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了剑封雪的好意,静静地整理皱着的剑服,嫩绿色的衣服沾上泥水,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稚嫩草芽,狼狈却生机勃勃。
山雨有些寒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顾惜寒的脸色有些苍白,湿漉的衣衫已经被他抹平。
他平静地端剑,平静地锁敌,平静地起式,仿佛他的内心就是如此平静,平静中隐藏着巨大的能量,憋着一口。爆发的能量。
剑封雪的脸色凝重了一丝,更多的是赞扬。没想到刚才随意出手的一招,不但没有打破顾惜寒的信心,反倒帮助他突破了又一层的桎梏。
毒蛇猎杀,需要迅捷狠辣,但同样也需要一颗冷静如冰的心肠,这是它为什么冷血的原因。
因为不能热血,热血会让人丧失理智,要珍惜寒冷,就像他的名字那样。
出剑不能急,但要疾,这就需要剑修有一颗足够静的心,由静至动,剑出如奔雷电闪,收剑如灵蛇归洞,讲究的都是一个字。
顾惜寒的剑很决然,很绝,所以更快。
这一次剑封雪将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不能再像第一次那样闲庭散步,还要保证不重伤了对方,他已经将其当做了自己手下的得意剑修。
仍旧没有出剑,这种程度足够让他眯起眼睛,却还不够令剑封雪出剑。
就当所有人都觉得,剑封雪应当出剑抵挡的时候,他只是抬起了一直按在剑柄末端的手。
噗呲一声轻响。顾惜寒的剑在暴雨里画出一道诡异的曲线,仿佛是月塘里的疏枝,把水中的月华切割成几片,同时也割开了剑封雪抬起的袖口。
仅此而已。
碧云连天如同一片再平凡不过的树叶,被剑封雪拈在了手中。
刚才那道诡异的曲线虽美,但它只是划破了剑封雪的袖口,被抬起的手用三根指头捏住。
松开,又是一记弹指,碧云连天剑剑身发出剧烈的震颤,如同被铁锤巨力地敲打,连带着顾惜寒整个拿剑的右手都颤抖,跟着咔擦一声,有骨头被折裂。
第一次言语劝诫,第二次出手小惩,第三次哪怕是再爱才,也要施些手段警示一番。
剑封雪本可以直接将顾惜寒整条右手废去,这对一个大剑仙来讲并非什么难事,他还是留手了。
剑修的剑和身体相连,当剑都被人捏在手中,如果不肯弃剑的话,等若整个人被制住,那是绝对的压制。
剑封雪一指弹裂了顾惜寒的右臂,他的手指头上也染上了一层不健康的绿色,这是碧云连天的毒性,哪怕是他也不能第一时间祛除。
不过这点小伤,对于整个战局而言,没有丝毫影响。
顾惜寒撤步,一直退到七夜和云千烈身边,他已经尽力了。
整条手臂上的血管都被震得爆裂开来,里面露出的白骨森然可怖,碧云连天剑已经被换作左手抓持,他的右手只负责一件事情——流血。
血水滴落在泥水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就像是观战者的心,难以言明的感觉。
一个法诀六重的青年剑修,割破了剑圣宗宗主剑封雪的衣袖,哪怕只是衣袖,已经足够。
顾惜寒的面容狼狈,他的声音并不好听,他的剑并不光明正道有些阴毒,他的心不知好歹不懂进退,但这些加起来又如何,他割破了剑圣宗宗主的衣袖。
此战过后,顾惜寒将会扬名,无论是身前还是生后。
“你们还要继续吗?”剑封雪忽然开口道,他很羡慕这三个不知轻重的剑修,他很痛恨和嫉妒。
岁月是最公平的也是最不公平的,他们还年轻,自己的机会却更少了。
所以他决定开口,把一些本来不打算说的话,透露出一些给他们,让他们也不好受些,这样他才会好受。凭什么压力这种东西,只有个子高的才能感受到。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要杀魔君七夜,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是剑仙殿余孽?我就这样贪婪于正道第一的宝座?我几近巅峰的修为,为何要贪慕这些?”
剑封雪的声音不大,很平静,比这一方天地的骤雨要平静太多,但更寒冷太多。
七夜看着顾惜寒被击退,看着剑封雪留手,却不曾想看到剑封雪开口,说出这些东西。
剑封雪的嘴角泛起嘲讽的笑容,他看着七夜,忽然大笑道:“君子风为什么会失踪,魔帝昊苍因何妥协,法诀八重巅峰之后,会遇见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
昏暗的天空涡闪不断,仿佛在提醒剑封雪,不该谈起的东西就要沉默。
他默默地抬起头,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便不再说,那些洗耳恭听的人却觉得他才开了个头。
七夜皱眉,不明白剑封雪为什么要开这个头,他是想要扰乱自己的心绪,以双方的差距根本无需如此。
云千烈没想那么多,他的人他的剑,不是那种隐匿蛰伏起来偷袭的性格,他只知道一件事,顾惜寒动手铩羽,轮到自己出剑了。
“这和叶家无关。”云千烈只说了一个理由,他觉得天下无辜的人太多,他的能力有限。
但今天,哪怕是能力再有限,也无法阻止他的出手,因为千烈剑积聚的磅礴,连周围新落的雨滴都被蒸腾作白气,这意味着它的力量凝聚到了极致。
风林火山,千山烈火,刚烈猛辣的剑招,云千烈出手了。
云家人在台下怒斥其忤逆,愤恨他呆傻,在他出剑的那一刹那,不满的声音似乎也小了许多。
并不是说说,他真的出手了,在继顾惜寒之后,第二个向剑封雪出手的剑修,法诀六重。
天空依旧晦暗,半边有乌云遮蔽,另一半的天空忽然出现一道光束,在云千烈出剑的同时,照耀在了剑端成为新的炙阳。
不是青蛇,朝着剑封雪铺面而来的,是燃烧着金乌火焰的火鸟,身后是一片被拉扯出来的白色气线。
“我想试试。”
这是云千烈出剑时的第二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敌却要战之。话很短,却很真实,剑如人。
剑封雪低颌,今天剿魔大会上出现的新一代,他很满意,满意,不代表自己的好意能被屡次践踏。
迎着飞翔的火鸟,一只手被探出,就像之前七夜在台上使的那招孽龙大手印,狠狠扼住了它的喉咙。
“可以试试。”剑封雪冷淡的话语,在此刻所有人心中,冻得快要结冰。
 ;。。。 ; ; 雨水被挥出的剑劈成一道狭长弧线,在空中炸出大团白雾,来不及躲闪的雨滴直接粉碎。
七夜转身挥剑的身姿,与三年前君子风剑劈不归峰,隐隐重合起来。不过这一次,他要斩的不是不归峰,而是那座高阁。
斩断高阁要比劈断不归峰来的轻松,对剑道精进后的七夜而言不是难事。
难就难在敢于挥出这一剑,它欲斩断的不仅是高阁,还有自己的后路,后路断绝便无路可退。
残星剑带出的强大剑气,空中炸裂的一团团白雾练成片,高阁上惊慌失措的人群,为这份山水画卷增添几分生色。
顾惜寒和云千烈的劝告之言还没有说尽,他们甚至在想如何更巧妙的措辞。
被指派下来的剑圣宗执法护卫,还没有在断头台周围站定,因为叶家人还没有全员押解出。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个时候都不是最佳的出手时机,但恰恰七夜选择在现在出手,偏偏突兀。
高阁上被风雨笼罩,因为剑气袭来的缘故,这片区域仿佛被作画人一不小心滴落一点墨,成为着墨最重的地方,雨势更大。
“无知无畏,自寻死路。”剑封雪寒着脸,他也没有想到七夜会选择在此刻出手,但他对七夜的评语,依旧是这八个字。
七夜知道他斩不断高阁,因为剑封雪就在阁顶,他只是表明一个态度,不惧一战的态度。
剑封雪身旁的长剑归在鞘中,感受到那股爆发瞬至的剑气,剧烈的抖动请战,他的手掌轻轻拍击剑柄,整把未出鞘的剑,在空中翻转完成的一圈,紧接着他手指再点。
“惊!”
一声唳啸,风雨被搅乱,撕开幕布的未出鞘的宝剑,迎着剑光而下。
七夜挥出的这一击,与剑封雪点出的这一记,在半空碰撞,团团炸开的白雾再次粉碎,狭长的剑气被抵消压制,整片天空所有的颜色,似乎都凝集在了这里。
沉闷的笃声在断头台上响起,剑封雪的长剑连鞘插在场中,在七夜跟前不到五寸,沉重得不像话。
“轰隆!”
一道闪电,照亮了周围所有人的表情,惊慌失措或不可思议,面色惨白或愁眉紧锁,他们觉得这场风雨忽然变得有些寒冷。
山雨本是寒冷,只是现在落下的,更加刺骨。
没有人看到剑封雪是怎么出现在断头台上,出现在他之前点出的那柄长剑前,他的对面是七夜。
强大的气势,连雨水都无法落在他身上,一只手按在剑柄末端,剑封雪便成了最高的那座山,无法撼动。
“本来还准备看些滑稽好戏,没有想到你也不是蠢人。不,你还是蠢人,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选择在这里出现。”
“这就是我跟你的区别。”七夜冷笑,哪怕面前那是无法撼动的恐怖庞然,他手中的残星握得很稳,没有颤抖分毫。
剑封雪的兴致很高,他没有因为七夜斩出的那一道挑衅生气,反而有点高兴。
七夜的主动出现,他和剑漫天讲得轻描淡写,其实是剿魔大会中最重要得一环。
剑圣宗想要稳坐正道第一,剑仙殿的余威就要完全祛除,而七夜作为君子风的亲传弟子,在剿魔大会上被就地正法,想来是极好的办法。
剿魔大会,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剿得就不仅仅是叶家人。
“所以我是剑圣宗宗主,而你只能成为一个叛离正道转投魔道,即将被我斩在断头台上的可怜剑修。”
七夜抿嘴,他没有反驳剑封雪的话,顺心意是他的剑道,但不是他能够生存下去的手段,这一次剿魔大会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段旅途。
对弈下棋,常常是一棋错满盘输,每一个棋手都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下得谨慎。
但人生不是下棋,命运才是真正得执子者,所以顾惜寒和云千烈的出现,成了七夜这场行动的变数。
剑意被激起,也就意味着隐藏被发现,剑封雪不是白痴,他的感知一直在笼罩场内,耐心得如同老猎人。
“但至少还要战过,不是吗?”雨水打湿了七夜的白袍,他的袖子因为浸染湿透变得沉重,于是他一边安静地卷起袖口,一边安静地道。
一个是剑圣宗宗主,大剑仙修为的老牌剑修;一个是剑仙殿弟子,剑仙修为的新晋天才。
因为追求的不同,命运掌棋终于让他们在此刻对决,但胜负这种一目了然的事情,让不少人丧失了兴趣。
顾惜寒和云千烈明白过来,他们在七夜出剑以后就明白过来,明白了许多,心情也复杂起来。七夜的剑他们没有见过,但那股感觉曾听自家家主说过,那是曾经站在正道年轻一代最前面的剑修,剑仙殿的弟子叶七。他们更明白到,是自己一味的求战,才让对方暴露了自身剑意。
如果没有那场战斗,或许剑封雪就不会这么早被引出,七夜的处境会更好些。
雨一直在下,斩字旗还在飘荡,雨水顺着一切能附着的事物,逐渐滑落在地面汇聚,剑封雪按住的宝剑上有雨水,七夜握着的残星剑尖有雨珠。
剑封雪没有动手,而是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恳切真心道:“若你是我剑圣宗弟子,那该多好。”
七夜眼帘低垂,防止雨水进入眼中乱了视线,他的语气古井无波,只是紧了紧手中已经握得很紧的残星道:“那便教不出这样的我。”
是啊,如果由剑封雪来教,哪怕再有如何好的天赋,教出来的只会是第二个剑辰。
修剑练剑,师傅和弟子同样重要,一个是引路人,一个是登山人。
剑封雪的脸色微沉,七夜的话很直接也很冷酷,但唯独不能说他胡言乱语。本来只是对扼杀一个这样的天才,表达些许仅存的善意,对方显然不想领这个情。
“你们两个,是顾家和云家的这一代子弟吧,很好,且退下去吧。”
顾惜寒和云千烈心中咯噔一下,剑圣宗宗主发话了,这意味着对七夜的判决将要开始。
他们的头微微低下,又倔强地抬起来,站在七夜左右的位置,一时间没有动弹。
“这是我与剑圣宗的事情,和你们无关。”七夜皱眉,他不明白这顾惜寒和云千烈为何这样做,难道他们也想和剑封雪开战?那根本毫无道理。
三年前小蓬莱,同样是被剑封雪压迫,那个时候自己身边还有端木秋,还有风晓枣和韩仙梓。
但他们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站在自己旁边。
三年后的今天,剿魔大会上,还是面对剑封雪那恐怖的修为,七夜本以为自己还是一个人。
“我一直想知道,正道最强的剑修究竟有多厉害。”顾惜寒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的双眼有如凶狠的野兽,碧云连天剑上滴雨不沾。
“我也想看看,自己的剑术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云千烈浑身洋溢着战意,在这片寒冷的山雨中,化作绵延群山的烈火,想要燃烧。
剑封雪诧异,他知道这三个人之前从未有过交集,难道只是因为在擂台上的比斗,彼此就建立了友谊?
他们难道不知道,今天七夜面对的,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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