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字中毒痊愈以来,虽然武功未受什么影响,但是却是有了几分的渴睡,清闲的时候,就总是喜欢靠着点什么东西闭目养神。
楚留香也知道,无花的身体肯定是受了些影响,否则那场发热,也定不会是前后拖了半个月之久。
他走过去,将手中东西放置于一旁。
楚留香靠着无花坐了下来,微静了静,还是将自己已经被镇的冰凉的手指,在无花的额头来回碰了碰,随后,又在他的脸颊上刮了刮。
无花被弄得轻皱起了眉头,无意识的偏头躲了一下,却是不想那根手指紧随着跟了过来,死活就不放过他。
无花微睁开了眼,有些迷茫的四处看了下,待到目光落在自己近旁的楚留香时,喃声了句:“你这人……”
话音轻飘飘的终是在尾音处几不可闻,等楚留香再看时,无花就又闭上了眼睛,呼吸清浅。
楚留香见状微挑了眉,将自己整个手掌都贴在了无花的额间。
片刻功夫,就又见无花睁开了眼睛。
不过这回,他是直接看着楚留香,眼中的困倦之色也少了许多。
楚留香笑道:“你还是莫要再睡了,今天早上就起的比我晚,再睡,就非睡傻了不可。再着说,这冰要不快点用完,化了我还得再跑一趟。”
他说着,便将自己身旁的碎冰放在木桶里装好,将三四个小酒坛,亦放到了那里面去镇着。
无花揉着额头醒了下神,看着楚留香的动作笑道:“也就是你了,从青冥帮偷冰,还能趁它们化之前跑到这里来。”
楚留香边找了附近的一截断枝将一些比较大的冰块敲碎,边笑道:“偷?我倒想了。”
无花闻言微挑了眉,等着他的话。
楚留香道:“我出来的时候正巧撞上了许冉婷那丫头,本有意躲的,但奈何那丫头不依不饶。”
他无力的叹了口气,接着道:“这冰可是我用十两银子买来的。”
无花闻言笑了起来,他笑着道:“连楚香帅的血她都敢放,这许小姐倒是也有做奸商的前途了,看来这青冥在她手里非但毁不了,反而能壮大起来也说不定。”
楚留香转过头来看向无花,也笑道:“所以,对付这种本有本事的女人,我是宁愿自己破点财,也不敢得罪她的。”
他将酒坛和冰桶在树荫下放好,重新坐回无花身旁,笑道:“暂且等等吧,一会儿就好。”
无花笑了笑,拿过静置在一旁放古琴的盒子,将琴取出来放在膝头,微侧首问道:“先听琴?”
楚留香点了下头,闭上眼睛抿唇而笑,他舒服地伸长了腿,准备欣赏无花抚琴的仙音妙韵。
清凉的微风飘渺而过,旋转起一阵叮咚妙音。
琴弦微颤,指尖轻掠。
音质圆润温暖,浑然天成,韵律洒脱而无尘,世间的一切芜杂纷扰亦皆已挥洒而去。
几音微转,就好似已泛舟游于江上,身边皆是怪石奇景。
舟随波动,渐行渐远。两岸茂林修竹,翠山繁花,江边飞鸟亦是擦身而过。
曼妙转圜之后,间或时又有怒波而过,汹涌至岸边,巨石横拦,激起层层白浪。
行舟载升载落,虽江水而起伏,伴激流而奔前,惊险刺激之处,竟叫人心潮澎湃莫名。
曲调缓落,渺渺而至于清音,舟已行至平静处,渐行渐远,终消失在江之尽头,目视不见。
楚留香侧头看向无花,递过去一坛清酒,笑道:“你已要走?”
无花停下拨动琴弦的手指,接过酒坛,微仰头灌了一口酒,却是又透着些潇洒而优雅。
他微笑道:“是,如何知道的?”
楚留香同样喝了口酒,动作却是比无花来说更显出了几分的自在不羁。
他笑道:“你的琴音最后,有离别之意。”
无花握着酒坛,看着眼前漫漫江水,道:“有些事情既然逃不掉,自然也就只有迎难而上。该是你的责任,你就必须要挑起来。这也算是大丈夫行事了。”
他说着,便转头向楚留香笑道:“这点,倒是香帅教的我。”
楚留香闻言静了静,问道:“不用我跟着?”
无花摇头笑道:“不用,等需要时,我会来找你的。”
楚留香笑着轻“嗯”了一声,也转头看向了江面,饮酒赏景。
无花背倚树干,悠闲的将握着酒坛的手搭在膝盖上。
他淡淡的微笑着,轻声道:“香帅,你可知,游侠与浪子之意?”
楚留香闻言笑问道:“何意?”
无花缓缓道:“胯 下五花马,身披千金裘。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所谓游侠,是高高在上,受人赞扬与羡慕,江湖豪杰们乐于结交的对象,是可以一掷千金的浊世佳公子。”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浪子,不过是浪迹天涯,四处飘泊的放浪无羁之人。浪子游荡江湖,寻的,亦不过是自己的根罢了。”
楚留香双手搭在脑后,笑着道:“那你想说我是哪种?”
无花看了楚留香一眼,道:“你?你不过就是个披着游侠外衣的浪子罢了。”
他说着,便又微微笑了笑,接着道:“而我,却是连做浪子的资格都没有。”
楚留香闻言没有说话,他只是伸过胳膊,揽过无花的腰际,轻轻的就将他抱在了怀里。
无花微眯了下眼,道:“你非要这样么?”
楚留香笑道:“你都要走了,还不许我抱抱?”
他说这话,怎么听都有股理直气壮的感觉。
无花叹了口气,道:“本来在我印象的里,楚留香虽然臭毛病不少,却也是个义薄云天,言出如山,诺之必行的家伙,所以你这人,倒也是可信之托之。但……”
楚留香将头贴着无花的脖颈,插言笑道:“我就知道你后面还得有个‘但是’。”
无花闻言笑了笑,接着道:“但是对于风流遍地,桃花满天的楚香帅,这‘情’之一字,我却怎么琢磨,都是很难相信的。”
楚留香听罢“哦”了一声,凉凉道:“桃花流水终成空,你倒是坦白,也不怕伤了我的心。”
无花没有说话,却是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道:“给些时间,容我想想吧,”
楚留香叹气道:“所以你要走,我也没拦着。”
无花微笑道:“我知你不拦着,所以才会走。”
楚留香板着脸正色道:“可你走是走了,回来以后无论结果为何,却再不能不理人了。”
无花温声笑道:“你这人有时太过无聊,该不理的时候还应不理。”
楚留香笑了起来,道:“那你就来试试吧,且看看我学女人撒泼耍赖的时候,是种什么状况。”
反正他向来“流 氓”惯了,现在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面子问题。
无花闻言亦笑了起来,道:“我怎么记得听好像某人说过,只要我唤了知音,他就什么也不求了?”
楚留香依旧面不改色的笑着,慢慢的凑近无花耳边,柔声道:“所以我没求你应了我的情,我是在等着你的情哩。”
无花闻言怔了一下,摇头笑道:“要论咬文嚼字的功夫,还真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他挣开楚留香环着自己腰际的手,放下酒坛,拿过旁边的古琴小心的放在盒子里,道:“悲欢离合,倒也是种历练,你……”
无花话说了一半,却是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寸许大的玉牌,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楚留香系着玉牌上挂着的线绳,笑道:“这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娘给的。听她说,这东西是她从一座香火极旺的庙里特意开了光求来的,能趋吉避凶保平安,你带着吧。”
他接着微笑道:“我自离家时便发过誓,绝不将自己的出身来历告于他人。但你却不同于他人。”
无花摸了摸自己胸前那个玉牌上的线条。
画势匀圆,并有横竖行笔,形体趋于方正,这倒是用大篆形体特意写出的字。
就连无花都是看了半晌才认出来,至于一般人,若不是专门研究过,倒是能将它当做玉上的横纹装饰了。
无花轻念道:“泓翾?”
他抬头看向楚留香,道:“你的名字?”
楚留香笑道:“只是我的名字。”
无花轻叹了声,道:“你将这东西给了我,是诚心让我不好受么?”
楚留香悠然道:“这要看你怎么想了。”
他说罢,又故意威胁道:“你要是敢还给我,我立刻就把它扔江里去,说话算话。”
无花无奈笑了笑,道:“如此,倒是叫我也不好办了。”
他思量了片刻,还是将自己左手腕上一直带着的佛珠退了下来,向楚留香递了过去。
无花微笑道:“我幼年初到少林的时候,却是有段时间总想着逃跑下山,除了不甘心命运之数,也有着想去将小灵从丐帮里弄出来,兄弟二人漂泊江湖的打算。”
他顿了顿,接着道:“可是少林寺门规森严,学艺未成的弟子,是决计不允许下山的。我被抓回去了几次仍不甘心,就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的地方。所以,师父就将我关在了后山,命我雕佛像,刻木鱼。”
无花笑道:“这串珠子,也是我那时候做出来的,这玩意雕出来样子难看,亦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留着也不过是给自己提个醒,戒骄戒躁,你若是瞧着它顺眼,就拿着吧。”
楚留香拿过佛珠就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笑道:“你当我傻么,不知道接?”
看他那架势,就好像怕无花反悔要回去一般。
无花见状摇头笑了笑,就转身接着继续收拾自己的古琴。
却是不想,刚合上盖子扣好暗扣,就感到有个温暖柔软的东西碰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无花转头看向楚留香,却是多少有些无语的。
楚留香退回来倚树自在笑道:“我没太过分,你也不能太小气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等你。”
无花闻言“啊”了一声,站起身背上古琴,拿着自己放置在地上酒坛,他背对着楚留香,随意的挥了挥手,且做道别。
楚留香仍旧闲散的坐在树下,看着无花温雅挺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尽头后,才转了视线落于江面。
悠然的仰头灌了口酒,唇边微微淡笑。
漫天无际的黄沙,炎炎烈日如火烤油沸,热腾腾的使人一阵焦热厌烦。
汗迹微显,即使已经用斗篷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却还是能透过布衫体会到如火骄阳的赤炎,以及点点被热风卷起,击打在身上的沙砾。
无花勒马停行,看着身姿盈盈走至面前的两个白衣俏丽少女向自己敛衽施礼。
“少主,夫人命我们至此处来迎您回去。”
无花抚了抚仍旧不停地踢踏着四蹄的骏马顺滑的鬃毛,望着眼前无尽涌着热浪的沙漠,心中微叹。
无尘水榭亭中人
华丽雅致非常的静轩,盈鼻缭绕的幽香,悬挂于四处的白纱流动。
水至洁至净,香至淡至雅。
沐浴熏香,衣衫无暇如雪,暗处亦是有着银丝锦绣,衣质斐然,巧夺天工。
白玉簪绾发,云缎锦带束腰。
即几颗精巧玉石做扣结,汉白玉配悬于腰际,纵云靴亦是纯白无暇。
比起平日里来的简朴衣衫,此身飘渺白衣尽显风姿卓越,倒是更透出了几分出世之仙的姿态。
无花换好了衣服,指尖轻理着衣襟袖口,转头扫了一眼自己镜中的影像,随即又推开门走出去。
他心里倒地是有些无奈和郁闷的。
这幅样子他看了二十多年,却到底还是不太习惯。
幸甚他只需在这漫天的沙漠尽头才要穿成这副悲惨的装扮。
否则不必等周围一众人异样的眼光投过来,他自己先找把火毁了这要命的脸才是正理。
无花却是没有多想,按此时境遇来说,若是他真将火苗对准了自己的脸,不用等南宫灵和石观音的阻拦,最先扑上来抢火把的,倒是那个轻功绝顶的楚香帅了。
走过雕栏画栋的长廊,一路上所见的白衣女子无不恭敬施礼,只有一两个看似刚刚入门不久的胆大少女才会抬起头好奇流连,却是又被旁的人呵斥俯首。
无花却是对这些事物毫无所察一般,只是静静的走过去,直到他走到了一处园外时,才微顿了脚步。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起步走进了园中。
这占地颇广的林园中的装点布置,又是比其他地方更加秀美典雅,大气婉约。
水榭浮桥,嶙峋山石。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
既有湖光山色、烟波浩淼的气势,又有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的诗韵。
旁人是绝不会想到,于这漫天黄沙之内,炽热干旱之地,竟是会有这样的一处人间仙境,如此飘渺无尘,仿如幻境。
这园内正中一处,却是于碧清水面上立着一处凉亭。
四周纱幔被清风吹起,流动处一波波如水涟漪。
撩转轻飘之处,却是又能见到一人,横卧于其间的软榻之上。
那人虽是看不清她的相貌年纪,但是单从那零星可见处的玲珑曲线,朦胧视物处的斐然风姿,你便是再不能移开自己的眼睛,再不能管住自己的心智。
但无花却好似对着一切都视而不见,只是在距离凉亭处尚有段距离的浮桥上停了下来,躬身敛袖施礼,淡笑道:“母亲。”
亭中人听到这声呼唤,姣好的身形微动。
紧接着,便听一声悠悠叹息响在耳边。
这一声叹息优美而动人,光滑如丝缎锦绸,柔美低声轻叹之时,竟是听得,让人的心都碎了。
“你这孩子,竟是还知道回来么?”
无花笑道:“儿子于江南耽误了多日,叫母亲挂心了。”
听中人温温缓缓的笑了起来,动听之极,竟是已如仙乐。
只听她柔声道:“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快坐到我身边来。”
无花闻言却是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见一旁早有一白衣少女轻佻薄纱将一柔质羊毛坐垫放在了软榻近旁的地上后,他抬步才走了过去。
轻轻的掀开轻纱,无花却是先看了一眼榻旁黑白分明的棋盘,才又看见了榻上侧身而卧的白衣人。
那白衣纱绸之人此时也正抬盼,看向无花。
仅仅是这抬目一看的轻柔动作,就是有着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