞧了瞧他们,又瞧了瞧地上的死,也说不出话来了。
放眼望去,只有黄沙,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黄沙,没有水,没有生命,也没有希望。
贬热的白天终于过去了。
他们将人和马的体,都抬入了那沙坑,用沙将体掩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