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狠狠皱眉,忍不住喟叹肖无明应对妙音的同时竟还有余力用分影术对付他,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返身迎难而上,卷鞭替脖子已在刃下的妙音挡去一剑,祭出一掌将妙音推离战局,而后振臂一喝,灌注灵力于鞭身,手腕挥甩不停,嘴上不饶人道:“小无明,枉你过去吃了那么多教训,竟还和从前一般无礼,按辈分你还得喊我们一声师伯!”
妙心说得强硬,样子看上去却不太好了。除去一开始就被烧焦的道袍,白玉道冠也被肖无明削去了,鬓发散乱,面上青紫,身上小伤不计,两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一道在肩,一道在腹,奇怪的是并没有流血,只露出了黑褐混杂如腐烂败絮一般的内里,灵力虽没见底也没剩多少了,一呼一吸风箱般拉扯作响,真不如嘴上说得轻松。
而肖无明并未理会于他,只知他挡在自己和宁湖衣之间,让他多年夙愿不得所偿,睚眦俱裂,怒容毕现,下手愈发重了。
妙音喘着粗气略作歇息,面上神色凝重。肖无明不是等闲之辈,哪是丹境能压得住的,不消久斗,几个来回便知了结局,到落败绝不过一个时辰。而她都知道的事,想来宁湖衣也是一早料到的。看宁湖衣祭出步辇带顾少白进了界中之界,只顾亲亲密密地揽着顾少白同坐,作壁上观,始终不曾理会他们,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利用他们使苦肉计来讨好顾少白,虽略有不忿,奈何主意如此,也只能忍了,只是都这时候了仍旧无动于衷,这少白公子究竟多矜贵,居然还不解气?
他们四尸使以尸身混合蛊邪之术炼成,不会有任何痛觉,但受人钳制的感觉实在太糟,而且还是被生前从不曾放在眼里的小辈打得退无可退,颜面何存!
妙音咳了一声,捂着胸口扫了宁湖衣一眼,见他依然不动,心里忽然有点发慌。回想几刻前她还和妙心一起隐在顾少白背后看他笑话,这才过去多久,情势已然颠倒,轮到顾少白冷眼看他们抱头鼠窜了!
思及此,妙音蓦地一愣,难不成这才是主人的目的?暗自琢磨了一阵,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了,也不管猜没猜对,就地一倒,滚到顾少白脚边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少白公子我们错了,求主人饶了我们吧!”
顾少白不作声,反倒是宁湖衣弯唇一笑,慢条斯理道:“怎么,玩够了?”
妙音苦笑,连连摇头道不敢,心有戚戚地看了远处仍在勉力支撑的妙心一眼,抬头见宁湖衣看也不看他,转头拍了拍顾少白的手,不疾不徐道:“可满意了?”看得妙音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顾少白静默着,不知该作何表情。怒?早已不怒了,甚至生出了一点兔死狐悲的感慨。做错了事就该罚,宁湖衣说得没错,谁让他们做人奴仆,甘居人下。他并不知道妙心妙音两人为何会违抗宁湖衣的命令,不曾及时现身相救,不过那不重要。既然宁湖衣今日能让妙心妙音用这种方法向他赔罪,那么今后又会否用他的丑态去讨好另一个人呢?
顾少白不答,宁湖衣也就不动。如此僵持半刻左右,肖无明手持长剑,噗”地一声刺破妙心丹田,毫不费力地将他挑起扔到一边。摆脱了最后的纠缠,肖无明怒喝一声,将散落在外的剑影悉数召回收进长剑之内,剑身嗡鸣一声,“嘭”地燃起一丛青焰,攻势更盛,被肖无明提着往宁湖衣这处直冲而来!
宁湖衣神色微变,那股磅礴的灵息冲得他即使在结界内都能感知一二,等不及顾少白开口,两指一弹射出一道金光打入妙音眉心,另一手将掌下扶手重重一拍,玉偶得令,一阵咔咔作响,飞快舒展开四肢,而后脚下不停急退数丈,外人看来只眼前一晃,定睛再看,已驾着座上之人贴着外层结界稳稳停下,从不曾动过一般恢复成了死物。
宁湖衣如今不过气境,比妙心妙音差得远了去,更别说婴境的肖无明了,且此行只带了妙心妙音两人,遇敌定要全全倚仗他们的。虽然顾少白早就料到两人不会这么快落败,一点也不担心宁湖衣的后路,却没料到步辇动势如此迅疾,后背一仰差点跌倒,待稳住身形,又被远处一声尖叫摄去了注意力。
第150703章
那尖叫起先是童音,还带着点儿奶气,到中途愈发凄厉,浑糊得辨不清是人是鬼,直钻入耳中,听得人振聋发聩,肺腑都隐隐作痛。
叫声带着灵力,更有杀伐之气匿藏其中。顾少白被叫声摄住,僵在原地,明知不可放任不管,却提不起一根手指,直到宁湖衣在他耳畔击了一掌,这才将他惊醒。
叫声消失了,周遭一时静寂无声,听觉似乎被封住了。顾少白摸了摸耳朵,还听得到手指摩挲耳廓的声音,看来宁湖衣方才那一下并不是单纯的阻隔他的听觉,应该只是把叫声给消除了。
宁湖衣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妙音,解释道:“这是妙音的术法,已替你驱散干净了。”
顾少白讷讷低头,不想理会宁湖衣,终是敌不过好奇,顺着宁湖衣所指的方向探头张望,奈何离得太远不怎么看得清楚,便放出神识探查。
金光没入妙音眉心,在额头正中化作一个八脚蛛纹,转瞬散成碎片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妙音如遭重击,眉目间一阵扭曲,腾身而起长啸不止,面上七窍具开,黑气源源不断地从耳、口、鼻中释出,眨眼裹缠全身,伴着骨肉挤裂的黏腻怪响,身躯不断拔长,待黑气散尽,竟成了一个身姿曼妙的成年女子,先前受的伤尽数消失,仿佛脱胎换骨,若不看她青灰的肤色和布满尸斑的双臂,饶是貌美动人。
妙音长长叹了一声,似才从梦中清醒,扭着脖子松了松筋骨,待舒坦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手,一掌将掠直身侧的肖无明击退回了原地。
吹去指尖的黑气,妙音神色一变,腿一弯“扑通”一声跪下,朝着宁湖衣伏地一拜,唤了一声“主人”,再抬头,眸中尽是恳求之色。
不消她言明,宁湖衣已是会意,淡淡一笑,挥掌送出一道金光,替远处昏死在地的妙心也解了封印。
得了宁湖衣恩典,妙音喜不自胜,仍旧不敢造次,伏在地上连连跪谢。妙心遭受重创,已然没了知觉,解开封印要比妙音慢上许多。而肖无明被妙音一掌震得飞出老远,吐了一口血,却无暇他顾,将前情略略一想,立即明白了当下的境况,想着妙音一个已是不得了,万不能再让妙心活过来,当即身随意动,提着剑朝妙心掠去,誓要在封印解开前将结果妙心。
就在长剑将要触到妙心咽喉之时,妙音悄声无息地贴上肖无明的后背,五指成钩一把扣住他的脖颈,手上毫不留情,口中却温温柔柔道:“呵呵呵呵,小无明,你这是要做什么?”
就在妙音制住肖无明的同时,覆盖妙心周身的黑雾渐渐散去,现出一具成年男子的身躯来。男子高逾八尺,魁梧有力,相貌说不上多精致,却也不是莽汉的模样,棱角分明,英武非常,若不是亲眼所见,决计无法和先前的奶娃娃联系到一处去。
封印解除完毕,妙心闷哼一声,眉头一皱,紧闭的双目霎时大睁,露出赤红的瞳孔和漆黑的眼白,未曾迟疑,双臂一拍倏忽暴起,仰天怒号一声,震得结界都抖了三抖,却还不满足,脚下重重一跺,飞身而起,没头没脑地随风疾驰蹿跳,以此来宣泄似要破胸而出的激荡之感。
“蠢货。”妙音骂了一句,面上却带着笑意,一边用余光注视妙心,一边对付用替身术逃脱的肖无明。
肖无明提着长剑,手指无力地发着抖,背上已被冷汗湿透。没想到这两个小鬼也和他一样隐藏了修为,如今除去封印,境界暴涨,竟比元婴中阶的他还高了一层!虽然不太明白他们身上施加的是什么术法,冥冥中觉得与傀儡术十分相像,应当攻击施术者即可破除。说来远处作壁上观的施术者才气境,一只手都可碾死,奈何面前还有块挡路石,一举一动都被封得死死的,连宁湖衣的身都近不了,何谈将他除去了。
况且这挡路石还不止妙音一个。肖无明斗法间不忘分心注意妙心,怕他上来偷袭,看妙心疯疯癫癫地绕着结界转了三圈终于稍稍平静了些,神色一凛以为他转头要来对付自己了,结果一旋身,调转矛头直朝宁湖衣冲去!
若对蛊术有所涉猎,不难看出妙心和妙音两人其实是宁湖衣私养的蛊尸。所谓尸蛊之术,其实与养小鬼并无多大区别。只不过小鬼的怨气得靠施术者自身压制,未免失手反受其害,常取懵懂婴灵祭炼以供驱使,而尸蛊之术借用巫蛊邪法,因有蛊虫压制,只需活人即可。
话虽如此,也并不是万无一失。况且妙心死状之惨不忍一睹,炼成的蛊尸阴气极盛,反噬之力自然也水涨船高,譬如此刻宁湖衣还在结界之内,凭借蛊虫的感应,妙心已察觉出宁湖衣所在之地,一晃眼闪到步辇前,五指并拢成刃,指甲锐利如割,就要强破结界。
似是早就料到如此,宁湖衣从容起身,抬起的指间隐隐发出羸弱的荧光,似月色流淌,正是柳家不外传的秘宝——专克蛊尸的缚蛊丝。
指甲尖长,划过结界发出刺耳的声响。妙心将额头贴在透明的壁障外,呲牙咧嘴地露出口中獠牙,被宁湖衣一掌拍在天灵盖上。
银丝没顶而入,妙心一愣,缚蛊丝的气息让他本能地退避三舍,下意识地转身逃开数丈,奈何蛊丝的另一头还牵在宁湖衣手中,躲闪间手脚一僵,四肢被细不可察的蛊丝束起,再也动弹不得。
妙心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只不过他越挣扎,蛊丝光亮越盛,如此许久,妙心面上骇人的鬼相终于褪去,灵台也恢复了清明,转过身愣愣地看了宁湖衣一眼,腿一软,跪下俯首称臣:“主人。”
“嗯。”宁湖衣不甚在意地微微颔首,手一松将蛊丝甩给妙心,道:“去玩吧。”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顾少白惊诧不已。银丝、尸斑、血瞳,加上不流血的尸身、额头的蛛印,这不是巫蛊世家柳家的家传绝学嵇山蛊御术么?传说嵇山柳家一族都是鬼修,他记得男主的后宫之一就有个姓柳的鬼修妹子,被情爱蒙了眼,将族中世代镇守的三界至宝罔替书拱手相让,继而让男主发现了一个关乎天道的大阴谋,自此走上了逆天的道路。要说男主有没有成功,当然成功了,至于阴谋到底是什么,大纲中含糊带过了,换句话说就是连他这个作者都没想好。
而关于鬼修,他是这样设定的:跳脱轮回,世代为鬼,即使修为再高也无法撼动世间一分一毫,又因寿数永恒,为常人不容,因此避世不出,唯有男主的金手指可破。宁湖衣又不是男主,怎么会和鬼修扯上关系?甚至还学会了柳家的绝学,难道他是柳家的后人?
疑惑间顾少白站了起来,微微倾身想将疑似蛊尸的妙心妙音两人看得更清楚些,被宁湖衣横手挡住。
“莫出去,你受不住。”宁湖衣出声警告,见顾少白神色有异地朝他看来,笑道:“怎么,吓着了?”
顾少白抿唇不答,目光炯炯,盯得宁湖衣败下阵来,坦白道:“这是蛊术。”
顾少白眉头微动,果真是蛊术!待要开口细问,宁湖衣已转了话锋。
“此术太过阴邪,不便与你细说,若以后碰到……”本想将破解之法给顾少白说一说的,尽管不练个几年决计使不出,有个防备总好,可才说到一半,宁湖衣猛地止住话音,似是想到什么,摇头道:“想来也是不会碰到了,不必放在心上,看过便忘了吧。”
宁湖衣说罢自己笑了起来。会用此术的活人除了他,全都成了鬼,还防备什么呢?
顾少白不明白他笑什么,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与宁湖衣相处不足半年,种种矛头直指男主,可他偏偏又不是男主。许多还待男主去揭开的谜题他早就知晓,他精心为男主独创的术法他也会使,甚至看上去比男主还更甚一筹,这怎么可能呢?
对宁湖衣的身份愈发存疑的顾少白忽地灵光一闪。前事回拢,肖无明说他冒充寒微继而怒不可遏,几次冲宁湖衣怒吼“寒微”这个名字,似乎对寒微有着相当深的执念,应当不会认错人吧。而他身为宁湖衣的器灵,浑身上下都沾染着宁湖衣的气息,所以宁湖衣会不会就是肖无明口中念念不忘的寒微?宁湖衣这俗家名定是他韬光养晦的假名!
至此,顾少白转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寒微是谁?”
既顾少白肯说话,看来是不生气了,宁湖衣自是高兴,听了他的疑问,复又失笑,奇道:“我不曾与你说过临渊派的开山老祖便是寒微、月前所乘幻螺连同这步辇均是他亲手所炼的法器么?哈哈哈,竟是我老糊涂了。”
“不曾。”顾少白转过脸冷冰冰道,并不理会宁湖衣的自嘲。他是说过开山老祖云云,却没说开山老祖的名姓,况且临渊派在书里不过是男主的一个踏脚石,开山老祖很重要么?他连提都没提。
本想逗逗他,不想讨了个没趣。宁湖衣也不恼,摆摆手让顾少白坐下,指着结界外的肖无明道:“此子自言姓肖,寒微俗家名亦姓肖。”
第150704章
顾少白眯眼。肖无明肖寒微,难不成两人是父子?就算不是,同宗同姓当是关系匪浅。至于宁湖衣,提及寒微完全是一副谈论外人的模样,看来并不是寒微本人,却又堂而皇之地将寒微的法器收为己用,莫不是与寒微有渊源的后人?联系到他在派内资质平平却做了大师兄,还颇受长老和掌门的看重,如果是开山老祖的衣钵传人,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肖无明都婴境了,当说无论是洞察力还是神识感知的敏锐度,比宁湖衣不知高明多少,何以会将修为掉到炼气期的宁湖衣认错成寒微?宁湖衣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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