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对等的阴阳交融……
于是，本该成为旷世杰作的《阴阳赋》，就只能遗憾地停止了步伐，终究没有创作成功。
呼延唤陷入沉默，杜风荷轻轻叹息一声，虽然这情形早已在她预料之中，但身临其境时仍不免感到一阵遗憾。
但随后发生的情况令他们再也无暇深思——杜风荷就在此时突破境界，迎来洗毛伐髓大关。
不同于任何人，杜风荷的洗毛伐髓不仅体现在生理上，也体现在真元上，甚至还体现在呼延唤体内。
内丹散布全身后，此时终于影响到她的身体，真气就像惊涛骇浪般翻涌起来，在她全身经脉内流窜袭击，冲破一道道关卡，原本细小狭窄的经脉陡然拓宽数倍，身体表面似无动静，感觉上却好像变成一个巨大的气球，越胀越大，无从宣泄。她难受之极，仰天大叫起来，这一张嘴却喷出了一口鲜血。
呼延唤无能为力，此时的他也正在遭受体内真气的翻江倒海。他的内功由他独创，世上再无第二人拥有，内力流转方向完全逆反，也无丹田之气，所有内力散布于全身经脉间，以胸口气海为交汇点。杜风荷此时与他身体紧密相连，她的真气异变立即影响了他。《芳华令》的阴性真元已与《长风诀》阳性真元融合，此时杜风荷体内所有真气浑然一体，他的“占有”就变得多余，灌输到她体内的真气逆流回来，夹带着她多余的真气，顿时将他原本平静的经脉捣得杂乱无比。他不想让杜风荷分心，急忙吸收所有真气，汇聚到自己气海部位，然后奋力向四肢经脉内传输。一时间头晕眼花，气血翻涌，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仅剩阵阵痛苦的痉挛。
这时他脑中略有所悟，知道造成如此混乱的局面完全是因为自己。如果方才那阴阳鱼不留下些许的瑕疵，那么现在他们将进入彻底的阴阳交融，决不会有失衡和真气排斥的现象，甚至可能已进入《阴阳赋》最高境界，创出《元无极》的终极形态。这一切都是因为完美的《芳华令》遇见了不完美的《长风诀》，就像一个深深爱着对方的女人突然发现对方心中爱着别人，伤心失落之余，心灵上也不免出现波动，导致两人的结合过程起了波澜。
这时的杜风荷已基本失去自控能力，一切洗毛伐髓所要面临的最糟糕反应都剧烈体现出来。比如汗水、口水、眼泪、鼻涕以及所有体液，肌肤下的油脂，发丝中的皮屑，甚至最无法忍受的排泄……她清楚自己此时的样子有多难堪，却无力阻止，因为她体内真元的反应比这些生理动态还要激烈，她可以感受到五脏六腑的呻吟、经脉百骸的痛哭、肌肉脂肪的颤抖，真元侵蚀了她身体内部每一个微小部位，就像深海中的巨型漩涡，不论这艘小舟是否愿意，也硬要把它撕成碎片，席卷吞噬，最后消失在汪洋大海里……
呼延唤在调理体内真气的过程中也感觉到杜风荷的尴尬状况，她被他压在身下，她体内排出的东西和散发的气味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他身上，可他却丝毫不觉肮脏。甚至还翻身躺在床面上，也压在那些脏东西上，让她坐上自己的身子，仅仅只是为了给她减轻压迫。
杜风荷在这无法自控的情形下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她深深相信，如果他此时的心态提前几刻，那么刚才的阴阳鱼将是世上最完美无瑕的图案，他们的《阴阳赋》也将创造成功。但这已毫无关系，她也不再遗憾，因为此时她心中的感动和爱恋足以弥补一切。
异变仍在继续，甚至变得极为诡异。杜风荷身体表面渐渐分泌出厚厚的汁水，但这些汁水不像普通人分泌的油脂和脏物，而是一种不知如何解释的奇怪物质，呼延唤甚至认为这东西就是她体内的真气。因为这些汁水的涌现和她体内的真气翻涌完全一致，她的真气团正在循环流转，自成体系，同时也提纯净化，将杂质分解排除，这些汁水仿佛就是被排除的真气杂质。杜风荷的生理分泌和排泄渐渐停止，仅剩汁水的不断渗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好像被抹了一层厚厚的油，赤裸的身体油光水滑，全身上下均被浸透。她体内真气缓缓流转成形，变成一个磅礴而又纯净的巨型气团，终于不再去芜存菁，汁水也停止渗出。然后便出现了最奇怪的一幕——
那些汁水逐渐硬化，变成一层厚厚的壳，将杜风荷紧紧包裹起来。
两人停止动作，互相凝视，传递着心中的诧异。杜风荷骑跨在呼延唤身上，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样子有多奇特，呼延唤却已惊得目瞪口呆。眼前的杜风荷除了两只眼睛，再无任何一处身体暴露在外，包括她的头发也已出现一层硬壳，这层外壳颜色雪白，毫无褶皱，就像一件白色的紧身鱼皮水衣，将她曼妙迷人的曲线完美展现出来。要不是此刻身体某部分仍深深贯通，他甚至怀疑自己身上坐着一个天外来客，正用一双梦幻般的眼眸注视自己。情形诡异之极。
平静的状态没能延续多久，杜风荷突然毫无征召地冲向最后大关！
当她全身每个部位皆成为“内丹”之时，她也终于迎来了整体境界提升的紧要关头。这种境界的跃升等于将她现阶段的一切全然抛弃，凭借新生资本冲破关卡，升入更高一层。她体内那个真气团就是新资本，而其它的全部可以丢弃，在她丢弃的“废物”中，有大半已转化为体外这层硬壳，另有一小半则沉积到丹田之下，通过此刻紧密相连的身体，一举丢进呼延唤体内。
于是呼延唤就像垃圾桶一样，不得不把她丢弃的“废物”全盘接收进来。
这些所谓的“废物”仅仅是针对冲向最高境界的杜风荷而言，换成世上其它人，这便是最精纯的内家真元，也是无上至宝。呼延唤的内功境界仍停留在原先状态，这对他来说也算一次厚赠。他只觉体内猛地涌入一股极其强大的真气，浑身经脉陡然扩张，内力至少雄厚了一半程度，狂风骤雨般向气海部位汇聚而去。
两人的身体发出一阵剧烈颤抖，杜风荷向上跃升，呼延唤则向下巩固，两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被体内真气所左右，沉默一阵，同时仰天大叫起来。
杜风荷凭借着体内举世无双的真气团，一举沟通天地之桥，升上全新境界。就像那些所谓的“飞升仙界”一般，她感到自己刹那间抛弃了原有的肉体，元神脱窍而出，一跃万丈高，风驰电掣般向高空中冲去。她胸口一阵起伏，随即张嘴“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仿佛也吐出了自己的过去，一阵头晕目眩，软软趴上呼延唤胸膛，就此昏厥过去。
而此时的呼延唤却经历了一次内家真元的洗礼。杜风荷抛却的真气仍具有她以往真气的本质，也就是“吸收”，汇聚到他气海之后，被他的真气带领，在他全身经脉间游览一回，随后又回到气海部位，就此痛快淋漓地“吸收”起来。他全身经脉内蕴含的真气大致等于杜风荷原有程度的一倍，这一来顿时有一半左右被“吸收”到气海中，缓缓流转，缓缓凝聚，变成一个气团，越转越快、越凝越小，直至形成一个小小的真气丹丸。
——内丹！
呼延唤哭笑不得，万万没料到杜风荷丢弃的“废物”居然令自己形成有史以来从无先例的气海内丹。他本一心钻研暗能量，对内功并不重视，从未想过要凝练内丹。哪知今日双修不仅让杜风荷冲上至高境界，连带着也便宜了自己，两人都提升了一个境界。他的内力约等于杜风荷的一倍，这颗内丹只能吸收杜风荷那种程度的内力，仍有一半内力散布在经脉中，其余一半则吸入气海内丹中。这并不是简单的内力转移，而是将他分散的内力凝聚了一半，从此施展内功更为迅捷，出手威力也更大。他一身内力本如鸡肋般可有可无，但有此内丹后，他从此也能随心所欲地调动体内一半内力，再不会像以往对阵时那样心有余而力不足。际遇之奇、运气之佳，委实不可思议。
内丹渐渐稳定，形成新的规律，循环运转，生生不息。呼延唤无暇顾及，因为杜风荷仍然昏迷不醒，他调息一阵，感觉四肢恢复了气力，便抱起杜风荷。身体仍紧紧相连，但她体内的真气却已隔绝开来，令他再也无法感知。他走下床，依然不脱离她的身体，因为她已上升到一个新的境界，他却还在原地，仿佛这种程度的相连已是他们唯一的联系，令他分外珍惜。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托着她，走到旁边的浴室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托着她泡入盛满清水的浴桶。
杜风荷全身包裹着那层白色的硬壳，浸入水里仍不脱落，呼延唤不敢妄动，静静抱着她，等待她苏醒。
杜风荷苏醒的时候，那层硬壳随着她体内全新真气的流动，突然间四分五裂。她就像一只破茧而出的彩蝶，显露出她全新的生命。
刹那间，呼延唤为之窒息。
眼前的女子拥有一双迷朦婉约的秀眸、远山般弯弯浅浅的柳眉、笔直秀挺的玉鼻、娇艳欲滴呈弧形微翘的唇、尖尖秀秀的下颔、婉转柔细的颈、丰隆高耸的胸丘、盈盈一握的蛮腰、修长笔直的双腿、丝缎般光洁亮泽的长发、婴儿般娇嫩细腻的肌肤，这一切的组合，形成一幅只应天上有的画卷，宛如九天玄女重返人间、仿佛月里嫦娥仙姿乍现，美轮美奂，艳绝人寰。
天界的女神并不能令人感动，但是一个凡间的女人突然变成天界的女神，而且还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手促成的、如实见证的，这便令人感动之极。
呼延唤此时就有一种感动得想哭的冲动。
杜风荷本身资本并非最佳，当年他们初见时，她在儒天阁众女内只居中上程度，与胡可人、玛瑙、琥珀等女相若，尚不及庄蝶儿美丽，但经过这些年的双修和情爱滋润，她变得越来越美丽动人，早已凌驾于儒天阁众女之上，不逊庄蝶儿，可与冯巧帘、郁新香比肩，经过今天的洗礼，她再度破茧蜕变，成为一个绝世美女，隐然已是赵月奴的有力挑战者。
这一切，都是他亲眼目睹的、参与其中的、实实在在感受到的，这也是他的成就！
杜风荷静静地凝视着他，似乎境界的提升也令她的仪态气质发生了改变，一颦一笑间皆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那双明媚清澈的眼眸中似乎也多了一份睿智和深邃。
呼延唤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成功了。”
杜风荷深深地看着他，说：“是的，我们成功了。”
呼延唤说：“你……为什么不笑？”
杜风荷说：“我的心灵一直在欢笑，我以为你感受得到。”
呼延唤怔怔地道：“难道境界提升后就会变得如此玄虚深奥？那我倒宁愿你不要提升。”
杜风荷面无表情，缓缓地道：“可是已经提升了，你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呼延唤道：“真的吗？”
杜风荷缓缓点头、缓缓地道：“是的，谁叫你心有芥蒂，不能随我一起提升，这也是你自作自受。”
呼延唤道：“真的吗？”
杜风荷缓缓点头、缓缓地道：“是的，所以你……”说到这里忽嘎然而止，面部表情十分古怪，苦苦憋了良久，终于“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两人相对大笑，紧紧拥抱，沉醉在无尽的快乐之中。
◎◎◎ ◎◎◎ ◎◎◎ ◎◎◎
夜深，杜风荷在呼延唤怀里甜甜睡去，就像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子。
呼延唤突然陷入一种莫名的怅惘、疑惑、和反思。
（你改变了那么多人的生活和命运，可你为什么不能改变自己？）
（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充实，活在你制造的庞大机器中，有序运转、循环不断，没有一个显得多余，可是最后发现，唯一多余的人正是你自己。）
（你让许多人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憎恨你、埋怨你、仇视你、惧怕你，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为什么麻木不仁？）
（你让许多人看到希望，依靠你、信赖你、仰仗你、支持你，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紧紧系着他们的心，你为什么从不认真对待？为什么视此为理所当然？）
（你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话，开辟了一片又一片天地，控制了许多人的命运、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本该有莫大的成就感，可是为什么此刻的你却只感到孤独和寂寞？）
（你究竟想得到什么？你得到了什么？你还能得到什么？）
（你的理想究竟是什么？你究竟渴求什么？）
（你究竟会走向哪里？）
（难道你生命的意义，就是不停地改变、不停地创造、不停地控制？你是否想过，当你控制了一切，最终却仍不能设定你自己，你把一切握在手中，你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没有人可以设定和规划自己的一切，你改变了千千万万人，却丢失了你自己。）
（你正在失去你自己……）
呼延唤神思飞越，浮想联翩。为什么会这样，他并不知晓，紧密依偎的身体并未将他和她的思维融合为一。
或许，这是因为她升华了，而他却仍停留在原地。
生命不复实体，就像此刻他们两人体内那股同质同源的真气、或者体外萦绕盘旋的水汽，虚无而又缥缈，渐渐向四周散发，仅剩原始的能量，在黑暗中静静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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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羽翼渐丰 第十章 至和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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