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天气太冷,她的婚服没有选择婚纱,而是传统的描金绣凤的朱红吉服。
她望着一人多高的穿衣镜里的自己,面沉如水。
依旧是姣好纯净的容颜,乌黑的卷发被两个紫金鎏凤簪压住,添了几分贵气。
她上身是绣着牡丹镶金边的短袄,下身是双凤展翅的百褶裙子。
微微一动,裙子下摆那圈如同豆粒大小的金珠零零作响,脆如雅音。
唐公馆特地聘请了一个专门给她上妆的女人。
叶青然的脸庞在这个女人的素手摆弄下,已若盈盈春水,明丽清远,艳而不妖。
按照唐承珣的安排,两人在唐公馆行过礼,拜过双方的长辈之后要去城郊一个存放唐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宗祠祭拜。由于唐家远在云南,唐承珣不能常回去聊表思念,故几年前就把祖先牌位供在了一个远离尘嚣的僻静小寺院。
唐家娶妻,依照祖训自然要去祖先那里焚香告祭。
长长的黑色轿车车队缓缓驶出城区,奔往城郊。
“孝文寺”静静矗在雪后的暖阳里。
几只觅食的老鸦盘旋枯树萧枝上,凄凉地叫着。
一阵汽车的引擎声打断了它们的聒噪。
训练有素的炎龙堂兄弟已经给叶青然和唐承珣恭敬地打开车门。
唐承珣面容含笑,牵着叶青然的手步入“孝文寺”。
叶青然双脚踩着地上早已铺就的红毯,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从唐承珣早晨耐心的嘱托里,她意识到了他们身处这里的必要性和危险性。
她眼角的余光散落在红色长毯周围弥消的残雪里。
她更加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年迈的寺院主持闭目诵经,两个小沙弥点燃香火,唐承珣与叶青然分别接过来,一一插在唐家祖先牌位前。
顿时香气缭绕,氤氲而来。
唐承珣带着叶青然虔诚地磕头行礼。
安静的空气里除了窗外冬雪的凛冽气息,就是叶青然裙摆上金珠晃动的声音。
唐承珣的注意力似乎在窗外。
窗前斜出的一支老梅开的正艳,上面的积雪簌簌而落,一只飞鸟自窗台一跃升空。
随之沉重的皮鞋声自院中而来。
唐承珣双目厉光四射,望向门口。
一袭黑衣的石原一郎与汪镜童已经走来。
燃起的香断落在叶青然手心,灼烫在皮肤上,她竟然丝毫未觉。
原本唐承珣在寺院外面布置了重重岗哨防卫,此刻石原一郎大摇大摆地走来,又说明了什么?
她手脚冰凉,已经忘了下一步动作,只是紧紧与唐承珣并肩而立。
“砰砰砰——”
一阵枪响,寺院主持与小沙弥倒在血泊里。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唐承珣眸色紧张。
“告诉他,汪先生。”石原一郎得意地哈哈大笑,“看来很多事,唐先生还没有弄明白!”
“你今日带来的所有人已经被我们——”汪镜童右手做了个抹脖子的神情。
嘈杂的脚步声接踵而至。
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迅速包围了他们。
“看来我低估你们了。”唐承珣往前一步,用身子挡住叶青然。
叶青然又越过他,与他并肩,冷冷望着对面的石原一郎和汪镜童。
石原一郎双目紧盯与他几步之遥的华服艳丽女子。
那身象征吉庆的朱红身影映在他的眸子里,如同一把无望的火焰燃烧着。
她眼中的不屑与厌恶深深灼痛了他的心。
“樱子,好久不见。”他桀桀的声音带着独特的温柔。
“你这个阴魂不散的日本人!我不是什么樱子!我是叶青然!”她冷冷答道。
“我说你是,你就是。”石原一郎深望着一身朱红的女子。
“她是我的妻子。”唐承珣恨恨道。
如今的她身形修长窈窕,不盈一握的细腰在那个男人的手臂中,一双眸子清亮却又带着无比的愤恨正回望着自己。
他不甘地笑起来。
“樱子,你背弃了那一年我们在无名山上的誓言!你曾经穿着我亲自挑选的白无垢嫁了我,如今怎能再度为别的男人重披嫁衣!”
“我的身体和灵魂都给了我身边的男人。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破坏者。”叶青然反驳。
石原自嘲地笑起来,“我在你眼中总是如此不堪。”
“成王败寇。石原一郎,我们不妨比一场?”唐承珣也一笑。
“承珣——”叶青然快速捂住他的嘴。
如今寺院外面自己带来的势力已经被石原的人解决掉,她与唐承珣又陷入了宪兵队的重重包围中,此刻唐承珣与石原无论比什么,都是输!
石原一郎被叶青然的举动刺激的转了身,冷冷道,“落入我的手心,就别再妄图挣扎了。我宪兵队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唐承珣笑起来,“久闻石原先生剑术高明,唐某这些年也醉心于剑术中,不比上一比,就算赴了黄泉,也难以闭眼啊!”
“好,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家传剑术。”石原一郎不屑道,“取剑来——”
一个灰衣人恭敬地递过来两把泛着寒光的状似长刀的冷兵器。
唐承珣自然知道,日本人所谓的刀和剑,其区别就是单刃和双刃。
石原随手抛给他一把。
他右手一扬,接过。
叶青然的心已经紧张到不能正常呼吸。
她的表情石原一郎看在眼中,忍不住冷哼一声。
两个身材高顷的男人,两把凉若寒雪的长刃纠缠在一起。
刺耳的铿锵声把叶青然的心扯得生疼。
她怕——
在一旁观战的汪镜童悠悠从怀中掏出一把黑色的枪,对
准了唐承珣。
“砰!”
“承珣!”叶青然的叫声伴着呼天抢地的悲愤。
唐承珣左胸中枪,手中的长剑落地。
“浪费时间。”汪镜童得意地朝着石原一郎晃了晃手中的枪。
唐承珣应声倒地,胸口犹如开出一朵血红的花朵。
叶青然顿时僵在那里,石化一般。
石原一郎鹰隼般的双目从唐承珣胸膛移到汪镜童身上,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比赛还未分出胜负,你太心急了。”
“夜长梦多。”汪镜童转身,左手一挥。
灰衣人和宪兵队的人都不约而同望向石原。
石原探下身子,试了一下唐承珣的鼻息,不屑摆手冷哼,“顺利的我都不相信呢!”
他的下属们躬身而退。
叶青然疯了般托起唐承珣上半身,喊道,“——醒一醒——唐承珣,睁开眼睛看看我——”
石原一郎狠狠扳过叶青然的身子,“看着我,樱子!”
叶青然浑身颤抖,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蜷缩在地哭泣着,“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醒醒吧!”石原一郎捧起她没有血色的脸庞,“他已经死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
叶青然崩溃地吼道,“不——”
叶青然双目恨恨盯着石原一郎,用尽所有力气,对着他扑了过去。
还未触及石原的身子,“啪!”一巴掌已经打在她左脸颊。
她再度僵在原地。
她极力忍住身体里那股眩晕的感觉。
左脸的疼痛,使她清醒了很多。
她脑子里依稀出现了早晨他对自己说的那句不着边际的话。
“如果我有不测,你就替我报仇。”
她悄然摸到了清晨他藏在她身上的那把小巧的匕首。
她就势蹲下,已经泣不成声。
石原一郎望着几米之遥的红衣女子。
她衣衫有多华贵,此刻就有多落寞。
她的双肩在哭泣中瑟瑟抖动,他的心顿时泛起一缕柔情。
他缓缓走近。
拥住她的背。
她猛然转身,手中的匕首对着他的心脏狠狠捅了过去。
他飞快地一侧身子,叶青然的匕首擦着他的衣衫而过。
“你——”瞬间,他的下腹忽然被插进一把只余刀柄的匕首,头部也已中枪,他双目圆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青然抬眸,对上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笑容。
“你——”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躺在地上的唐承珣竟然起来了。
“我没死,石原一郎这次是真的死了。”唐承珣解开衣襟,抽出一个破烂的血袋,“我演的还不错吧,镜童?”
叶青然转身看向正擦手上血迹的汪镜童,忽然之间明白了许多。
石原身上的匕首是汪镜童捅的,枪是唐承珣开的。
汪镜童一直都是炎龙堂的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把我蒙在鼓里?我还以为你——”叶青然双手握拳,捶向唐承珣。
“如果把计划告诉你,你还会哭得这么逼真么?石原一郎又怎么会上当呢?”唐承珣眸色满是笑意,“这些日子苦了镜童。”
“彻底解决石原是我最大的心愿。”汪镜童垂眸,“也是宝衣的心愿。”
“你们也瞒了宝衣?”叶青然问。
“这个计划只有我和镜童两个人知道,可谓天衣无缝。”
“多亏宝衣那一刀,否则石原不会给我足够的信任。今天也不会这么顺利。”汪镜童右手拂过腹部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外面那么多日本人,我们怎么脱身?”叶青然扫了眼地上早就没了气息的石原一郎。
唐承珣笑而不答,双手一击。
外面缓缓走来一个人。
叶青然双眼瞪得大大的,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对面的人赫然是石原一郎。
“堂主。”那人对着唐承珣微微躬身。
“列风,该你上场了。”唐承珣轻轻弹落自己刚才倒地粘在身上的灰尘。
“石原的人都解决掉了吗?”汪镜童问。
“宗元他们正在解决,这次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列风这句话一出口,叶青然立马傻了眼。
这个列风不光外形酷似石原,连说话的神态语气都惟妙惟肖。
她诧异地回望着唐承珣,“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神似的人来冒充石原?”
“列风从两年前就开始模仿石原一郎的举止行动,如今能从幕后出来,也算功德圆满了。”唐承珣揽住她的腰肢。“列风这件事只有我和镜童两个人知道,在解决石原一郎之前,要想不功亏一篑,我不能给局外人透露任何消息。听完这些,可否从心底原谅我了,茉茉?”
叶青然狠狠瞪他一眼,“害我白操心一场!”
“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唐承珣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蒙在鼓里的宝衣捅了镜童一刀,石原才开始真正相信镜童。蒙在鼓里的你以为我死了,才会表现出那么发自肺腑的痛苦,石原才会卸下心防,倘若当时露出一丝破绽,结局也会难料!”
“这件事连宗元都不知道?”她反问。
“不知道。估计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他华眸闪动,“瞧,他们来了。”
宗元与袁羊,罗席管清远四人冲了进来。
叶青然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来,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捂住胸口干呕起来。
“好个偷天换日!”宗元眸色里再无慵懒。
“石原一郎带过来的竹联帮连同宪兵队的人,一共一百零三人,无一活口。”罗席道。
“我们的人准备的怎样了?”唐承珣一边轻拍叶青然的背,一边问。
“已经换装待发。”袁羊答。
唐承珣早就定下了在结果掉石原的下属后,炎龙堂兄弟易容改装顶上的计划。
唐承珣对列风使个眼色,列风略整衣衫,迈着石原一郎独有的步子,朝外走去。
汪镜童对着唐承珣他们一笑颔首,“先失陪一下,我要陪着列风继续演戏。”
“你小子,我们还以为你成叛徒了!”管清远啐了他一口。
汪镜童紧跟列风的背影。
忽然,一个短发黑衣的女子匆匆而来,站在了汪镜童对面。
“宝衣。”他疲惫的嗓音再也掩不住心底的狂喜。
谢宝衣双目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你骗的我好苦!”她一拳打在他身上。
他痛苦地“哎呦”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伤口又痛了?”她的手关切地往他怀中探去。
他一把拥住她的身子,伏在她耳边,“无数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今日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对你说出那句话了,宝衣,我不会负你,永远!”
她倚在他怀中,泪水成行,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它,也知道!”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他眼中闪过不可名状的光芒,“它?多大了?”
“三个月。”她垂下眸子,略带娇羞。
“老天待我不薄。”他再度紧紧拥住她。
刚呕吐完的叶青然静静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宝衣的幸福根本就没有丢失,只是转了个弯啊!
次日,一张亲日报纸上就传来了“石原一郎卸去军中职务,回归故国”的消息,又过了几日,一则“石原一郎所乘轮船碰触海礁,葬身海底”的新闻赫然在目。
唐公馆。
叶青然望着刚由仆佣领着走出客厅的妇科大夫,抚了抚自己尚未凸起的肚子。
这段日子,自己紧张的连怀孕都是后知后觉。
一连几天的呕吐,还以为是肠胃不好,难得唐承珣对怀孕一事比较敏感,请了有名的妇科圣手来给她号脉,才确定了她肚里又有了孩子这一事实。
“茉茉。”唐承珣体贴地给她披上一个羊毛毯子。
“已经两个月大了。”她笑着转身。
“这次怎么不是两个呢?”他蹲下把头贴在她腹部。
“一个就行啦,我们已经有吉祥和如意了!”她娇嗔道。
“不够!你要可劲儿生他十个八个凑成一个班,我养起来才过瘾。”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小腹。
她嘴角轻扬,笑靥如花。
他猛然起身,炙热的唇吻住了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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