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片刻时间,两人尚未分出胜负,脚下那演武台却再也支撑不住,忽然发出“轰隆”一声,两人脚底出现一个丈余方圆的大洞,演武台在四溅的真气中轰然倒塌。
旁观者无不惊呼起来。只见木屑纷飞,尘土飞扬,演武台缓缓塌下,连带四周所有木架子也折断倒塌,呼延唤和拓跋非两道身影消失在漫天飞尘之中。
全场欢呼立即停止,周围安静无声,仅剩那巨型演武台缓缓倒塌的声音。众辽人紧张万分地注视中央部位,只怕尘埃消失后露出两具尸体来。
演武台彻底坍塌,尘土逐步平息,中央部位渐渐清晰,众人仔细看去,只见那里兀自站着两道身影,就像先前一般互相对峙,四手紧贴,任凭周围天地塌陷,也丝毫不为所动。众人怔了怔,随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也不知是为拓跋非、还是为呼延唤、抑或同时为两人喝彩。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之战!
所有人都感到今日不虚此行,甚至受益终生。
待演武台成为一片废墟,漫天尘土彻底消失,呼延唤和拓跋非这番真气对攻才终于结束。呼延唤的内力强度略胜拓跋非半筹,本可取得胜利,但在最后一刹那却出现异常,白白丢失了胜果。
他内丹中残余的释道两家真气在这时候突然又发作起来。
那两股真气大多已传输给十二个女孩,但为了让她们保持平衡,呼延唤并未全部输出,还保留了大约等于原先五分之一的佛家真气和八分之一的道家真气,这两股真气储存在他气海内丹中,因强度大大减少,已不再像那时般动辄发作、影响他的心境情绪,基本可用体内儒家真气进行压制。但方才这一通真气对攻下来,呼延唤体内儒家真气用去大半,剩余部分再也压不住释道两股真气,此时便蠢蠢欲动、翻江倒海,他只好动用四肢经脉里的真气来对付拓跋非,气海内丹则弃置不理。这样一来,内丹便成了一个乱源,三股不同性质的真气互相排斥抵触,彼此力量相若,儒家真气最强、佛家真气次之、道家真气居末,但又相差不多,将他内丹捣腾得混乱无比。
每到这种真气排斥之时,呼延唤便忍不住心情烦恶,急欲发泄。便结束这次对峙,准备下一轮猛攻。拓跋非也无以为继,见他缓缓收力,便形成默契,双拳收回,同时往后退开几步,两人遥相对视。
众辽人不明所以,只道两人斗了个平分秋色,大辽武圣终究不逊于宋人,便忍不住欢呼起来。
呼延唤胸口剧烈起伏,尽力压制心头狂躁,说道:“老拖把果然了得,配做我的对手。”
拓跋非对自己的信心远不如四周辽人,方才两人对峙时已深有体会,知道呼延唤内功尚胜自己几分,心下敬佩沮丧之情交集,略微调息一阵,道:“陈先生乃我至今所遇第一高手,老夫钦佩不已。”
呼延唤待胸中烦乱平复,知道时机来临,便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分出胜负,继续打吧。”
拓跋非深吸一口气,道:“好,能与陈先生这等高手较量,老夫输而无憾。”
呼延唤缓缓提起内丹中所有真气,道:“出全力,否则你定不堪一击。”
拓跋非双眼一凝,沉声道:“你也小心了。”
呼延唤纵身一跃,口中狂吼一声,黑鞭夹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怒砸下去。
拓跋非两个黄金拳套陡然发出两道奇特的光芒,显然已将毕生内力聚集到拳套上,同时高高跃起,半空中与呼延唤交汇,两人竟在空中“乒乒乓乓”激战起来。
众辽人见第三次战斗爆发,均住嘴不语,保持安静,细赏这场精彩绝伦的龙争虎斗。
那业已成为一堆废墟的演武台占地颇大,足有三十丈方圆,此时尽变做碎木断柱,一片狼藉。两大强者就在这废墟中展开激战,举手投足皆威猛无伦,劲气四散飞溅,莫可阻碍。到后来两人身形已渺不可见,呼延唤黑鞭化作一团黑云、拓跋非拳套变成两道金光,黑云金光所到之处无不化为齑粉,地面划出道道深刻沟壑,废墟漫天飞舞,直至露出中央一大片空地。
在这两大强者的面前,纵是巨大的演武台和坚固的土地也无法保持原装,被他们打得面目全非。
众辽人此时对钱塘陈唤已无丝毫小觑,将他列为与武圣悉敌媲美的绝世高手,禁不住心中那份敬意,纷纷鼓掌叫好。
呼延唤此时却不好受,释、道、儒三股真气互不相融,越是在内丹中运转便越抵触不休,惟有不断释放,以求宣泄,但那两股真气集合了八大佛门高手和七大道家高手的毕生修为,纵然只有几分之一也已极为庞大,一时间哪里释放得光。如此向拓跋非狂轰滥炸,其实已并未为了取胜,而是纯粹的宣泄。
拓跋非被呼延唤这番狂攻打得又惊又骇,他一身内力与呼延唤体内儒家真气相若,先前两轮大战后已所剩无几,本以为呼延唤与他情形一致,哪知此刻又探测到呼延唤体内两种完全不同的真气,每一种皆十分强大。他不明真相,以为呼延唤先前刻意隐藏,直到此刻才真正展现实力,这般狂攻之下居然毫无真气衰竭之状,反而绵绵不绝,越打越精神,而他体内的真气却已用去大半,此消彼长之下,过不多时他就要面临油尽灯枯之惨境,心下不由大惊。
呼延唤此时已难保持清醒头脑,只待将那些混乱的真气发泄干净,黑鞭疯狂舞动,如惊涛骇浪般层层叠叠袭向拓跋非,口中大叫道:“老拖把,老子今朝活活逼死你,啊——!”
拓跋非见他越打越疯狂,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寒意,但此时他内力不足全盛时期三分之一,呼延唤却似比先前对攻时更强大,两厢差距明显,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已难坚持下去。到后来终于把心一横,将自己压箱底的保命绝招使了出来。
——画宇拳!
这套拳法大开大阖,纵横挥斥,精妙而又粗犷、细腻而又强横,一旦施展开来,便如两支绝妙画笔在天宇间画下浓墨重彩,令天地为之变色。
就像某种神奇的图像在你眼前陡然绽现,你不能仔细观赏,因为一旦投入,你便发觉自己被这图像深深吸引,再也难以自拔,最后陷入另一种心境,跟随画笔图案越陷越深,要你生则生、要你死则死。
——这世道就是如此,身处高位者从不知底层情状,一切述求皆是徒然,但你若能娴熟运用这精妙无比的“画宇拳”,令天穹因你而变色,你就能发出强劲的声音,夺得先机、赢取胜利。
拓跋非双拳颤动、身形鬼魅般倏忽来去,画宇拳连绵不绝攻向呼延唤,每一招皆妙在天成,仿佛要用击败呼延唤来为天地增色。
可惜,他遇到的是呼延唤。
此时的呼延唤再无心情去观赏他的生花妙笔,更无心情理会他发出的任何声音,他想做的仅仅只是发泄而已,通过手中的黑鞭将他此刻的烦躁、无奈、恼恨、焦急、以及所有的不合时宜尽数发泄干净。
画宇拳是需要别人聆听、观赏、投入其中的,如果无人理会,那就是人生中的又一次徒劳和失败……
拓跋非满怀信心和期望的挥毫/表现/述求,在几近疯狂的呼延唤面前毫无作用,只能无奈地迎来失望/痛苦/悲伤……
呼延唤挥起黑鞭狂砸乱舞,几乎失去理智,口中发出尽情宣泄中的狂笑:“哈哈哈哈哈……”
拓跋非双拳画出世上最精美的幻影,仿佛是他生命最精彩的绽放,但在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面前,一切都是徒劳,他的拳势渐渐软弱、金光渐渐黯淡,他的眼中热泪盈眶……
(画宇拳终究只是幻影呵……)
这时,呼延唤已将他体内的三股真气完全释放出来,却不流失,在他身体四周形成一个无形而又有迹的气场。说也奇怪,释、道、儒三种真气在他内丹中无法相融,在他体外却能和谐共处,三种真气缓缓变成一个直径一丈开外的大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循环运转、生生不息。
外人无法看清,但在拓跋非眼中,这就是一个奇迹。
事实上对呼延唤而言,这也是一个奇迹。
他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是将内丹中残存的真气一鼓作气全部释放出来,其中一小半攻向拓跋非,其余真气却莫明其妙在他体外融合回旋,变成这个集释、道、儒三家精华的奇特气场。
这本是呼延唤施展暗能量时常发生的情景,不知为何今日却体现在内家真气上,就像那些自然界的暗能量以他丹田为核心围绕他流转一样,此时他散布在四周的三种真气也以他气海内丹为核心,就此旋转起来。
刹那间,呼延唤彻底恢复清醒,先前那份难以形容的狂躁和疯癫陡然消失,再不能影响他的心境。
他知道,在拓跋非的刺激下,他已突破了一个武学瓶颈。
——画宇拳并非徒劳,正是因为画宇拳的施展,呼延唤才不由自主将体内真气释放出来,自然而然形成这个堪称举世无双的真气圆环。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阴阳交融、和谐并存、繁衍生长、循环不息……
——呼延唤的内丹再无排斥抵触,已能容纳任何真气,海纳百川、无穷无尽。
对于呼延唤来说,这可能是他此次北国之行最大的收获,甚至胜过与父团圆。
呼延唤双目紧闭,气海内丹急速旋转,那个真气圆环就像找到了归宿一般,缓缓向他气海流去,直至融入内丹,消失无形。
内丹一片平和安宁,无风无浪、博大精深,释道儒三家已成过去,从此再无区别,浑然一体。
呼延唤吸尽体外真气,双眼突睁,所有攻势立即停顿。
拓跋非就在这时将一套画宇拳使尽,身躯静止,两个拳套平平托起,举在面前。
呼延唤微微一笑,右手下垂,将黑鞭斜斜指向右后方地面。
两人遥相对立,间距三丈,一个平举双拳,一个斜指黑鞭。
战斗就此结束。
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经过冥思苦想,却有许多人耸然动容。
几乎同时,托钵、云川、铁牛、樊少云、悠雪、呼延庆、铁叶梅、萧赛红等人激动无比地大叫道:
“好!!!”
——拓跋非这简简单单的平举双拳,看似平稳简朴,却蕴藏了无尽的后招变化,凶狠毒辣、阴险之极。
——呼延唤这刁钻古怪的斜斜一指,看似诡谲奇异,却包含了最平和沉稳的绵绵后劲,广博深湛、妙到毫巅,甚至透出深深的禅机,将世间一切容纳在内。
——再毒辣凶险的招式,在这等深湛渊博的禅机面前,也绝无可能致胜。
——这已是两人所有武功的精华,是世上所有武功的精髓,是一切的浓缩。
这以后的一切交手皆已毫无意义。
因为这已是世上最完美的招式。
这是近来天下最经典的比武!
…………
全场静默,鸦雀无声。
呼延唤和拓跋非就像两尊雕像,纹丝不动,互相对视。
他们两人究竟谁胜?谁负?还是不胜不负?
众辽人满怀疑问,仔细观察二人,只见拓跋非神情黯淡,呼延唤却面带微笑,不由吃了一惊,均涌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良久良久,拓跋非首先开口,终于证实了众人的疑问。
“我输了……”
拓跋非长叹道。
众辽人听见这个消息,无不张口惊呼一声,一时百感交集,复杂无比。沮丧者有之、失落者有之、黯然神伤者有之、唉声叹气者有之,但却无人出言反对。
——他们亲眼目睹整个过程,这一战钱塘陈唤确实大占上风,并未行使阴谋诡计,拓跋非输得心服口服,他们也看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呼延唤微微一笑,道:“正好百招,我略占上风,是以这场比武确实我胜,也不必谦虚。”
拓跋非苦笑一声,道:“陈先生武功盖世,我不是对手,现下请你毁我武功,我绝无二话。”
呼延唤摇头道:“这个约定取消,与你一战我受益匪浅,为表谢意,我不毁你武功,只要你这对拳套。以后你我或可再次切磋,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拓跋非叹息一声,取下两个赤金拳套,放在面前地上,道:“此乃我一生最心爱的宝物,现输给第一个击败我的人,也算值得,请陈先生善待这对撼宇拳套,我自感激不尽。”
呼延唤点头道:“一定!”
拓跋非缓缓转向周围观众,微微欠了欠身,道:“拓跋非从此归隐,再不是大辽武圣。”
言罢,他迈开步子,离开满地废墟的演武场,缓缓消失在人们视线中。
一个时代就此结束……
◎◎◎ ◎◎◎ ◎◎◎ ◎◎◎
众辽人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向场中央的呼延唤看去。
只见他大步走近拓跋非方才站立处,蹲下身子拿起那两个赤金拳套,仔细端详一阵,随即面露惊喜之色,脱口道:“十足赤金!十足赤金!这下老子真的发达啦!”
众辽人无言以对。
这时,呼延唤似突然想起什么,大叫道:“喂!喂喂喂!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老子开战前买了二十万贯赌自己赢,按照十五比一的赔率,现下该给老子三百万贯钱!你们快快拿钱来,不需耍赖!”
众辽人陷入呆滞。
“我操!”呼延唤大骂道,“你们一个个都哑巴啦?是不是不肯付钱啊?他娘的,你们要是不给老子这三百万贯,老子从今天起必定让大辽永无宁日!”
众辽人几近石化。
呼延唤对那一百名野马武士挥手叫道:“儿朗们,跟我走,找他们讨钱去!”野马武士发一声喊,纷纷站起身来,随他气势汹汹往贵宾席走去。
贵宾席一众耶律氏族人见呼延唤大步走来,以为他要找耶律亢家人麻烦,无不大吃一惊,匆忙起身离开贵宾席,往后方走去。
野马武士大叫道:“王八蛋拿钱跑路啦!咱们快追!”呼延唤更是勃然大怒,喝道:“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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