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静雪出殡的事,看着她葬进潘家祖坟,叶青然跟着唐承珣回到他南京的房子。
她就像一个缩进壳的蜗牛,沉默着,独自舔舐着痛失好友的悲伤,几天下来,她几乎米水未进。
下人给她端来几样精致的清粥小菜。
她盯了良久花色各异的菜色,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泪水大颗大颗的落。
唐承珣望着对面黯然神伤的女子,陷入深思。
从走出潘家那一刻,她就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江静雪的死给了她致命的打击。这几天她沉溺在好友故去中不能自拔,如果她能发泄出来,或许会好一些。可她现在就像一个不闻不听不说与世隔绝的人,躲着所有关切的眼光,拒绝着一切善意的劝解。
“有些事总要过去的。人活着总要往前看。”他给她夹着菜。
她抬眸,他一双华眸在灯光下光彩熠熠,他脸上笑意微泻,如同一阕雅韵的曲子挑动她的心弦。
他又帮了自己!
静雪的死,她深深体会到命运无常,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可能会终身遗憾。
以往她还想着,一辈子就这样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此刻,她竟然萌发了靠近他的冲动。
不为其他,只为短暂仓促的生命。
只为自己错过的青春。
只为心中掩藏的曾经。
如果有一天,她的生命如同静雪般戛然而止,她的心事又有谁人知晓?
回到上海,她依旧是她,他也依旧是他。
她与他又会过着各不相扰的生活,同处一个天空下,不闻也不问。
何不抓住这一刻!
何不放纵一次自己的内心!
何不摈弃一切杂念,做回真正的自己!
她眸色慢慢温柔起来,灼灼地回应着他的热烈。
他心神激荡,抱起她,往卧房走去。
没有一句对白,没有一丝退却,他们用自己的动作表达着彼此相通的内心。
这一刻,没有任何顾虑,没有任何反抗,他们沉迷在过往从不曾有过的缠绵和缱绻里,没有了昔日的迷茫,只剩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决然。
沉淀已久的相思轻柔地缓解在这一刻。
身心合一的愉悦,发疯的宣泄和索取激荡在深秋的午夜。
半宿贪欢。
叶青然轻轻穿好衣服,深情地看了眼熟睡中的男子,他完美的脸部线条在月光的余晕下若温润的玉,再也没有昔日的冷峻。
她给他掖了掖被角,双目扫过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脸颊微红。
有过这一次,一生也就无悔了。
回到上海,我是我,你是你。
我会带上家人远离那个是非之地,去乡下过简单的生活,那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锱铢必较的算计。你继续做你妻子的丈夫,你孩子的父亲。
此生怕是难以再也交集了!
她泪眼婆娑,深深地望着他,她要永远记住这张俊美的容颜。
这一转身,怕就是一生。
她心里酸涩难掩,叹息一声,从他衣袋里掏出那枚通行令牌,毅然走了出去。
凭着那块令牌,她一路畅行无阻。
她提着行李箱脚步匆匆往车站赶。
她已经想好了,回到上海就带着全家搬回老家桐乡,远离上海的是是非非。
车站上人影稀少,月色如盘。
一个壮硕高大的黑衣男子已经挡在了她前方。
“石郎。”她忙转身往回跑。
他一个箭步抓住了她。
“樱子,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他把她拖进一辆汽车。“我马上带你回日本。”
她用尽全力与他厮打着,他拿过条绳子狠狠把她双手绑起来。“等上了船,我就给你解开。”
“你疯了!石原!放我下车!”她挣扎着。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洁白的手绢塞在她嘴里,右手中指竖起,“嘘——被唐承珣发现就不好了。”
她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
车子很快停下,石原一郎拽着叶青然又上了另外一辆轿车。
如此辗转,换了四五辆不同款式的轿车到了一处码头。
深秋的早晨,露重荷残,板桥人迹罕至。
早已候在那里的灰衣人接过石原手里的行李箱,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叶青然听不懂的话。
只见石原一郎面无表情却又不住点头。
叶青然被人推搡着上了轮船。
很快,汽笛声声,船已开动。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石原说要把她带回日本,如今看着船朝着日出的方向而去,难道——
她挣扎起来试图解开被绑的双手。
“用不了几天,我们就到家了。”石原一郎掏出她嘴里的手绢,“等到了京都,我们找一处僻静幽美的去处,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说什么疯话?你要把我带往日本?我不去!”她使劲儿蹭着手上的绳子。
“半年来我好不容易寻了这个脱身之策,摆脱石原家族的一切眼线,就为了这一刻能带着心爱的女人奔回故国。”他捏起她的下巴,桀桀一笑,“就算唐承珣有再大的本事,也不会猜到我会带你回日本。”
“我有妈妈和弟弟要养,怎能跟你回日本?石原,求你放了我——”她眼中的泪水落在他手上。
自己所处的轮船已经开足马力朝东方驶去,她的心紧张的无以复加。
这个危险的男人真的要把她带回他的国度了,他一路上数次更换轿车,就是为了摆脱唐承珣的追踪。
“我一次次给你机会,你怎么就不能爱上我?我也看透了,在上海只要有唐承珣在,你的心里就不会想到我。我必须带着你离开这个国度。”他手指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放心,三天后你的家人会收到一大笔钱。他们这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
他连这个都给她考虑到了!
看来,他势必要把她带走了!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如何才能脱身?
这是石原第三次带走她,望着浩瀚的海水,她看不到一丝希望。
唐承珣根本就不可能想到石原一郎会把她带往日本!
“樱子,能这么顺利地带你走,真应该感谢你的配合。如果不是你大半夜从唐承珣的别墅出来,我想下手也是找不到机会的。所以,我要感激你一辈子。”他解开她手上的绳子。
“别再想着跑了,这四面都是海,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只能喂鱼了。”
她揉搓着被绳子勒得生疼的手腕,环顾四周。
海水缥缈,没有尽头。
只有这所孤舟在海中疾驶。
“我饿了。”她盘算着先填饱肚子再说。
就算吃不下,她也要往嘴里硬塞几口,让他心安,好放松警惕。
石原一郎低声吩咐身边一个灰衣人。
灰衣人很快就端来几样简单的饭菜。
叶青然拿起碗筷就吃。
石原一郎笑起来,她还有心情吃饭,看来她的心里抵触不是很大。
时值深秋,天色临近黄昏,雾霭重重笼罩水面,难辨天水一色。
轮船只得放慢速度在无边际的海水中行着。
一天下来,叶青然现在满是苦涩,船走了一天,再接着走怕是真的要离开中国了。
看样子,唐承珣一时半会不会找到她,她要怎么办?
一旦离开自己的故土,她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度。
“樱子,在想什么?”石原看了眼船尾激起的水花,难掩喜悦,再过两天,她就彻底是他的了。
“能不能放了我?”她双目哀怜。
“我要带你去过一种无人打搅的幸福生活。”他脸庞的生硬线条变得柔和起来,“我们先在京都住上几年,生几个孩子,然后——我许你回上海探望家人。”
住上几年,生几个孩子!
与石郎!
死也不要!
天,她除了跟这个男人走,就真的别无选择了?
“远离了上海,远离了中国,你的眼中就会有我了。”他闭上双目,唇角爱怜的蹭在她的脸颊上,“樱子,你是我的妻啊——”
她厌烦地避着他脸上扎人的短髭,“如果你能放我回去,或许我可以考虑接受你。如果执意要带我走,我会恨你一辈子。”
“你们中国女人与我们日本女人一样,只要与哪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就会死心塌,撵都撵不走。”石原一郎拥住她柔软的身子,手已经开始解她的旗袍扣子,“我现在倒想试一试——”
叶青然脑袋里“轰”的一声,如同炸了的马蜂窝。
这个无耻的男人又开始动手动脚了!
“樱子,这一刻我等的太久了——”他已经挑开了她最上面的两粒扣子。
“我和唐承珣早就有夫妻之实了,你就一点儿也不介意?”她抛出一个炸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介意。”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从此刻起,我要做你生命里唯一的男人。”
她外衣衣襟倾斜,一截如玉似雪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笑意灼灼,双目在她胸前留恋。
人间美好,不过如此。
他又笑起来,一步步逼近,她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他紧紧把她顶在一个角落,密集的吻一股脑儿砸在她身上。
她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他吃痛的放开她。
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手,目光阴厉望定她。
她吓得往后退,“咚”身子撞在船身的铁栏杆上。
海风袭来,秋风犹如深冬的冷刺入骨髓。
他步步逼近,“今天你是躲不过的,这片茫茫海域,又有谁来救你——”
叶青然转身看了眼下面深黑色的海水,它们在船下匍匐呻吟着,像在给她发出热情的邀请。
“你别过来,否则——我跳下去!”她示意石郎停步。
“跳下去?你会没命的。这次唐承珣可不在这里!”他伸出那双还滴着血的手,想抓住她。
“别碰我!”她凄厉的喊,一只脚已经跨过栏杆。
“樱子——”他止步,语气极度温柔,“过来,到我这边来——”
潜藏在轮船角落里的灰衣人已经快速聚了过来。
叶青然鼓足勇气再度瞥了眼身下汹涌的海水,仿佛一个个张开的狰狞大口在无比亲切的呼唤着她。
痛快的死,还是屈辱的活?
一旦被眼前这个男人带到他的国度,会生不如死。
真到了抉择的时候了?
只是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啊!
妈妈,弟弟们,小金子,还有——他!
石原一郎眼神更加执着坚定,“别让我再失望,樱子——”
灰衣人也缓缓逼近。
叶青然身子不由得往后一缩,整个人顿时跌了下去。
石原一郎手疾眼快去抓她——
“刺啦——”手中只余一片淡紫色的衣角。
“樱子——”他失声大叫。
叶青然整个人只停留在他视线几秒钟,就被海水吞没。
“樱子——樱子——”他一脚抬起正要往水里跳,一个灰衣人挡住了他,“先生不可——此处海域深不可测还有鲨鱼出没,况且我们还有大业未完。”
其他灰衣人跪下,异口同声,“先生不可。”
石原一郎眸色凄惶,盯着身下幽暗的海水,一股噬心的痛卷来,她怕是要葬身这茫茫海域了。
他一旦下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他不知道唐承珣在这个时刻会是如何选择,反正他是不能下去了,毕竟,他隐忍数年,大业胜券在握,绝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
哪怕是他深爱的女人,也不行!
如果刚才不是松井提醒,他差点失了心智。
他迈出去的那只脚再度回到船上。
海水汹涌。
手背上痛意未消,给了他新鲜和爱情希望的女人就这样消失在了世间,他重重闭上双目,眼角的泪水很快风干在散发着腥味的海风里。
走好。
来生,你我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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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又是桑拿天气,亲爱的们都注意防暑啊!
☆、第三十一章 何小茉
一九三一年的年关将至,整个中国弥漫着日本入侵的枪火味。南京政府对日本的挑衅不闻不问,激怒了中国的血性儿女,济南府这座民风淳朴的古城也沸腾起来。
一个古朴雅致的三进府苑里,一身素色衣袍的短发女子放下手中的报纸,推开轩窗。
窗外老梅疏枝涤荡在如团的大雪中。
报上说,济南的众多学子奔往南京总统府请愿抗日,遭到当局决绝。
南京,南京——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啊——
六朝金粉的古城,留下了她噬心的回忆。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
窗外清冽的风夹着老梅的清香袭来,她叹息一声。
此处再好也终究不是故土。
她摸了摸小腹,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存在,虽然它才两个月,可已经成了慰藉她寂寞午夜的良药。有了它,她才能安心地在这里住下去。
这是她深藏在心底那个人的孩子。
南京那一夜,它就已经深深种在了她的体内。
这也是她欠他的。
一想到肚子里那个小小的还不知道男女的小东西,她就想笑。
她要感谢俞平天救了她。
那个深秋的夜晚,她躲避石原一郎,失足掉进了海里。
汹涌的海浪把她卷了很远,她竟然在水里抓住了一截木桩,靠着那截木桩飘了很远,在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过路的商船发现了她。
商船是济南“俞记商号”的私船,于是她就被带到了俞家,安顿下来。
两个月下来,她的身子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当初浸泡在水中时间太长,落下的寒气已经沁骨,阴雨天气时,她常常会身子发冷。
“何小姐,您的药熬好了。”一个红衣姑娘掀帘进来。
她一怔,又习以为常地笑起来,“谢谢你了,红秀。”
她现在的名字是何小茉!
当她被救过来睁开眼睛那一刻,俞平天问她的名字,她张口就说出来“何小茉”三个字。
她端起白底镶有翠绿花纹的药碗喝起来,苦涩难言。
她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