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和恶心，叶青然帮着唐承珣剥完了三只狼。
他把三张血迹斑斑的狼皮一溜儿摊开，扯过一把野草擦手。
他手上刺鼻的血腥味传来，叶青然举起一根燃烧的松枝，就近寻找到一片积水。
唐承珣凑合着洗了手。
“饿了吧？”他快速用匕首切下一块狼腿插在松树枝上，就着篝火烤起来。
“我来。”叶青然抢过他手中还滴着血水的狼肉。
一股奇异的肉香弥漫开来。
唐承珣眸色含笑，兴奋不已。
这场灾难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赐良机。
在这片残酷无助的野树林里，她对他的好感微微展露，她严密的心防开始放下。
胡乱吃了几口，两人疲倦至极，背靠着一个粗壮的松树干睡着了。
接着俩人收拾干净山洞，铺上狼皮和一些野草做了临时的栖身之所。
松林浩瀚，看不到尽头。两人计划着先住下存点口粮再试着走出去。
白天，唐承珣用松枝射杀一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裹上松林里的一种叫青茅的野草就着松木堆烤一烤，叶青然捡些野生的蘑菇和野果，两人的肚子总算能填饱了。
月明风清，松涛阵阵。
叶青然在山洞口点燃一堆松脂篝火。
“天为幕，地为席。真没想到能找到这么个好去处！”唐承珣坐在她身旁，又开起玩笑来。
“石郎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她垂下眸子，火光映在她清澈的倒影里。
“我倒期望他们能来。为了你，我必须解决掉他。”他目光坚执。
“为什么他老追着我不放？他说我像他死去的妈妈。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我就会做噩梦。对不起，又给你惹麻烦了。”她漫不经心地往火堆里扔松枝。
“在我面前别说对不起三个字。”他牵起她的手，狭长的桃花眼扬起，“我倒要感谢他，是他给我机会让我终于看到了你的内心。”
叶青然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件事我必须给你说——”
他华眸一转，深深望着她。
“在山上那十几天，石郎强迫我跟他举行了一个日本的成亲仪式，当时——我没办法拒绝。但是我发誓，他没有碰过我！”
叶青然微红的小脸映在唐承珣深沉的笑意里。
他好兴奋！
她竟然给他解释这个，她的心里已经在意他的感受了啊！
“我信你。”他把手贴在她因为害羞而微热的脸颊上。
“还有一件事，我欠你——”她眼中泪水潸潸，落在他的手心。
“别说了——我知道。都过去了。”他心中一痛，自然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我必须说，否则我永远不能解开心结。”她低声啜泣起来，“那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当时的我虽然对你有了好感，可是我不能确认你对我的爱能持续多久，我不敢想被人抛弃的滋味——我只有选择远离你的生活，亲手扼杀那个孩子——”
“怪我，怪我的名声太坏，把你吓怕了。”他吻着她眼角的泪水。
“我要天长地久，不要一朝一夕。如果不能给我，你就放手！”她声音清越，澄澈的眸子带着浓浓的期盼。
“这正是我要说的。茉茉，你已经招惹了我，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了。人生苦短，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他紧紧搂住她。
一年了，他才等来这句话。
“我也有件事必须跟你解释一下——”他的笑容艳若朝阳，“我和洛意——”
她捂住了他的嘴，“我不想听。从现在开始，我要管住你，不能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交往过密。否则——”
“没有否则——有你在我身边，其他女人都是尘土，我多看一眼让我双目失明，我多说一句让我变成哑巴。”他慵懒的笑容若流光。
她低声笑起来，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山峦静寂，夏风吹来，松针簌簌作响。
“我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总觉的接受了你，就对不起苏文。那天我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她坐在他身侧，“你们没有为难他吧？”
“你失踪后关了几天，就放他回家了。”唐承珣望定她，“他一直在发疯地找你，每天都会在公馆门口等我，问有没有你的消息。”
叶青然一阵心酸。
这座山就像一个枷锁困住了她，更像一个保护壳护住了她。
使她暂时不用去面对抉择后的艰难。
一旦面对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那些诀别的话如何开口？
“茉茉，出去以后，给他做个了结。”他的手指轻巧地挑起她散乱的发梢。“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女人老是被别的男人惦记。”
既然接受了唐承珣，与苏文的了结是早晚的事儿。
她点头。
只是她内心一直有个奢望，不想伤害那个光风霁月般的男子。
可是有了选择就会有伤害，她无法做到两全。
“走出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的婚事给办了。我不能再放任你脱离我的视线，你根本就想象不到你失踪那十几日我是怎么捱过来的？茉茉，不许摇头，不许说不。嫁给我！”他低沉的嗓音重重撞在了她的心上。
如果不是这场灾难，她永远没有机会在他面前坦露自己的内心。
如今，她与他都安好，还要顾虑什么呢！
“我有一个条件。”她认真地回望着他，“我要接着上学，毕业后要出去工作。”
他眉头一皱，华眸微漾，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我答应你。让雪七跟着便是。”
她倚在他怀里。
人间一切美好，不及此刻。
········
一个男子高顷壮硕的身影在夕阳的余霞中倍显落寞。孤山寂寂无声，夏日的风吹起他浅灰色衣衫，内心没有一丝温度。他鹰隼般的厉目扫着远处空旷深不可测的山谷，右手狠狠攥在一起。
她，生死一念间，还是选择了那个男人。
就算跳下这生死莫测的万丈深渊，也不愿给他机会。
十几天的相处，他已经把她当做他的妻了。
他幻想着有一天，把她带回故国，两人徜徉在樱花的海洋里，享受春光的温暖。把她带到母亲的坟前，让长眠地下的母亲也能安然无忧。让她给他生一堆儿女，围绕膝旁，品尝天伦。
终究，不过是妄想。
两次不择手段抢来的相聚时光，在记忆里都是那么的不堪。
“先生——”一个灰衣男子匆忙赶来，“附近的山头都被炎龙堂的人把守，我们不能靠近，只能远处打探，看样子，夫人还是没有消息。”
他寂寥地挥挥手。
灰衣男子面有难色，低声道，“石原大人已经到上海了。”
石郎猛然抬头，却又沉默下去，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宗元调动了炎龙堂三分之二的人员在这几座山下开始了地毯式的搜寻。
找到唐承珣与叶青然时，已经是十天后。
当他们走出浩瀚的松林，看到空旷的平地时，叶青然回头看了眼身后那片莽莽苍苍，心中唏嘘——
她要感谢上苍给了她这十天，与他相依相知，同食同住，俨然夫妻。
这片松林是她与他爱情的见证。
十天艰难的生存，却是她有生以来最快活的几日。
如今要做的就是与苏文解释清楚。
“茉茉，答应我的可不许反悔。不然，我们还是住在这里得了。”唐承珣打断她的思绪。
“嫁给你可以，记住你说过的话。”她嫣然一笑。
她轻快地转身，步子迈的大大的，长长的发辫垂在腰际，像阳春三月的柳枝拂过江南流水，越过亭台轩榭，醉了一池碎苹。
对面的宗元正对上她如花的笑靥，有些痴了。
唐承珣笑着追上她的步伐，“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我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宗元怔在原地，眸中划过浓浓的失望，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旋即，他又笑起来，有没有这一天，自己不都是没有机会，她能幸福，就够了。
“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宗元脸上照旧是昔日慵懒的笑容。
叶青然笑而不答。
唐承珣华眸光彩尽生，“盼望已久的那一天终于到了。我要娶妻成家。”
唐承珣在山谷中呆了多日，炎龙堂的事务一直是宗元和谢宝衣打理。
国民政府第七军的棘手事务堆积不少，他别过青然直接去了军中。
前段日子，叶家忙了将近一周才把租来的院子收拾利落。何玉芯与孩子们住了主房，叶介之与田艳秋住了西厢房，吴妈住了一间东厢房，其余两间分别做了厨房和饭厅。
叶青然被雪七送回叶家已经是傍晚。
周传明带来一个消息，苏文前天已经回法国了。
一股浓浓的心酸溢上心头。
老天当真连个告别的机会也不给她了！
叶氏夫妻一直以为叶青然跟唐承珣回了趟云南，青然没有解释，他们也就没问。
叶青然心中一直回味着谷中那几日的生活点滴，他的体贴，她不曾靠近过的温柔，绵绵的情话，彼此肉体与灵魂交融时的悸动，脸上绯红不断。
她要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把自己的少女心理往人妻方向转变，结婚的事儿过几天再给父母说吧。
叶家如今的院子不比以前宽敞，叶青然费尽口舌把死活赖着不走的雪七撵回唐家。
次日一早，叶青然在雪七还没来到就回学校。
刚下电车。
“叶小姐，借一步说话。”一个似曾熟悉的中年女子尖利的声音叫住了她。
桂妈。
唐老夫人的贴身女仆。
这个时候唐家的人出现，叶青然甚是好奇。
她紧跟着桂妈的步子进了“息雪庵”。
推开一扇斑驳的黑色木门，狭小空旷的庵堂里坐着一个雍容富态的老妇人。
“老夫人。”叶青然笑着给她打招呼。
唐老夫人神色凝重。
“叶小姐，开门见山的说吧——”
叶青然浑身一冷，她与唐承珣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未来婆婆竟然唤她叶小姐？
－－－－－－题外话－－－－－－
马上就三十万字了啊，感谢读到这里的妹纸
谢谢您们的支持啊
☆、第十六章 断爱，亲丧
“我不知道这些天你和承珣之间发生了什么，昨天他一回来就要着手准备婚礼。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唐老夫人目光锐利。
“从你要求退婚那刻我就不喜欢你了，我不会让你嫁入唐家。我心中已经有了儿媳的最佳人选，就是陈书缨。那孩子你也见过，容貌脾性都好，最要紧的是对珣儿上心。你也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老夫人，以前的我做事倔强不留余地，做错了很多，但是我可以慢慢改，我——会对他好。”她略显羞涩。
“你的好，来的太迟了。我们受之不起。前些日子承珣为救你失踪，我气急攻心病倒，书缨衣不解带服侍我，整个人都累瘦了一圈儿。如今——她已经有了珣儿的孩子，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们唐家的一份子。”｜
叶青然心口被重重一击！
孩子！
原来陈书缨已经与他到那个地步了！
自己算什么？
肆意去破坏人家原本可以很和睦的家庭的狐媚子？
还是硬要坐上唐家少夫人的位子，让那个怀着他骨肉的女人远离？
她何必自欺欺人，唐承珣风流成性，又怎么会吊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满目凄然，垂下眸子。
当初是她跪在老夫人面前求她解除婚约！
当初是她决绝地划开与唐家的楚河汉界！
如今捧出真心，却又是这个结果！
“叶小姐熟读诗书，洞悉人情事故，你也不想看着珣儿为了你与我决裂吧？珣儿九岁丧父，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你总不能看着我们母子反目成仇吧？说句实在话，叶小姐个性倔强，真的不适合做我们唐家的媳妇。”
叶青然默然转身。
人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死乞白赖算什么？她也有自己的尊严，不容践踏！
“你与珣儿相识一场，我不会亏待你的。阿桂——”
桂妈递给叶青然一张银行的存票。
叶青然冷冷瞥了一眼，几滴泪水滑落。
为什么她对他的感情来的那么晚？
为什么当她敢于正视自己情感的时候却又要面临两难的抉择？
难道这就是报应？
自己一次次作践唐承珣感情的报应！
“我会远离他——”她硬硬咽下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把那张存票放到桌上，“您放心就是。”
“叶小姐——”唐老夫人叫住她。
她停住步子，没有回头。
“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对珣儿说。”
叶青然心中一痛，紧紧咬住下唇，“我会让他死心的。”
她的身影走出息雪痷良久，庵堂里的唐老夫人才松出一口气，“一个谎言总算把她给打发了。”
“这丫头会不会把今天见面的事儿给少爷说？”
唐老夫人双目精光一现，淡淡道，“不会。”
夏日的骄阳当空，叶青然只觉得浑身冰冷。
孩子，孩子！
陈书缨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他明明已经有了陈书缨，为什么还要奋不顾身地来救她，为什么不让她自生自灭？
男人，或许真的是用下半身考虑问题的动物，他对她还有着迷恋，就会不惜一切靠近她！
谷中那几日的相处当真成了上苍对她人生的馈赠和讽刺。
她要好好静一静，想一想，如何跟他开口······
一天下来，叶青然混混沌沌，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不知何时雪七来了，一直在她身边跟着。
“先生今天比较忙，晚餐定在了霞飞路一个西餐厅。您放学后，周传明会接您过去。”
该来的总要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不敢想象自己一旦说出那些设计好的对白，他会如何。
酸涩涌上心头，她苍白的手指交错在一起，无力。
天色微黑，朝霞似锦。
叶青然坐在西餐厅静静等着唐承珣。
此际餐厅里已经被清场，几声悦耳的钢琴曲袅袅回荡在空旷的空间，更显寂寥。
“先生忙完手头的事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