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除了一弯下玄月清冷地挂在天上,一片鸦黑。
整栋房子竟然没有一处光。
她提出要盏灯,月子说,为了安全,没有必要。
石郎好深沉的心思,连灯光都算计到了。
看来,唐承珣要找到她势必要费一番功夫。
她要凭自己的本事逃走。
☆、第十三章 一跃而下
石郎不在,她问了几次,雪子和月子都笑而不答。
她无聊地坐在院里桃树下的石凳上。
初夏已尽,青色的小桃映着月光分外扎眼。
她心思一动,捡大个的摘了一些悄悄放进衣袋。
她坐了半晌,索性回房假寐。
子夜时分,她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她取出衣袋中的桃子,向大门的反方向投出。
一个,两个,三个······
随即,就听到灰衣人的低吼声和远去的脚步声。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飞快地冲出里院和二进院,跑到最外面那层院子。
月色当空,浮光碎影。
一个高顷壮硕着和服的男子手持武士刀挡在她前方。
石郎竟然在这里!
月色照在雪亮的刀刃上,泛起一阵寒光。
叶青然惊恐地往后退,挤出一抹难堪的笑容,“今晚的月亮真好——我睡不着,看看月亮。”
石郎双目有火,厉声说着日本话。
一群灰衣人匆忙赶来,其中四个对着他跪下。
叶青然还未反应过来,石郎已经手起刀落,四颗人头落地。
热血溅了一地。
血腥味扑面而来。
叶青然一下瘫坐在地。
“玩忽职守,下不为例!”石郎用雪白的手绢缓缓擦拭尚在滴血的刀锋,嘶哑的嗓音打破沉寂,他的双眼紧盯叶青然。
他在杀鸡儆猴!
尽管叶青然已经在唐承珣那里见识过死亡,可现在这种没有警告的死亡深深震撼了她的心!
对自己的下属眼睛眨都没眨就取了性命,这个男人真是狠戾!
她身子不住地抖。
石郎一把抱起她,“樱子,该去休息了。”
穿过仅有月色的院落,他把她放在卧房光洁的地板上,给她盖上被子,他也摊开一床被子和衣躺下。
刚才的血腥场面仍然在叶青然脑海里回放,她紧紧裹着被子,背对他。
“樱子——”他的手探进她肌肤间,语气缠绵。
“我叫叶青然。不是樱子。”她猛然起身,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你看清楚——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石郎桀桀笑起来,逼近她。“你可知,为了这一天,我付出了多少代价?”
叶青然裹着被子退缩在墙角。
“叶青然!我讨厌这三个字!在上海,这三个字始终是唐承珣的附属。我也喜欢你,为什么老天连个竞争的机会都没给我,你就成了唐承珣的未婚妻!我恨——”他语气一转,“南京一别,思念之深,你又如何知道?这半年来,我一次次试着接近你,都被唐承珣给搅了,损失了我竹联帮几十条兄弟性命!这次,就算死,我也不会放手!”
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阵阵心酸。这一切都是她不知道的,唐承珣竟然一直在保护她!
“你要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她问。
“等你真正成为我的女人,我们就一起回上海。房子都收拾好了,我要你作石原家族的女主人。”
“······”叶青然索性闭嘴,懒得与他吵。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谁也不能把你抢走!”石郎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叶青然整个人被摁在地板上,手脚并用躲着石郎带着短髭的脸庞。
石郎几次欲吻不得,恨恨压住她的身子,“究竟什么原因使你接受了唐承珣?你一直不喜欢他!为什么有了他的孩子?”
“我有说过孩子是他的!”叶青然信口胡扯。
“到底是谁的?”石郎满脸疑惑。
“我的!”
“那个男人是谁?”
“你猜——”叶青然故意气他。
窗外的月色轻柔,洒在地板上。
石郎凝望着身下女子似笑非笑的俏颜,有些痴了。
她已经喝下堕胎药,自己又何必给自己添堵。
“从现在起,你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次呼吸,都要属于我。”他俯身,紧紧抱住她。
接下来的几天,石郎还算以礼相待。白天叶青然无关痛痒的跟他吵几句,漫不经心地应付着雪子和月子对她日本礼仪的教导,晚上他躺在她身旁和衣而睡。刚开始,她整夜不敢合眼,几天下来相安无事,心防也就松了。
她知道,他在等她足月。
她试着逃了不下十次,高智商的,低能的,能用的都用上了,结果都只有一个!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天气越来越热,连山上也只有到了晚间才会有一丝凉意。
天空无星无月,整个院落一片漆黑。
石郎着一身雪白的和服,盘坐在地板上自斟自饮。
叶青然望着窗外出神。
都十天了,唐承珣竟然还没有找到自己。又或者他已经对自己放手?
她心中一阵寒意涌起。
“樱子——”石郎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过来陪我喝一杯。”
“这里没有你的樱子。”她语气甚淡,依旧望着窗外。那棵老桃树缀满了青果,清浅的香气弥漫在夜色里。
清冽的酒香袭来,他健壮的双臂已经紧紧搂住她,他的下巴爱怜地蹭在她头顶。
“我们的成亲仪式已经举行,你已经是我石原家族的女人。下了山我会补给你个隆重的婚礼。不许你心里再想其他男人。”
“什么时候下山?”她急切地问。
他笑起来,“比我还急!你一天成不了我真正的女人,就下不了山。无论炎龙堂如何挑衅我竹联帮商铺,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为了你,我认了。”
原来唐承珣已经知道她落在石郎手中了,他并没有放弃她。
她胸口一热,眼中柔情顿现。
“一提炎龙堂你就换了副表情。”他俯身看着她脸上的细微变化,不悦。“让我猜猜,你的心里,怕是已经换人了?原来喜欢的是苏文,现在是——唐承珣!”
叶青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这半年来你一直在逃避他,拒绝他,却又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你的这点小心思恐怕他还不知道?也好,你们今生缘分已止,下山后,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他微醺的呼吸拂在她耳后。
她心中烦乱,避着他散发着浓郁男子气息的躯体。
他的双手开始在她身上轻巧地摩挲。
“这是什么地方?”她大声问。
“自己猜!”他笑意不减,依旧紧紧抱着她。“你说,唐承珣会不会找到这里?”
“会。”她坚定无比,“一定会。”
他桀桀地笑起来,揽过她的头,深情望着她。
“知道吗,你这双眼睛和我记忆中妈妈的眼睛很像很像——清亮明媚。可惜,她活在世上的时间太短了。为了我,她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尝遍了苦难——总有一天我要手刃石原尊,替妈妈报仇!”
叶青然发现石郎眼睛里竟然水光隐隐,神色哀伤却又认真,带着浓浓的沉溺。
“我妈妈是个无比温柔娴静的女人,如果见到你,肯定会喜欢的。你想象不出来,她是个多么好的人,她说起话来就像樱花落地般轻柔美好——”
石郎一向阴鸷的脸庞此刻带着对过往的憧憬,看得叶青然心头一软。
这个冷厉不近人情的男子内心也有别人不曾触及的柔软啊!她那早逝的妈妈就像天上的神邸般盘旋在他心底深处。
子夜时分,叶青然独处一室辗转难眠,心口总是忐忑跳个不停。
她起身推开窗子。
“啊!”她惊叫起来。
一个颀长敏捷的身影从窗子里跳了过来,有力修长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眸色溢满欣喜和兴奋,“茉茉。”
唐承珣!
她匆忙关上窗子,心中起伏万分,悄声道,“是你来救我了?”
“除了我,还能有谁?”他目光成许,望着她。
她容颜清瘦,眸若清潭。
十多天的揪心牵挂,一朝相见,那些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他俯下头深深地吻在了她的唇上。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己看到她后心中难掩的快意。
他与宗元前几日就发现了这看似平常的无名山的可疑。山上的道观废弃多年,因为有去山中打猎的猎户在上面过夜,隔个三五天,夜间就会有灯火亮起,又听山脚处几户居民说,山顶道观的灯火这十几日就一直没有亮过。
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为了快些救她出来,他与宗元来不及回炎龙堂调派兵力,就一前一后包抄上了山。
宗元这个时候还未出现。
他已经悄悄在院子外面打探良久,没想到窗子打开,竟然是她。
见到了,就得马上下山。
“我们赶快走。”他放开她温热的唇。
她主动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他欣慰一笑,带着她悄悄穿过最里面的院子。
此刻夜空无月无星,死一般的肃杀寂静。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却也心意相通。
叶青然发现角落里的守卫已经毙命。
她默默看他一眼。
他狭长的眸子警觉地环顾着四周,如同行走于黑夜中的豹子。
“噗通!”叶青然一个踉跄趴在地上。
竟然是一个灰衣人的尸体绊倒了她。
“谁?”日本女人雪子的声音和脚步声一起传来。
“我——上厕所,看不清路,摔倒了。”叶青然忙回了一声,把唐承珣推到一棵松树后。
雪子手执一盏燃着的小巧灯盏,缓缓走来,警惕万分。
叶青然站在松树前,悄声道,“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雪子顺着灯盏上柔弱的光看过去,女子长发散乱蹲在地上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雪子停下步子,双目如炬,环视四周。
“这里好像有个人——”叶青然诱惑着她过来。
雪子思量片刻还是走近叶青然。
瞬间,一抹雪白明亮的光划过她的脖颈。
温热的血喷了叶青然一脸。
同时雪子手中的灯盏腾空而起,在夜色中炸出一抹亮丽的光环。
唐承珣心道不妙,也射出一个袖箭大小的信号弹。
顷刻,小院沸腾起来。
石原一郎带着人围了过来。
雪子临死扣动了灯盏上的机关,惊醒了石郎。
唐承珣为了不惊醒道观中的任何人,发现这所院子有异也没敢发出任何独属于炎龙堂的联系信号。如今行踪败露,他在第一时间射出了那枚信号弹,相信炎龙堂的后援力量很快就会来到。
叶青然站在唐承珣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倒也平静。
有他在身旁,她总有一股莫名的心安。
“唐先生,我低估你了。”石原淡淡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雪子,又狠狠盯在叶青然与唐承珣紧紧握着一起的手上。
“彼此彼此。如果当初不是低估石原先生,你根本就没有机会把茉茉带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眸色滟潋,“现在,我要带走我的女人,谁敢挡,我就杀!”
“留下她,我可以保你性命。”石原缓缓回身。
叶青然心生寒意,不由得紧贴唐承珣身侧。
“用一个女人做筹码,我唐某人还没到那个无耻的地步。”唐承珣华眸扬起,“茉茉,我一定要带你走出这里。不悔?”
“不悔。”她下意识迸出两个字。
石原一郎黑色的背影落寞地立着,他狠狠做了个手势。
枪声四起。
无数灰衣人的身体被子弹贯穿。
听着一个个惨叫倒下的下属,石原一郎从容取出自己的枪,放足子弹,追了出去。
今日,必须留下他的命。
唐承珣携她冲出最外层院子,下山的路上是蜂拥而来的灰衣人,在黑夜中如同一支快速靠近的死亡列车,顷刻就可以碾死人的生命。
此路不通!
他不及思索带着她赶往后山。
后山巨石险峻,石原的力量布置应该没有那么强。
叶青然听着唐承珣的一切指挥。越是在这生死顷刻,越顾虑不到自己的生死,她只想紧紧抓住他的手,哪怕多一分,一秒。
身后传来灰衣人肉体中弹的闷响。
唐承珣与叶青然赫然发现前方已经是悬崖峭壁。
一众灰衣人攻了过来。
凛冽山风洞穿这死寂的夜色。
一管管黑洞洞的枪对准了唐承珣与叶青然。
沉重的脚步声逼来。
“茉茉,子弹没有几颗了。”他紧紧拦住她的腰肢,低声道,“我们为自己搏一把。你抓紧了——”
她重重点头,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不——”石原一郎已经发现了他的企图。
他抱紧她,一跃而下——
众灰衣人对着渐渐下坠的黑影举起了枪。
石原一郎举手制止。
他不想她遇险,只有把所有的希望押在唐承珣身上,一旦唐承珣中枪,她必死无疑。
“马上去山下搜索!”他满眼是望不到底的黑浓和不甘。
“轰隆——”一声巨大的爆炸响起,火光冲天。
那座道观已经化为齑粉。
浓烟卷起。
“不好了先生!炎龙堂的人已经包围了这个山头。”一名灰衣人匆匆赶来。
半山腰火把如炙,照亮了整个无名山。
石原一郎脸庞更加冷硬,“下山。”
☆、第十四章 只要此刻
万丈深渊,山风呼呼。
唐承珣一手紧搂叶青然的腰,一手快速伸向自己腰间。
一根手指粗的黑色韧性链子瞬间弹开,链子底部的伞状罩子立马撑开,吸附在一块岩石上。
两人的身子骤然停在半空。
叶青然紧张得心快跳出来,微微睁眼。
“宝衣丫头的发明就是厉害。”唐承珣看了眼下面,最近的大树顶端只如一个小黑点,搂在她腰际的手不由得加大力度,“这么高的山,恐怕得好几次才能到谷底。闭上眼睛,抱紧了——。”
叶青然搂在他腰部的双手又紧了紧。
他摁了下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