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自然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他这次来掷杯山庄,时间既不是冬至前后,目的也不是为了来吃鱼羹。
只因楚留香曾经认识的一位神医此时也在掷杯山庄,且是在为左二爷的千金左明珠治病。
左明珠得了一种很怪的病,几乎将全江南的大夫都请了来,而楚留香在很早前曾经联络寻找过的那位神医,也在几日前通知他和无花到此来找自己。
张简斋,这位号称“一指判生死”的神医名侠简斋先生,医术高明之处,当世少有人能及。
只要他老先生肯出手,天下就没有治不好的病。
可是楚留香万万不曾想到,他来到掷杯山庄的时候,这山庄里昔日那种欢乐的气氛,如今竟连一丝也看不到了。
而且左二爷脸上憔悴愁苦之色,掩都掩不住。
楚留香更不曾想到,他和无花刚刚到了这里,左明珠就死了。
然而还有一件事,离奇可怖到就连在最荒谬的梦境中,楚留香也从不曾见到过。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好朋友的女儿诈尸,更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在一群人已经被吓的魂不附体,连腿都迈不动的时候,楚留香无疑的也有些头皮发麻。
楚留香心里虽也是又惊又奇,但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他若不镇定下来,就没有人能镇定下来了。
不过等到他回头看见无花时,就不得不摸着鼻子承认,还是有人能比他更加的镇定,更加的处乱不惊。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片慌乱失措的人群中的无花,微垂着眼,甚至就连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好像他完全没有看见眼前的这一幕离奇的事件'本来也看不见',甚至连听都没听见那位刚死后又诈尸的左小姐所发出的尖锐呼声。
无花自从来了掷杯山庄后,就再也没开口说过话
而他只在收到张简斋来信时,说了一句。
“楚留香,我就知道,跟你走到哪都消停不了。”
掷杯寻医得解法
楚留香去了施家庄打探情况,刚送他出门,左轻侯就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就连他看向左明珠紧闭着房门的眼神,都显得木木呆呆的。
“七绝同我那兄弟远道而来,左某未能远迎招待,还望赎罪。”
江湖上对这位左二爷的传闻并不少到哪去,毕竟能与薛衣人做了三十多年的对头如今还能快快活活的人,这实在是不多。
尤其是左轻侯对女儿的疼爱宠溺,也是江湖上凡是听过左轻侯大名的人都知道的。
只是今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想必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恢复不过来。
以至于连招呼客人的心情都没有了。
无花只能叹了口气,道:“左二爷还是莫要客气,此次实是在下打扰了。令爱之事,有香帅在,定会安然无疑。”
左轻侯脸上怔怔的,喃喃道:“成七绝吉言,只望明珠她……”
他口中说着这话,头也慢慢转过来看向无花,可是下一刻左轻侯就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抓住了无花的双手,高声呼道:“七绝!”
无花被他冷不防的抓住,也吃了一惊,但随即听了左轻侯的话,就立刻开始哭笑不得了。
只见左轻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抓着无花,急声道:“七绝,素闻你精通佛法,你、你能不能把明珠救回来?”
无花苦笑道:“左二爷,您太抬举在下了,这事……在下帮不上忙。”
左轻侯嗄声道:“你怎会帮不上忙?你们佛家不是长讲降妖伏魔的么!我那兄弟可跟你是好朋友,七绝你就忍心看着明珠被那施家的小丫头霸占了身子么!”
张简斋在一旁拉住左轻侯,斥道:“和尚做的是降妖伏魔,老道才是驱鬼招神,更何况七绝他还不是和尚了!你胡说些什么!”
无花心中无奈的笑了笑,也想学楚留香摸摸鼻子了。
这时候恐怕就是真的和尚来了,也是不会降妖伏魔的。
左轻侯也知他自己此时是病急乱投医,又颓然的坐了下来,摆了摆手招呼了个小厮,道:“左某孟浪了,七绝莫要见怪,你,带七绝先去客房歇息。”
张简斋看着无花远走后,略皱了下眉,也不管仍旧坐在那里神神叨叨的左轻侯,吩咐另一下人几句,交给了他一个瓷瓶。
无花由着小厮带到了客房,刚摸索着大概熟悉了一下屋内的布置,便听闻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传来。
“是谁?”
“老夫张简斋。”
无花微微一怔,随即含笑道:“原是张老先生来此,还请快进。”
一面容清臞,目光炯炯的华服老人推门进来,便正看见无花正站在床前,双手在身前探寻着想要走过来。
张简斋命令道:“你还是莫动了,赶紧在床上坐下!都什么样子了,还闲不住!”
无花愣了一下,随即便听话的在床头坐了下来。
这种被长辈毫不客气的来教训,对他来说,显然算是极少的经验了。
张简斋走至近前仔细看了看无花的面色,随即脸就开始沉得发青,指挥自己身后跟着的小厮将药碗递给无花。
无花捧着药碗,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喝了下去。
将药碗递回,无花还没有说话,张简斋就坐在由小厮搬来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挥退小厮关上门,向无花沉声道:“手。”
无花自己也感到喝下药后体内内息有微微的颤动,自知张简斋这是在给自己查找病因,便乖乖的将手腕递过去。
张简斋手指压在他脉门上,眉头越来越紧,又道:“另一只。”
号完无花又递过去左手腕上的脉,张简斋松开了手,摸着胡子道:“你是想治病,还是想恢复武功?”
“病?”无花想了想,有些明白张简斋的话,问道:“老先生的意思是,两者只能选其一?”
张简斋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不要命的四处玩命,殊不知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等到了老夫这岁数,你们就要后悔了!你身上的隐疾颇重,按着老夫来说,就应该把你这一身的功夫废了,也能让你老老实实的呆着养病!”
无花笑了起来,敛袖拜道:“晚辈只知老先生医术高明,定是不忍晚辈此时退出江湖,下半生碌碌无为的。”
张简斋听罢就知无花选的是哪个,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教训道:“那江湖就这么勾着你了!这么多的佛经你都白读了?”
无花微笑着摇头道:“这纷乱江湖上,晚辈还有事未能完成,武功于晚辈来说,万不可缺。”
张简斋道:“那你就连命都不要!”
无花笑道:“说实话,若是以前,这条命晚辈还真是不曾在意过,但如今……有老先生医术高明,晚辈还用怕些什么?”
张简斋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抚须道:“你这孩子,难道以为哄老夫几句就都行了?”
他看着无花只是浅笑不语,终于长叹道:“罢罢罢,你们这些年轻人,谁要老夫早已不能理解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无花敛袖再揖,笑道:“谢老先生成全。”
张简斋挥了挥袖子,大笑道:“先别急着谢,等治好了别忘了准备大礼就成。”
无花忍不住笑道:“是,晚辈不敢忘。”
张简斋又看了看无花,正色道:“老夫刚刚也诊了你的脉,将你经络尽毁之人……”
他叹了口气,道:“说实话,那人手法高明之处,实是老夫平生仅见。老夫虽自认医术无双,可是若有那人在,想必于你来说,也是事半功倍。”
无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他又何尝不知让原随云将他手下那大夫请出来多少都是管些用处的?
只是无花也不是个笨蛋,让原随云治好了他的病,那么对方欠他的人情,可就简简单单,一清二楚的都还干净了。
无论如何,无花若是想要恢复,都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而无花这么长时间未曾回去沙漠,甚至仍旧与楚留香相伴而行,他的所作所为,无疑已是明着与石观音为敌了。
无花实在不敢肯定,他那位十分有本事的亲娘,会不会在此刻就突然杀出来。
与其让石观音抓住死个莫名其妙,还不如用这个人情,让原随云想办法将石观音多拖些日子。
反正对方也不是没与石观音打过交道,若是轻轻松松的就让那小子过上自在日子,那他受的这几个月的苦,岂不是太吃亏了?
这时又听张简斋道:“也不知害你那人究竟有什么打算,废你武功竟是用着毁断筋脉而不是破了气海,你的内力想必无损,现如今倒是有三个法子,能助你恢复功夫。”
无花听得有些呆。
他不是没看过大夫,对于他的这种情况希望究竟有多小,他心里自也是明白的很。
就连跟着楚留香来找张简斋,无花都没有对此抱着太大的希望。
三个?
是不是得说张简斋果然不愧是一代圣手,一开口就是与众不同?
张简斋似也是很满意无花的反应,仍旧抚须笑道:“这一种,与你也是最容易的了,你出身少林,贵派洗髓伐脉的武功盛典,想必不用老夫多说,七绝也是知之甚多,不要跟老夫说你提前没想过。”
无花闻言沉默了一瞬,随即缓缓道:“晚辈自是知晓那本经书在嵩山少林处的,但那东西自古不得外传,就是连罗汉堂首座都不能擅自读阅。晚辈只是少林一俗家弟子,又已随家师改投南少林,如今早已没得资格。”
张简斋皱着眉道:“七绝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天峰大师于少林的名望他人绝无可及,想必只需令师一言,七绝的事即可迎刃而解。”
无花垂下眼睛,摇头淡笑道:“这些祸事都是晚辈一人闯出,又怎可厚颜劳动家师。家师本就是图个清净才远避闽南,若要他老人家为了晚辈回去……”
无花的话虽没有说完,但是张简斋的年龄经历到底也是摆在那里,又怎可能猜不出无花话中的意思?
所以他也是叹了口气。
这等权势争斗,哪怕是静修无为的少林寺,也不可能完全没有。
天峰本就是莆田少林的掌门,两处少林虽属同源,但到底也是有着上下尊卑。
若是天峰回去索要如此重要的经典,想必嵩山的少林本枝,也定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无花静了片刻,又低声道:“晚辈本就是少林的罪人,怎能再行乱了少林?”
张简斋闻言愣了一下,蹙眉道:“七绝这话又是何意?何来罪人一说?”
无花笑了笑。
他是一代女魔头的儿子这个事实,早晚都会被捅出来。
少林寺本就对他有着养育之恩,天峰又待无花犹如亲子,而他却如此败坏的少林名声,不是罪人又是什么?
这些事如今也不可与张简斋说个明白,无花笑道:“老先生还未说,第二种法子了。”
张简斋也看出无花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转而道:“这第二种法子,老夫其实并不赞成,只因其间凶险之处,实在难控。”
无花蹙了眉,问道:“是何法子?”
张简斋看着无花,沉声道:“需内力精湛者自运内力凝丝成束为你按特定顺序引行数十周天,不断冲弹十二正经、八奇经,且得引至断脉里起了微息才能稍事罢手,不仅是为你运功之人还是你自己,其间不得有一丝分神失错,否则无论是你的性命,还是对方的功夫,皆会毁于一旦。”
无花长长吐出口气,又问道:“那么第三种呢?”
张简斋道:“第三种,自是老夫独创的了!七绝可知何为隐脉?”
无花疑惑道:“隐脉?”
“自是隐脉,老夫行医数十年,经手无数病患,才勉强从中窥得窍门!”张简斋这时竟露出大大的笑容,看向无花的眼中竟然带着一丝狂热,似是已经跃跃欲试,道:“七绝自可不必理会那些断脉,只让老夫在你全身再重新续上新的脉络,另辟蹊径,由此一来,气血运行迥然不同与他人,无论武功还是修为,绝对能达到一个跟新的境界。”
他的声音怎么听,都让无花觉得其中带着一种诱拐哄骗的语气。
无花哑然失笑,道:“老先生以前可给别人试过这种法子?”
张简斋有些不满意无花这么问,但医者若非特殊情况,自是不会欺骗病人,所以还是坦言道:“谁愿意先毁了自己的经络让我再创一脉?若不是遇到七绝,老夫这法子还不外透了!且让老夫在七绝身上试……”
无花也不顾得对长辈的礼貌,立刻打断他道:“那还是算了吧,晚辈选第二种。”
这种被当做试验台上被解剖的白老鼠的未来,无花还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张简斋本来还在兴奋着,听了无花的话后脸已拉下来了,冷冷道:“第二种可是能要了人命的,你明不明白?谁肯陪着你找死?”
第三种也不一定就没有人命的危险。
无花微笑道:“晚辈与香帅交情不错,他想必也是不会拒绝的。”
张简斋连眼神都冷下来了,道:“你信他不信我?”
有时候人越老,却是越像小孩,发起脾气来,那是谁也顶不住的。
无花尽自己的努力安抚这位眼高于顶的医术圣手,语气谦和,浅浅笑道:“晚辈并不是不信老先生,只是……”
他叹了口气,道:“除了楚留香,晚辈实是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予他人手中。”
张简斋凝视着无花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恕老夫直言,七绝与香帅,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无花抿了抿唇,笑道:“晚辈与香帅的交情,算是不浅。”
张简斋挑了眉,淡淡道:“可能不仅是不浅,而且还十分深厚吧?”
楚留香走之前看向无花的那略带担忧的眼神,当他老人家也是瞎子没看见么?
无花笑了笑,不敢再说话了。
张简斋长叹道:“老夫怎么说也是在这江湖上闯荡多年,见识也不少,这种事老夫老了也不会有偏见,只是,怎么你们就是这种……”
他说着就又拍着腿大笑道:“老头子我本以为这世上只有那位风流成性的楚香帅让别人犯相思病的时候,如今倒是轮到他自己吃瘪了不成!”
他的大笑声不止,笑得整个人都快倒到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