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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唤走出房间,依次探望了受伤的武士和池冰、妙芝、妙慈三女,最后回到悠雪房中。齐远涛为悠雪治疗完毕,她已醒转,见他到来,勉力浮出一抹笑容。
呼延唤柔声道:“好好休息,不要动。”
悠雪声音低微,但显然气力悠长,并无大碍,道:“我没事,只是做了场戏。”
呼延唤靠近床头坐下,问道:“此话怎讲?”
悠雪微笑道:“我一拳打破自己丹田,龙定邦以为我自毁经脉,必定没命,便丢下我跑了。其实这正是我们净尘庵的独门心法,只是将丹田之气暂时驱散至经脉中,以后勤加修练还能凝聚回来。我的伤势根本不严重,却活活骗过了龙定邦,当真好笑。”
呼延唤柔声道:“你也救回了你自己,只要你不被掳走,就比什么都好。”顿了顿,又问,“你确定他是龙定邦?”
悠雪点头道:“没错,正是龙定邦。我听见他和阿凤争吵,定是龙定邦无疑。”
呼延唤道:“你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一遍。”
悠雪想了想,道:“昨晚我和师妹在托钵大师书房里参阅佛家心法,正要回去休息,忽听见旁边云川道长研究室传来声响,不止有阿凤的声音,还有那八个女人的声音。只听一个男人说道:‘扬鞭会的绝密资料在哪里,快说!’阿凤说:‘我怎知道,你刚才也找了,什么东西都没有。’那男人说:‘那么他研制的药物是不是都在这里?说!’阿凤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男人连连问了许多问题,阿凤都说不知,他恼了起来,狠狠打了阿凤一个耳光,阿凤顿时大哭,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我以为你会回来救我,哪知一等就是三年,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却只关心你的资料,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你这样的官人要来作甚?我还不如做回女奴,有的吃有的穿,总也比跟着你好!’那男人冷笑道:‘是啊,现下你服用了蟠龙天仙丹,变得比天仙还漂亮,还有陈唤这个年轻主子宠幸你,自然不愿回到我身边,就是做女奴也好过跟着我这个老家伙,是不是?’阿凤哭道:‘就是,他就是比你好,真小人永远好过伪君子!’那男人连连冷笑,扯过旁边那八名小妾中一女,喝道:‘你说,陈唤研制的药物在哪里?’那女子哭道:‘我不知道,官人你带我走,我过不下去了,你救救我。’那男人喝道:‘我救你,我这便救你脱离苦海!’说着一掌击出,那女子惨叫一声,就此死了。随后那男人连续盘问七名女子药物所在,她们都说不知,那男人当堂发怒,连下重手,将七女尽皆杀死,仅剩阿凤一人。”
呼延唤见她说得累了,便喂她喝了几口水,道:“慢慢说,别累着。”
悠雪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怕那男人伤害阿凤,便走了出去,阿凤见我到来,叫道:‘小师太,你别过来,快回去。’那男人一身黑衣,面蒙黑布,对我笑道:‘原来是个漂亮尼姑,你也是陈唤的女人吧,我正好拿来享用,叫他也知道这种滋味。’我大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阿凤,否则我绝不饶你!’那男人笑道:‘阿凤?居然如此相称,她的年纪都能做你阿姨了。嘿嘿,这也难怪,你们共同伺候一个男人,确实应该姐妹相称。’阿凤突然又哭了起来,一把扯住他道:‘官人,我求求你了,这位悠雪师太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你别伤及无辜,带我走吧,我伺候你一辈子。’这时我才知道,这人就是龙定邦。只听他说:‘伤及无辜?陈唤毁我腾龙门,掳我数十万贯财产,这又算什么?’阿凤哭道:‘这些财富本就来路不正,你心知肚明,再说若非你主动挑衅,陈唤也不会针对腾龙门,当年你造下许多孽,我都已帮你还清,这便收手吧,我们找地方隐居度过余生。’龙定邦怒道:‘不行,此仇不报非君子,庄子佟与我争斗多年,未分胜负,如今他的弟子代师出头,害我遭受奇耻大辱,我怎能罢休?’阿凤哭道:‘这都是报应啊,你当年残害那么多女人,杀死那么多武林英雄,天命注定你有此一劫,现下你的罪孽我都还了,你该停手了。官人啊,你听我一句,我们远走高飞吧。’龙定邦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就是远走高飞也不用带你,现下有个美貌尼姑在此,我何须费力带你离开。’阿凤大怒道:‘龙定邦,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你留下我在此继续做女奴好了,你去逍遥快活吧,我此生再也不要见你。’龙定邦阴森森一笑,道:‘你以为我会留下你么?’阿凤吃了一惊,正要说话,龙定邦忽然一掌击去,正中她心口。我措手不及,吓得惊叫起来。只见阿凤捂着心口缓缓跪倒在地,却不说话,只是呆呆望着龙定邦,眼泪唰唰流了下来,脸色死灰,显然已伤心绝望到了极处……”
呼延唤捧着的茶杯微微一颤,荡出几滴茶水来。
悠雪兀自沉浸在回忆中,并未察觉,继续说道:“我连忙出手,想尽快击退龙定邦救治阿凤,两位师妹在旁相助,哪知龙定邦武功极高,在我至今所见高手中,除了你和那位大辽武圣拓跋非外再无一人能及,我们三人联手攻击依然不敌,妙芝妙慈很快便被打伤,倒地不起,龙定邦或许想将我劫走,是以未曾对我下狠手。这时外间武士已将整座屋子包围,许多人冲了进来,龙定邦把我夹在腋下,欲突围离开,我急中生智,想起师门绝学,便大喝道:‘龙定邦,你带走我的尸体吧。’当即一拳打中自己丹田,同时运功将真气驱散开来,吐出大口鲜血。龙定邦吃了一惊,这时武士越聚越多,且个个不畏生死与他拼命,他已无暇对付我,只好将我扔下,强行突围出去,就此逃脱了。”
呼延唤柔声道:“好了,到此为止吧,后来的事我都知道了。”
悠雪想起一事,道:“对了,阿凤现在怎样?”
呼延唤沉默良久,一语不发。
悠雪双眼渐渐发红,颤声道:“你不用说,我明白了……”
呼延唤俯身轻轻吻了她一下,道:“你休息吧,我去处理些事情,晚上再来看你。”说完转过头去,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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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唤找到一处静悄无人的墙角坐下,呆呆地走了神。
这短短二十天不到,他亲眼看着两个女人逝世。其间发生了许多事,包括威震武当、独会群雄、歼灭灵空教、消灭何知源、杀死霍宏机,以及影响深远的商盟大计,本该是一段极具纪念意义的日子,却因这两个女人的离去而变得没了价值。
殷香云和党凤鸣本来都和他没多大关系,一个是娘胎中定下的修练鼎炉,二十一年来初次见面;一个是腾龙门俘虏,软禁三年的贴身女奴。但亲身经历了两女的逝世,却仍令他感到极度的心痛……
活到二十一岁,他反而变得多愁善感,再不似以往那般冷血无情。这是为什么?他并不知晓。只知此时心中萦绕着两女的身形面貌,怎也挥之不去。
殷香云依偎在夫君的怀里飞向天堂,就像一对同命鸳鸯,他们毕竟还是幸福的,因为即使失去宝贵的生命,他们还有真情相伴,这已弥足珍贵。
党凤鸣却是真正的苦命女子,她在此忍气吞声生活三年,为的只是等待她的夫君前来救她,如今终于等到,却换来心口那致命的一掌……
——那一掌,不止击碎了她的心脉,也深深伤了她的心……
——她泪流满面,心灰意冷,茫然望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待着生命的消逝……
——呼延唤静静注视着她的时候,心中所有的感情都通过双眼释放出来,她在那一刻读懂了他的心……
——她读出了一丝难得的真情,这在呼延唤身上体现出来,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她终于释怀,终于满足,也终于可以放手离开……
——她没有留恋,对这样的生命,她早已厌倦……
——她感到欣慰,因为她发现自己虽然改变不了无情的官人、却终于改变了她三年来的主人……
——她在此忍辱负重三年,只想为夫君的罪孽做出救赎,为人间埋下一丝真情……
——她做到了……
呼延唤双手捧住脸面,陷入深深的伤痛中。
为什么一个男人的成熟,总是要伴随着许多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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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水清吟从跃马城赶来京城,探望悠雪等人。
检视一遍,大致无碍,水清吟告别悠雪去找呼延唤。但呼延唤不在自己房中,也不在任何人房中,水清吟四处转悠半个时辰,才终于看见那处角落里坐着的呼延唤。
天色昏沉,疏影横斜,呼延唤双手掩面坐在暗影中,此时看来是那么的孤独、寂寞、无助。
水清吟小心翼翼上前几步,试探着道:“陈唤。”
呼延唤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水清吟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了?”
呼延唤挥袖擦去泪水,吸了吸鼻子,说:“没事。”
水清吟呆立良久,忍不住长叹道:“没想到阿凤的逝世对你打击如此之大。”
呼延唤没有回答,呆呆注视地面,始终心神不宁。
水清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酸,走到他身边坐下,柔声道:“逝者已去,不要太过悲伤,世上还有许多值得你关心的事……和人。”
呼延唤沉默良久,忽然说了一句:“清吟,你了解你自己吗?”
水清吟怔了怔,道:“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呼延唤转首凝视着她,眼角仍有残存的泪渍,道:“真的了解?包括你做出的选择是否正确?”
水清吟略带紧张地道:“我想是的,我早已过了盲目冲动的年纪,会认真做出我的选择。”
呼延唤深深地道:“你有否想过,当你依附一个男人的时候,你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你自己,总是生活在彷徨、迷茫、提心吊胆之中,越想做什么却越做不好。但你若脱离这个男人,放手去做你自己,你却会做得比谁都好,因为你本来就是个独立自主的女人,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你完全可以为自己创造一切。现在这样的生活,其实是对你的一种禁锢。你想过吗?”
水清吟不说话,陷入沉思中。
呼延唤转首望天,喃喃自语道:“有时一次看似简单的选择,会影响一个人终生。”
水清吟仔细看他几眼,道:“你今天很不对劲,平时你不会说这样的话。”
呼延唤凝望着天上浮现的星月,像是对她也像是对自己说道:“我感到十分内疚,因为我就像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一样,牢牢操控了许多人的命运,让他们无法得到应有的美好生活。我有什么权力这么做?我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耽误别人的一生?为什么不让他们选择自己的未来?为什么不让他们享受应有的权利?”
水清吟越听越吃惊,怔怔看着他,说:“陈唤,你真的有些异样。究竟是怎么了?”
呼延唤长叹一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我该做出我的救赎……”
水清吟小心翼翼地道:“你的意思是……放弃所有你身边的人?”
“当然不是,”呼延唤摇头道,“只是给他们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
水清吟面色略缓,道:“陈唤,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的选择依然不变。”
呼延唤看着她,说:“希望你明白,当你在我手下做事的时候,你只能发挥你十分之一的能力,但当你为自己做事的时候,你却能发挥十成十的能力,你是一个完全不需要依靠男人的女人。”
水清吟淡淡一笑,道:“不依靠男人,那我还做什么女人?”
呼延唤一愣,道:“可是这限制了你的自由,而你恰恰是最向往自由的人。”
水清吟摇头道:“让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出去飞,我宁愿一辈子被你禁锢在跃马城里。”
呼延唤道:“可是——”
水清吟伸手捂住他的嘴,微笑道:“陈唤,我已不是当年二十四岁的水映霞了,现在我已有三十一岁,对于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归宿更重要。请你不要那么残酷地把我丢弃,好吗?”
呼延唤兀自不依不饶,扳开她的手,说:“可是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归宿。”
水清吟举目四顾,讶然道:“是谁?在哪儿?”
呼延唤道:“比如说……少云——”
水清吟再一次捂住他的嘴,摇摇头,深深地道:“没有别人,就是你,就在这儿。”
呼延唤不再言语。
水清吟凝视着他,一双艳媚的凤眼此时看来是那么的清澈、透明、纯净,就像一面镜子,映出里面那个男人的面容,清晰之极。
呼延唤呻吟一声,喃喃道:“清吟,你别套住我,我已不行了……”
水清吟格格一笑,道:“就要套住你,就不让你走,你能把我怎样,哼!”
呼延唤心生一计,道:“清吟,你听我说一件事,听完后你可能会恨我一辈子。”
水清吟失笑道:“有这么严重?说来听听。”
呼延唤道:“是有关你亲生父亲和几个兄弟姐妹的事。”
本以为水清吟一定脸色大变,哪知她丝毫不为所动,微笑道:“是么?说说看。”
呼延唤当下一五一十地将那时歼灭雪琛组之事说了一遍,丝毫不作隐瞒,一口气说完,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水清吟,等待她的反应。
水清吟道:“完了?”
呼延唤点头:“完了。”
水清吟道:“那又怎样?”
呼延唤奇道:“你不恨我?”
水清吟失笑道:“奇了怪了,我为什么要恨你?”
呼延唤道:“他们可是你的父亲、哥哥、弟弟、妹妹,你……居然无动于衷?”
水清吟道:“我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更无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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