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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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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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忽然起了轰然的巨响。金光碎裂了,以一种汹涌澎湃的力量四射开来,宛如红日般耀眼,让地上那些虔诚的鲛人都不敢仰视。

  轰然盛放的金光中,浮凸出一个人的影象。

  高冠博带,广袖长襟,一头蓝发在风中飞扬,右手提着一把长剑,左手平举,托起一颗光芒四射的宝珠——只是一瞬的凝聚,这个幻象又轰然碎裂了,随着四散的金光一起化为千百片,消失无踪。

  “海皇。”空中传来低沉的呼声,那是龙的低吟响彻了这一片天空,“复生。”

  伴随着龙神的声音,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入旁边的青水里。

  然而那样惊人的速度、在落到水面的刹那却忽然静止了。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轻轻地躺在青水上,衣襟和长发水波荡漾,就仿佛是一个沉睡的婴儿被安然地放回了摇篮。

  “苏、苏摩?!”那笙跟着那几个鲛人战士奔到水边,探头一看便惊呼起来。

  还是一样的容貌,但是躯体却在刹那间完全变了——片刻前还支离破碎血流不止的苍白身体,奇迹般地全部愈合,变得如同玉石般的光洁坚硬,没有一丝伤痕。

  “海皇!”宁凉带着鲛人战士跪倒在岸边,看着水面上浮起的苏摩,恭谨地呼唤。

  深碧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先是看着天空,然后再看到了岸上的一行人,眸子里有某种变化——仿佛茫然、又仿佛释然。

  “咦!”在他睁开双眼的刹那,那笙却忍不住脱口惊呼了一声。

  不对!这、这眼神不对!——这不是苏摩的眼神。

  那甚至已经不再是盲人的眼睛!里面有种种困惑、悲伤、坚强和光彩,完全不像是以往那个阴枭的傀儡师所能具有。甚至,也不像任何同一个人所能具有。

  “他不再是‘傀儡师苏摩’了。”西京叹了口气,将那笙拉开,“复生的,是‘海皇苏摩’。”

  那笙诧然回头看着他,想知道答案。西京只是缓缓摇头,不再回答。

  在方才的刹那、龙神召唤出了历代海皇所具有的那种力量,注入苏摩体内,并赋予了他全新的身体,取代了原本伤痕累累、濒临崩溃的躯体。

  然而,同时也将历代海皇所有的记忆、一并注入。

  现在的苏摩,已然不是过去的那个傀儡师。

  在那一瞬间,空桑剑圣隐约有一种释然,却也有一种失落。

  释然的是那个诡异嗜杀的傀儡师终究已消失,对这世上很多人都不再具有压迫力,也消弭了某种不可预见的灾难;而失落却是莫名的——多少年来,因为这个鲛人对小师妹的伤害、自己一直难以控制地恨着他,然而同时却也深深地了解他内心扭曲的那种苦痛。

  如今,在看到那个曾经痛苦挣扎的灵魂终将消失的刹那,却有一种茫然的失落。

  在族人的召唤声中,新生的海皇睁开眼睛,他的容颜依然是那样俊美,宛如旭日。

  青水在他身下荡漾,仿佛受到了某种操纵,用一种温柔的力量托着他,瞬忽升起一丈,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水座。文鳐鱼飞过来,亲切地吻着他的衣襟,旋绕着上下飞翔——一切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海皇无所不能之处。

  “……”苏摩在水的王座上低下头,用手撑住额际,仿佛脑海里有什么在搏斗。

  那是之前无数世的海皇们的记忆汹涌而来,冲乱了他本有的记忆。

  经过方才那一次召唤,龙神仿佛也有点疲倦,缓缓从空中降低了身姿,向着他飞来,躯体慢慢缩回三尺,盘绕在海皇的左臂上。

  “自由。”

  过了许久,忽然间,王座上那个海皇的头抬起来了,仿佛终于在无数记忆的重压下清醒过来,明白了如今的状况。垂落的蓝发间、碧色的双眸闪闪发亮,有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吐出了复生之后的第一个词。

  鲛人战士们被那两个字悚然惊起,抬头望着自己的王,举臂高呼,重复着这个让所有族人心神激荡的词:“自由!”

  然后,是第二个:

  “白璎。”

  所有人都呆住。连龙神都不自禁地翘首,诧异地观望着这个新生的海皇。

  王座上的人张开手来,俯视着掌心的纹路。他的手也已经换了新的肌肤,光洁如玉石,然而手指上十个样式奇特的戒指依然赫然在目,断裂的引线飘飘垂落。

  海皇看着那些断裂的引线,似乎看到了某个被截断的时空中去。

  那些引线连着的,是某种“过去”和“往昔”。

  “只要循着这条线,无论在哪个时空里,都能返回到我身侧。”

  即使在无数生无数世的回忆重压下,那一句话依然清晰地浮凸出来,回响在重生后的心灵上空。呼啸汹涌闯入的激流忽然间安静下来了,在某种强大的力量下平息了纷乱的喧闹,有条不紊地沉下来,潜伏在他心灵的深处,不再和“本世”的记忆争锋。

  那一瞬间,那笙重新看到了往昔熟悉的眼神——冷冷的,空洞的,似笑非笑,带着某种颓然无望的锋锐,仿佛暗夜的黑。

  “白璎。”水的王座上,那个新帝王重复了一遍,眼神有某种变化。

  那笙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反而松了口气,觉得莫名的欢喜。

  “苏摩!”她在岸边叫起来了,对着那个鲛人的王者招手,“你没摔坏脑子吧?记得我是谁么?”

  “那笙。”苏摩蹙了蹙眉,说出了她的名字。

  然后,他望向这片烧杀过后的九嶷土地,眼神一直投到了山下的宫殿里,冷冷吐出了几个字:“青王……青王。杀了他!”

  所有人又是悚然一惊。

  居然还记得!

  在过了上百年、两次脱胎换骨,前朝空桑贵族加诸于这个少年身上的极端的屈辱和仇恨,居然还这样深刻地烙在这个鲛人的灵魂深处!

  那种坚定深刻,只有死和爱可以与之相比。

  复苏后的苏摩毫不迟疑地向着九嶷王宫乘龙飞去,眼里带着腾腾的杀气。所有鲛人战士也跟随着他而去,只有那笙有些发呆地站在了当地。

  “多少年的血债,终于要偿还了。”西京也没有动,只是望着高耸入云的九嶷王宫,低微地叹了口气,丝毫没有过去插手的意图。

  ——虽然青王魏算是同族,也是昔年旧交,然而即便是悲悯的剑圣、也没有救这样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的打算。

  “我们走吧。”他拉了拉那笙。

  “去哪里?”那笙有些发呆,继续看着九嶷王宫,看到那里很快腾起一股烟尘。

  “继续上路。”西京扯了这个苗人少女一把,拉着她往九嶷王陵的帝王谷入口处奔语气急促去,“苏摩去报仇,正是个好机会——我们得趁着九嶷郡大乱,赶快去神庙里把真岚的左脚拿出来!”

  “啊……那只臭脚,居然被放在了神庙里么?”那笙喃喃,忽地觉得好玩,笑了起来,“好,我们赶快去,不管苏摩了!”

  被西京拉着,她的速度也陡然加快了。

  两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九嶷山麓的苍青色里。

  经历诸多变故后,心情急切的好动少女为着肩上的使命奔波,一时间竟然完全忘记了还有一个孩子翘首痴痴地等待着她。

  “我上去看看,立刻就下来——你可别乱走啊。”

  她对着这个七八岁的哑巴孩子这样叮嘱,于是胆小听话的晶晶就找了个偏僻的水边草丛躲了起来,乖乖地抬头看着天空,期待着那个腾空而去的神奇姐姐回来找她。

  闪闪姐姐被强盗虏去后,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爹爹是去了黄泉……那应该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回不来。而娘……即便是她年纪幼小,也是隐约地明白娘早已不要她们姐妹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外面是一片战乱后的哭号之声,晶晶有些害怕地抱肩躲在水边一人高的泽兰丛中,咬紧了嘴唇,等待着那个小姐姐回来找她。然而,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的光芒消失,再也看不见,那个小姐姐却再也没回来。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她觉得肚子饿了起来,悄悄地往水边蹭过去,去寻找一些可以果腹的东西——毕竟是穷人家孩子,知道野外哪些东西可以吃。

  打捞着漂浮青水上的植物,剥出一粒粒洁白圆润的菰米,塞到嘴里。

  水边的草丛里蚊子奇多,她忍不住噼噼啪啪的打起来,满耳是嘤嘤嗡嗡声音。

  然而,那种扰人的嘤嘤声里,忽然夹杂了另一个微弱的声音,仿佛苦痛的低呼。她低下头,看到缥碧的青水里,蜿蜒着一缕血红色!

  晶晶吓了一跳,缩回了草丛里。

  然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茫然而苦痛,似乎也不是对着她发出的。

  “帝…帝都……回、回去……碧……碧。”

  八岁的女孩子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从草丛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循着血流的方向看了一眼,脱口叫起来。

  一个人!水边的软泥上陷着一个人!

  仿佛是落到了水里,又拼命挣扎着上岸,一路拖出了长长的血迹。那个面色苍白的人全身是血的,在青水岸边昏迷过去,身上长长短短地戳着好几个血洞,无数的蚊子和蚂蟥聚集过来,在伤口上吸血。

  咦,不认识……似乎不是村里的人呢。

  晶晶好奇起来,大着胆子靠近这个昏迷的人,替他赶走那些讨厌的东西,轻轻推了推他:“快醒来啊!你、你的血都快流光了。”

  然而那个人一动不动,随着她的一推、发出一声闷哼,身上的血流得更加快了。

  晶晶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急切中,她无意识地低头,注意到那个人身上的衣服颇为奇怪——完全不像这一代村民穿的长袍短衣,而是用一种没有见过的料子织成。虽然浸在水里、居然没有湿。显然也受了烈火的舔舐,有些发黑,却没有焦裂。

  她看到衣服的前襟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只飞鹰。

  如果是九嶷郡的大人们,多半立刻就会明白眼前这个人是征天军团的军人,而且军衔颇高——然而八岁的晶晶却还不懂这些,只是有点好奇地往前凑了凑,掬起水,用柔软的草叶擦去了这个人满脸的血污和淤泥。

  “咦……”看到那张因为失血而显得惨白的脸时,晶晶发出了一声简单的低呼。

  军人的剑眉紧蹙着,显露出痛苦的神情,在昏迷中断断续续地呻吟,用手捂住胸口上出血的贯穿性伤口。然而这个人眼角眉梢却有一种让孩子都觉得安全的气质,毫无杀戮和攻击的味道,那样的安静和无辜,仿佛一只落入猎人网中的白色飞鸟。

  “啊。”迟疑了片刻,哑女晶晶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挪动双膝到了他身侧,一粒一粒地、将手里剥出来的菰米喂到他嘴里,然后折了一片泽兰的叶子,卷了一个杯子,去河边盛回水,用叶尖将水一滴滴引到他干裂的嘴角。

  “碧……碧。”那个人在昏迷中喃喃醒来,吃力地睁开眼睛。

  头顶是斑驳的青色,一点一点,洒下金色的阳光,投射在他苍白的脸上。耳边,有着淙淙不断的连续水流声音——

  这…这是哪里呢?

  凌晨时分,征天军团变天部和玄天部,全军覆没于九嶷郡苍梧之渊上空。他没有退却,没有当一名逃兵。在孤注一掷刺中巨龙后,风隼在狂怒的烈焰里四分五裂。他被抛下了万丈高空,向着九嶷大地坠落,最后在轰然的巨响中失去知觉。

  原来……自己还活着么?

  “嘻。”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欢喜的稚嫩笑声。他努力转过头,尚自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一张满是血污的小脸,那个孩子缺了一颗牙齿,正对着他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欢喜。

  不是鲛人,也不是空桑遗民。这、这是…九嶷的百姓么?

  他忽然间有某种愧疚,想起了那一场战乱给地面上的九嶷人带来了怎样的灾难。他真是幸运……如果不是被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发现的话,作为这场灾难的制造者,他会被那些九嶷百姓在愤怒中撕成碎片吧?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对着这个孩子伸出手去:“你……叫什么名字?”

  “咦?”晶晶歪着头,显然听得懂他的话,却不能回答,只是咿咿喔喔地比划着。

  看他还是不懂,就急了,低下头在河岸的软泥里划了两个字,指给他看。

  晶晶。

  他看清楚了,却微微叹息了一声——是个哑巴孩子么?

  “晶晶,带我回你家,但不要让别人知道,好么?”他叮嘱这个孩子,吃力地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这里有钱——麻烦替我去买一些药,我得尽快离开这里回帝都复命。”

  金铢从锦囊里叮当坠地,那是足以让九嶷一般百姓劳作一年的收入。

  然而晶晶却是一动也不动,转头看着远处依然烈火升腾的村庄废墟,眼里忽然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家……”她喃喃发出一个单音节,哭了。

  那一瞬间,飞廉的心里陡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让身经百战都不曾动摇的军人低下了头。那样的眼神……孩子的眼里,坠落的泪水。

  他只觉得无法呼吸,无法直视,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愧疚和痛悔,却无可奈何。

  他是军人,是门阀子弟,是十巫门下新一代年轻人里的佼佼者,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帝国统治的维护者。然而,他却知道自己和那些同僚们完全无法相同。

  他不喜欢杀戮,不喜欢征服,他不明白为什么战争和杀戮会是必需品,而所有的种族不能在同一片大地上和平相处。

  云焕曾经说过他是个优柔的人,耽于理想化的臆想,却缺乏对现实的行动力。他不得不承认同僚那句尖刻的评价。是的,他是个软弱的人……连所爱的女子,都没有公开出来的勇气——因为,碧只是叶城海国馆里的一名鲛人歌姬,被所有冰族人歧视的卑贱奴隶。

  他花了巨款替碧赎身,让她秘密的住在了帝都的外宅里。然而作为巫朗一族的第一继承人,门阀的贵公子,他依然不得不按期和巫礼一族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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