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弄出来呢?”
然而,终究什么都没发生。
九叔隐约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却不知如何说起。
“你想干什么?想把那把弓抓出来么?”闪闪却是看得莫名其妙,看他徒劳的在地面上摸索,不由好笑,“那又不是真的弓!画饼要能充饥,你就是神仙了。”
九叔恼怒这个丫头打岔,瞪了她一眼,闪闪下意识地往莫离背后一缩。
就在这个瞬间,音格尔狭长的眼睛里却闪过了雪亮的光,霍然抬头!
“是了,是了!”他脱口低呼,一跃而起,“应该是这样的!”
他向着闪闪直冲过来,吓得少女连忙躲开。然而音格尔却是冲着那个神龛而去的,一个箭步扑到神像前,用颤抖的双手合十向神致意,然后小心地握住基座,缓慢地扭动——“咔哒”一声,创造神被扭到了面向那条甬道的位置上。
神像手中握着的莲花悄然下垂,末梢指着地面某一处。
“这里!”九叔这回及时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过去,按住了那一块黑曜石地板。
“咯”,轻轻一声响,玄室中心的地板果然打开了!
那一瞬间,所有盗宝者都倒吸了一口气,吃惊地看着地底下露出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一把足有一人多高的白玉长弓!
平躺在地底石匣中,装饰着繁复美丽的花纹,发出千年古玉特有的温润光泽。
可是,放一把弓在这里,又是干什么呢?
闪闪想问,却看到音格尔俯下身,缓缓将那把弓极重的弓拿起,转向门外。
“箭来。”少年凝视着黑暗的彼端,拿着那把比他还高出一些的弓,另一只手平平伸出,头也不回地对着身侧的九叔开口。
什么箭?哪里……哪里有箭呢?
旁边的盗宝者显然和闪闪一样的莫名其妙,听得世子如此吩咐,已经有人手忙脚乱地检索各自的行囊,看工具里是否携带了可以充做箭的东西。
然而老人显然是明白了世子的想法,只是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从创造神的雕像上轻轻地拆下了那一朵手上持有的莲花,倒转花茎递了过去——那朵莲花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玉石雕刻的,精美绝伦,触手温润,莲房中粒粒莲子都绽放光华。
“大家躲开一些。”音格尔根本没有去欣赏那样一件绝世珍品的兴趣,淡淡吩咐了一句,头也不回地一手拿到了莲花,转瞬便反手搭到了弓上!
花为箭,玉为弓?
盗宝者里发出了恍然的低叹声,不知是震惊还是拜服。
少年紧抿着嘴角,一寸寸地举起了那张巨大的白玉弓,弓上搭着一朵莲花,对准了长长甬道尽端那扇紧闭的大门的锁孔,深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弓弦。
拉开那样一张弓,是需要极大力气的;而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瞄准六十丈外的锁孔,更是匪夷所思——这一行西荒人里,不乏射雕逐鹿的箭术高手,然而自问也没有如此的把握能一箭中的。
然而,音格尔微微眯起了细长的眼睛,拉满了弓,霍然一箭命中!
一朵莲花穿透了黑暗的甬道,准确无比地插入了六十丈外的锁孔,吻合得丝丝入扣——那一瞬间石门发出了咔哒的响声,轰然打开!
打开的第二玄室内透出辉煌的光芒,刺得人眼晕。
然而就在所有人视觉暂时空白的刹那,一道劲风猛然从中袭来,直射第一玄室。
“躲开!”音格尔再度发出了断喝,自己也立刻侧头躲避——玄室发出了轰然巨响,整个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极大的力量打了过来。
在短暂的失明后,大家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
石门一开,立刻便有一条索道从第二玄室内激射而出,似被极强的机簧发射而来,末端装有尖锐的刺,飞过了六十丈甬道,直直钉入了神龛上方。
黝黑不见底的地裂上方,陡然架起了一座畅通的桥。
想来七千年前星尊帝驾崩后,第二次开启地宫门的时候,便是这样将帝王的灵柩送入墓室,去和皇后合葬的吧?
“原来是这样!”盗宝者们恍然大悟,忍不住激动地叫起来,“他妈的真是绝了!”
“世子,你真是天才啊……”连九叔那样见多识广的老人都忍不住叹服。
然而,脸色苍白的少年在这一瞬却仿佛力气用尽,一个踉跄往前跪倒,手中巨大的白玉弓砸落在地。他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下头去不住的喘息,抚摩着自己的胸口。
“他……他怎么了?”闪闪看得心慌,连忙问旁边的莫离。
莫离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了:“没事。世子自小身体就弱,八岁时生过一场大病后留下了后遗症,一旦用力过度就是这样。”
闪闪扑闪了一下眼睛,眼里流出怜惜的光:“是么?……真可怜。”
“嘘。”莫离却是连忙按住了她,示意,“可别让世子听见!他要强的很,最恨别人说什么可怜之类的话。”
侧眼看去,果真是如此:一众盗宝者看着少主,个个眼里都流露出关切焦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询问半句。任那个倔强的孩子独自挣扎喘息,自行恢复。
虽然体力在一刹衰竭到了极点,音格尔的神智却是一直清醒的。他跪倒在地上,舍弃了玉弓,用手指急切地压着自己胸口的几处穴道。毫不顾惜地按下去,用力到肌肤发青指尖苍白,才平息了体内乱窜的气脉,止住了喘息。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视觉又开始模糊——
不行,时间……快要不够了!得快一些去!
他用手按着地面,想站起来,然而力量不够。手一软,整个人几乎向前跌倒。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他,让他免于在下属面前跌倒。
“你……没事吧?”在他下意识恼怒地甩开时,那个人却蹲下来了,低眼看着他。他的视线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执灯者的声音——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下属们对他的敬重和顾忌,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关怀,明亮地闪烁。
那样的眼神……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记起了极其遥远的某个瞬间。
记忆里,只有在孩童时期,母亲才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吧?但是母亲的眼神没有这般明亮清澈,而始终带了一种神经质的疯狂。
不知什么样的感受,让他不再抵触,顺从地握住了那个女孩伸过来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闪闪执灯,照着少年苍白的脸,眼里含着担忧的光。
旁边的同伴这时才敢上前,递过了简易的食物和水:“世子,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虽然心里焦急,迫不及待地想继续往地宫深处走去,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然是无法支撑下去,便不再逞强,点点头拿了东西,靠在第一玄室的一角开始进食。
“喝水么?”在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带下来的食物时,闪闪在旁边递上了水壶。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终于缓解了一些,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但是他知道,毒素的扩散,已经侵袭到了眼睛,很快,他就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个身体,自从九岁时被胞兄下了剧毒后,就一直处于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当时的他,全身因为毒素的入侵已经僵化成石,却被父亲动用了魂引请来鸟灵,用邪魔的力量挽回了生命。鸟灵们兑现了对卡洛蒙家族的诺言,用魔力一点一滴的把孩童肌体中的毒素驱除,凝聚在胸臆内的某一点,然后将那一处剧毒用法力隔离。
已经石化的孩童重新复活,张开了眼睛。
鸟灵们离去之前,告诫卡洛蒙家族:剧毒依然存在于孩子的身体内,从此后他不能激烈的运动,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否则,体内的毒素便会失去控制。
已经发疯了母亲不知为何对那句话却是记得极其清晰,立刻就把八岁的他重新裹入了襁褓中,不许任何人触碰——连他父亲都不可以靠近。
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他,却面临着一种更可怕的生活。发疯的母亲照顾下,他被迫困在襁褓内,长到了十一岁。十一岁的时候,他的智力和身高,都还停留在两年前,甚至在语言和行动能力上,反而退化回了幼儿。
那是怎样一段令人发疯的日子,他已经不再想去记忆。
他不是没有恨过母亲的,但后来他渐渐明白:正是因为母亲这样近乎疯狂的行为,才保全了他的性命——她近乎执迷地遵守了鸟灵们留下的话,让儿子处于极度的静止中,不允许他自己乱动分毫,以免他体内的毒素再度扩散。
十一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只留下疯妻痴子。
家族剧变由此到来,各房的兄长们汹涌而来,将母亲连着襁褓中的他囚禁,宣布废黜世子,放逐到遥远的帕孟高原北方柯里木——出身卑微的母亲的故乡。
在被拉上赤驼,远赴边荒时,发疯的母亲没有丝毫反应,没有表示不满,也没有绝望,只是心满意足地拍着襁褓中的孩子,对着那个木无反应的孩子痴笑——在她混乱的心智里,唯一的愿望便是把仅剩的儿子守住,别的什么权势争夺,在她眼里根本如砂土一般不值一提。
他们母子在苦寒的帕孟高原最北方渡过了漫长的五年,族里的九叔悲悯这对可怜的母子,给了他们一群赤驼和羊,暗地里断断续续地给予了一些支持,让他们不至于半途饿死。
奇怪的是,虽然在乌兰沙海的奢华宫殿里,母亲的神智极为混乱。但到了这个苦寒的地方,她反而清醒了起来:牧羊,挤奶,接生小赤驼,纺线……一切少女时做过的活计仿佛忽然间都记起来了,一件不曾拉下。她开始辛勤劳作,养活自己和儿子。
他也终于因此得到了解脱。
母亲繁忙得不能再每时每刻的关注着他,他终于能从那个襁褓里挣脱出来,尝试着自己行走和行动——十一岁的他瘦弱得如七八岁的孩子,手足因为长年的不动,甚至有了萎缩的迹象,连走路都走不了几步,不得不四肢着地地在帐篷里爬行。
然而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八岁之前在乌兰沙海铜宫里读过家族数百年来收集存储的所有书籍,全部记在心头。在行动还不能自如的时候,他就开始一一回忆那些书卷的内容,来打发无聊的时光:从盗宝者的至宝《大葬经》到空桑古籍《六合书》,从讲述星象的《天官》到阐述药学的《丹子》,他几乎在沙地里默写完了所有看过的书。
那时候他很小,还不是真正的懂得那些记下的书本的内容,
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里,他寻找到了解救自己的方法。
——那是一卷从王陵里挖出的陪葬物:《问剑九篇》。
不知在数百年前,剑圣门下的不传之秘是如何落入空桑王室手中。游离于云荒政治之外的剑圣一门向来和王室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关系,千丝万缕无从说起,但却从未收过任何一名空桑王子入门。
可那一卷剑圣门下的著述,在经过百年后,被卡洛蒙家族从那座王陵里带出。
然而,盗宝世家里只重视珍宝器物,对这些古卷向来少有重视,归类后便束之高阁——所以在八岁的音格尔爬在巨大的书架上,把这卷落满了灰尘的书翻出来时,之前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是什么样的一本书。
一个苍白虚弱的木讷孩子,在西荒严寒的砂风里,一个人在帐篷内一遍一遍在砂子上默写那一卷书,然后按照上面的开始学习——没有剑,就拿着割羊毛的短刀;刀太短,就顺手拿起了放牧用的长鞭,作为补充。
剑法调理了他的气脉,重新激活了萎靡的肌体。
数年后,他渐渐可以活动自如,可以帮助母亲出去放牧羊群了——然而身体已然极度衰弱的母亲却保留着惊人的清醒,无论如何不让他走出帐篷,生怕他在剧烈的活动中折了自己的寿命。
曾经锦衣玉食的母子就这样渴饮血,饥吞毡,在柯里木过了漫长的岁月。
而在那段时间内,卡洛蒙家族进入了五年内乱。
八位兄长明争暗斗,让整个家族大伤元气,五年里没有组织过一次盗宝行动。手足相残不仅让五位兄长先后去世或残废,更导致了外敌入侵。卡洛蒙家族几百年来在西荒盗宝者中的至尊地位受到了挑战,不停地有盗宝者宣布脱离卡洛蒙的领导。甚至,家臣里都接二连三的出现叛徒,那些内贼打开了卡洛蒙家的宝库,将各种珍宝席卷而去逃之夭夭。
但那些混乱,仿佛离开他的生活很远很远了……
那时候他在苦寒的沙漠里过着放牧的生活,和母亲相依为命,一直成长到十四岁,自始至终没有想到要杀回漩涡的中心,去得回他应有的——
一直到,一场十年罕见的暴雪葬送了他家所有羊群。
母亲不顾一切地追出去,追了上百里地,才在齐腰深的雪地里找到了风暴中迷路的羊群。她抱着冻死的羊放声大哭,脸和手上的肌肤都已经冻得僵死。有一群饥饿的沙狼闻风而来,在旁虎视眈眈,可母亲却痴呆地抱着死羊大哭,丝毫不知道畏惧——仿佛是自己的孩子死去了,而她只是哀痛的母亲。
他不放心母亲,随之追出,便在雪地里和这群沙狼对峙了一整夜。五个时辰里,他用长索短刀先后杀了十一条狼,才自始至终震慑住了那一群恶狼。
天亮了,狼群不得已散去。他走上去,想把哭了一整夜的母亲带回帐篷,母亲却赖在地上不肯走,只是哭。哭着哭着,忽然身子一倾,吐出了一口血。
“怎么办,怎么办啊……”母亲抬起眼,用一种他自幼就熟悉的痴呆疯狂眼神望着苍白的天空,不停地反复喃喃,手里抱着一头死羊,死活不肯松手,“羊……全死了……孩子要挨饿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那口血在雪地上分外刺目,枯槁的容颜和飞蓬般的白发在他眼前闪动。
不过五年,铜宫里的那个贵妇人,已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沉默的少年忽然间哭出了声,把疯癫的母亲揽入怀中,用力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