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眼睛。”宁湖衣呵呵一笑,握着钥匙将手背到身后,玩味道:“钥匙当然无眼,锁才有眼。”说罢不等顾少白回应,伸手一抓,硬将撼天镜从顾少白体内扯了出来,轻轻往上一抛,并拢两指念起了咒法。
“唔……”顾少白闷哼一声,要吐不吐的感觉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不过须臾,法术已成。“嘭”地一声,一人多高的撼天镜重重落地,镜中景象清晰可见,是一间密室。
密室幽暗狭小,无门无窗,四周一圈连带上下六个面都密密麻麻贴着黄褐色的符箓,足有数千张,看上去像镇压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正中的案台上放着一个黑漆漆的长匣,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似乎并无任何不妥。
匣内所装之物为何不得而知,匣身外缠满锁链,却不是铁链,而是木制的,由枝条缠绕而成,通体带电,噼噼啪啪响着细小的炸雷声。
宁湖衣站在镜前,那长匣看着离他不足三尺,却始终是镜中之像。可他抬起双手往前伸去,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镜子,触到链子摸索了一阵,从中翻出一个锁扣来,举着钥匙对准锁孔□□一旋,木锁“啪嗒”一声弹开,而后锁链似是完成了它的使命,顷刻碎成了粉末。
镜中长匣失了枷锁,“咔咔”几声裂了开来,露出匣内深藏着的一柄利剑。剑身青中带红,比寻常的剑宽了不止两倍,宽阔的剑刃上镶嵌着七颗颜色各异的宝石,此刻正源源不断往外冒着黑气,隔着镜子都能感觉到扑面的邪气,一看就不是好物。
业火剑?!顾少白双目圆睁,大感意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不及细看,宁湖衣为免受鱼池之殃,已眼疾手快地缩回手臂收起了撼天镜,就将镜中不知存放于何处的邪剑放任不管了。
顾少白不明所以。宁湖衣转回了身,举着完好无损的钥匙道:“七剑诀从来就没有什么剑使。当年寒微受此剑所累,托我寻法子化解,我本打算用雷栖杖替他铸一条长链镇邪,看那剑实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剑,不忍明珠蒙尘,便在链上另加了一副锁钥,奈何祭炼时不留神让一个小弟子闯入殉阵,阴差阳错将他炼成藤灵,又因他本身金木双灵根与雷栖藤契合,在藤木积年累月的温养下化作藤木之精,也成了打开锁链的关键,便是这把钥匙。而寒微素来性情温善,看他记忆尽失,顾惜他一片赤诚,骗他说他是灵剑所生的剑使,一直让他随侍左右。”
原来如此!顾少白恍然,细思之下又生出一些许不敢置信来,不等他问,宁湖衣已先行坦白:“月前偶得一颗雷栖藤种,正愁缺了藤木之精无法使之发芽,他既心系寒微,我便诱他来此,只是他性情刚烈,怕一言不合惹他玉石俱焚,所以……”
“所以先兵后礼,打得他心服口服,又用寒微老祖吊着他,不至于让他想不开羞愧自裁,而后将他逐出门派,使他心神大崩,最后趁他理智全失欲擒故纵,骗他亲口答应了你的契约,是么?!”顾少白接口,本还奇怪宁湖衣朝肖无明伸出的掌心里那一点微弱的红光是什么,细想来不正是契约?至于是什么契约,不用说也知道,定是能任他把肖无明搓圆捏扁的东西了!
“唔……不错。”宁湖衣没多在意,含糊应了一声,兀自把玩着手中的钥匙。那钥匙在他指间转着转着,忽而化成了一块菱形的绿玉,通体翠色,华光流转,灵气勃勃。
宁湖衣面露喜色,从腰间抽出光秃秃的雷栖杖,五指一握捏碎了绿玉。绿玉化作星星点点的荧光覆盖整个木杖,枯褐的木杖仿佛受到了甘泉的滋润,瞬间回复了青翠的色泽,杖身四周不断抽出新芽,织成一张细密的藤网牢牢缚住木杖,杖顶还开出了几朵小花,摇曳地舒展着嫩白的花瓣,细看才知是由雷光结成,却不再响着危险的噼啪声,已是稳固如山任人驱使了。
看着灵息大盛的木杖,顾少白猜到这应当就是宁湖衣口中被炼成锁链的雷栖杖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了下来,宁湖衣的用心已昭然若揭。
什么雷栖藤残枝与肖无明有渊源,什么带肖无明回门派守护身外身,全是假的!顾少白荒唐一笑,竟是无言以对,许久哑道:“肖无明……死了么?”
“自然。”宁湖衣颔首。肖无明不死,如何让出藤木之精,又何来雷栖杖的重生?
顾少白怔然。肖无明死了,封印破了,“那邪剑怎么办?”
宁湖衣失笑:“与我何干?”寒越那贼子不自量力妄想驾驭寒微的东西,也该让他尝尝邪剑的滋味了!而这克阴镇邪的雷藤之祖他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宁湖衣牵唇一笑,举起雷栖杖反手一掷。木杖脱手,轻松穿过步辇的结界,直指顾少白。
顾少白吓了一跳,不及躲闪,被妙心推到一边,大喝一声站了起来,胸口破开一个血洞,将雷栖杖包裹于内,一点点埋进胸腹之中。
正邪相克,妙心面上一阵扭曲,并不好受,奈何远游在外,藏匿法宝并无他法,只得生受了,拍着胸脯闷闷地坐了回去,垂着脑袋抱着膝盖和妙音一起装死人。
结束了?顾少白看着宁湖衣,神情紧张,怕他稍稍一动,让人预料不到的意外又将接踵而至。正这么想着,座下一空,步辇凭空消失,顾少白一个趔趄,在跌到地上之前被宁湖衣揽住了腰。
“当心了。”宁湖衣扶顾少白站稳,看似好心提醒,语气却一反常态地有些冷。
妙心和妙音两人鉴貌辨色,就地一滚使了个土遁跑出去老远,将地方让给顾少白和宁湖衣。
顾少白心中略有抗拒,不动神色地退开数尺。宁湖衣对他的规避视而不见,错开一步凝眸远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然而过了许久,仍旧月色如水,什么动静都没有。
宁湖衣抿着唇,胸膛急速起伏,一连串低哑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疯魔了似的,辨不清是喜是怒。顾少白见状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尚未立稳,宁湖衣收了笑意,松开袖中紧紧攥着的拳,换了副颜色,转头对着顾少白,一如往常那般温言温语道:“你不奇怪?”
奇怪的事情太多了,连面前朝夕相对数月的人都变得诡异起来。顾少白吃不准宁湖衣的意思,也不知他说的奇怪究竟指哪一桩事,按捺住心头的异样,尽量不动声色道:“奇怪什么?”
相比顾少白的小心翼翼,宁湖衣十分坦然:“我的身份。”
顾少白一噎,一脸被戳破心事的表情,讷讷低头,暗道原来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么?可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哪像是宁湖衣的作风,似乎有点不对劲。
“愣着作甚?”宁湖衣盯着顾少白,语气平静无波无澜,丝毫听不出究竟是揶揄还是讽刺:“想你如此聪慧,焉会猜不到半分?”
“我……怎么会……”顾少白尴尬地吐出几字,忽然词穷了。
宁湖衣时常逗他,笑骂夸赞皆有之,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目露嫌恶,视他如污脏之物,难容于眼。
这是他么?顾少白不敢相信。是因为妄自揣测过他的身份所以惹他动怒了?
对宁湖衣谜团一般的身份,顾少白承认自己有过无数的假想,善意恶意的揣测更是层出不穷,可他不过在心里想想而已,明面上何曾显露过半点?就是个普通人也该好奇,况且他不让他知道的他从不多嘴过问,这怒意简直来得莫名其妙!还是说温和宽厚都是他的伪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才是他的本性?
思索间顾少白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抬眸见宁湖衣面上挂着熟悉的笑容,眼神却陌生至极,一汪幽潭般的眸子暗潮汹涌,仿佛下一刻压抑了多年的疯狂就要夺眶而出。
宁湖衣迈步朝顾少白走去,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不急不缓仿佛走了数年之久,终是在顾少白面前立住,亲昵地抬手拂了佛他的长发:“说。”
说什么?说他所知的,还是说他猜到的?顾少白僵着脊背,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都是无法诉之于口的秘密,而他紧闭的唇已先一步代他开了口:“你……你与寒微老祖同辈……”
宁湖衣挑了挑眉,似乎很高兴,指尖落到顾少白面颊上婆娑了一阵,曼声哄道:“不错,再猜。”
顾少白惊骇至极,他控制不了自己!眼耳口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随着胸腔中不断涌上的倾吐欲颤动不停,违背了他的意志,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说出了宁湖衣想要他说出的话:“你……不是新晋弟子,是……转世……”
“你果真聪慧。”宁湖衣赞赏一笑,手指一滑而下,捏住了顾少白的下巴:“继续。”
不,停下!顾少白简直忍不住咆哮,可惜发不出一点自由的声音。他好像被人附了身,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自顾自说着不该说的话,偏偏口中所说尽是他心中所想!
是谁对他施法不言而喻。顾少白无暇他顾,只担心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将他无法示人的底细一股脑倒出,他焉有活路?!
薄唇开合,恍惚间顾少白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蛊术是邪术,为正道不容,你也……”
“哈哈哈哈……”宁湖衣大笑,松手放开了顾少白。顾少白一个深喘,浑身一麻,终于寻回了知觉。以为逃过一劫,忽而颌下一紧,冷不防被突袭而来的手狠狠扼住了咽喉!
宁湖衣掐着顾少白的脖子缓缓收紧五指,狭长的双眸危险地眯起,“我为正道不容?那么,你又是什么东西?!”
第150709章
妙心妙音对看一眼,皆是一脸古怪。
两人虽有所回避,暗地里仍旧密切注意着宁湖衣的一举一动,以防错过他的吩咐,本以为按宁湖衣的性子,诸事落定后该对顾少白安慰疼哄一番,如此一反常态的举动直把他们吓了一跳。
主人的晦气发作了?这是妙心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今日月圆,阴气大盛,过往满月时主人克制不住晦气显现尸相常有的事,每每都由寒朔师祖在旁护法以防万一,可是临行前不是设法将晦气都引渡到分神上去了吗?况且就算晦气发作严重,也顶多引得心魔趁虚而入自伤元神,从没有神智大乱祸害旁人过啊?
妙音起先也作此想,不过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旁观许久,没从主人身上感受到任何阴邪的气息,可以断定他并不是晦气发作,而是单纯地针对少白公子,这么一想,心里不由得一阵欣喜。
虽然他们拜入临渊门下的时候那位少白公子就已经魂飞魄散了,但旁敲侧击加上道听途说,还是了解不少的。没有人知道少白公子的来历,连主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主人是从南渊一处名为西极池的地方将少白公子带回来的。而这个西极池与少白公子一般神秘,让人无从寻起,但每当少白公子靠近南渊,接引的阵法便会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身侧,如有他邀约,便可一同进入一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少白公子对主人依赖颇深,眼中从容不下第二人,因此至今也只有主人一人有缘得入,又因曾在池中探得过一丝上古气息,于是猜测西极池是上古某个大能豢养妖兽的一处洞府,封印年久失效,才让少白公子趁机溜了出来。
妙音暗暗思忖。能毫无犹豫地对少白公子下手,看来主人还没完全被鬼迷了心窍。
解决了肖无明,如今的境况一眼明了。主人说机缘并没料错,机缘也确实带他们来到了这里,一个看似平常,却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上古气息,很有可能是西极池入口的村子。而肖无明的到来更加印证了这村子的不寻常。
肖无明身为上古神木之精,本就与上古气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竟是先他们一步来了这里,还下意识地将截杀他们的地方选在了此处,而且为了独吞这一脉上古灵息,霸道地强占了村中所有的灵气,搞得村里人懵懵懂懂、对修士一无所感。
就是没有主人插手,凭着这股上古之息,过不了几年肖无明也要回归藤木本源。而主人呢,以为是肖无明从中作梗,堵住了上古之息与外界的疏通才让西极池有口难入,如今弄死了肖无明,灵气复原,上古之息回归,甚至愈发浓郁,但就是不见西极池的接引阵法,还能不明白养了几月的家伙是个冒牌货?
还是寒朔师祖有先见之明,一早断言器灵有古怪。吸□□血、蒙蔽心智,短人寿元,不正是邪灵?纵使灵体纯净,也很有可能是伪装,怎能掉以轻心?好在主人并没被少白公子的表象迷了眼,仍旧清醒如常,雷厉风行。
看顾少白面色青紫,气若游丝,妙音高兴得差点没拍手。于大义,邪灵在侧,对主人百害无一利,他们英明神武的主人何能将目光拘泥于一人?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去做呢!于私心,对这个一醒来就占据了主人全部心神的故人,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不知真假自然是最大的原因,更遑论其为人敬小慎微得可怕,言行间尽是试探与盘算,与主人口中懵懂天真、不谙世事的少白公子相去甚远,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们是同一人,倒有些像上清御剑门故意安插来刺探口风的杂碎。若是如此,掐死他还真是便宜他了,该用炙鬼王焰烧个干净才对!
不同于妙音的畅快,顾少白进退维谷。他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喉间剧痛,双眼越瞪越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做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惊愕已不足矣形容他的心情。满以为又是宁湖衣戏耍他的小把戏,可脖子上的手非但没放松,反而越来越紧,掐得他不住呛咳,连纸偶肉身上都发出了久违的吱嘎声。
他还记得宁湖衣替他做这具肉身时的情形。那什么青竹篾镇灵纸的,价值几何他并不十分清楚,却也知道得来不易。缠在他身上的法器也甚是了得,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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