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浮游了一阵,顾少白心头一动,抬手一握,掌中金光熠熠,凭空多出一支流光溢彩的笔来,岫玉为杆,碧波为毫,灵气太过饱满以至于溢出笔外,在笔身周围凝成了一圈淡绿色的烟雾,似轻纱缭绕,隐隐透出一股抽枝绽芽的勃发之感,透明如水的笔毫又有一丝微凉的冰清之意,契合顾少白灵根的水木双属性仿佛为他量身定做,正是他的命定法器。
顾少白握着笔杆,精神为之一振。觉着手掌乃至整个灵躯都与笔融为了一体,丝毫没了缝隙与隔阂,体内流转不息的灵力将笔包容进去,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仿佛与他呼应,笔杆末端处微微发光,有什么呼之欲出。顾少白凝神,用神识将覆盖于上的薄雾掀开,笔尾忽地金光大作,而后悉数归于笔内,现出一个印记一般小小的“池”字。
这“池”应当就是法器的名字了。单字成名倒是利落,顾少白笑了一声,手腕一翻挥臂一扫,脚下涌出一股清流将他托举而起,稳稳地送他回到岸上,正是他筑基时悟得的先天秘技——聚波。
待双脚落地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新得的法器和秘技的能耐,已先被周遭的景象夺去了注意力。
头顶密密匝匝遮盖的树荫消失了,视线全无阻挡,称得上天光大亮,豁然开朗,远眺还能看见广袤无澜的瀚海。小学簌簌不停,地上的积雪也并未褪去,仍旧铺了满地,反射出的光亮耀得人有些眼花,好在还有些顽石奇峰遮挡,不至过于刺目。
纵观这孤山落雪清池之景,与鲛珠内的西极池一模一样。略去石碑上诡异的“南朽”不说,果真来对了地方。顾少白笑了笑,藏着这么一件仙品宝物,可不正是“执念最深”之地么?就是不知宁湖衣口中的“执念最深”,到底指的是他顾少白,还是他宁湖衣了!奈何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法器与他素有渊源,是他的命定法器,那两掌非但没让他送命,反而促成他得了这笔,何其可笑!
尽管怒意因为进阶的缘故淡去了许多,可一想到危难当头宁湖衣毫不犹豫向他打出的两掌,顾少白仍旧心绪难平。好在法器最终落到了他手中,纵然身为宁湖衣的器灵,命定法器仍旧不容他人染指。
顾少白心下稍安,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一物,忽地一愣。本以为身旁约莫有一人多高的隆起是座被雪掩住的怪石,这会儿侧目一瞧,分明像个人的模样!
望着那无比熟悉的身形,顾少白眉头紧锁,握着笔杆的手不由得越攥越紧。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抬手敲了敲那东西,松软的雪霎时凹下一块,露出一小片青色的布料。
青衣……顾少白面色一沉,心中隐隐有了答案,等不及将雪一点点拂开,运转灵力狠狠打出一掌,覆盖着的积雪尽数震落,埋在雪下的人露出了熟悉的侧脸,正是宁湖衣。
他肤色青白,垂眸敛目,鬓发睫毛上沾满了落雪,似一座冰雕,还保持着许久前在水下推出一掌的姿势,仿佛时光从那一刻起就停住了,有股不可抗拒的外力将他冻成了这副可笑的模样,直到今日都无法解脱。然而尽管他一动不动不言不语,细听仍旧能听到胸膛中传来的微弱心跳。
果真还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经过先前那一出,不知他这会儿是不是又故技重施一边疗伤一边窥伺,顾少白不敢轻举妄动,迟疑地退了一步,这才发觉宁湖衣眼眶泛黑,半合的眼睑下一双眸子妖红如血,正是心魔肆虐之兆!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压抑的邪气,不浓,却又无法忽略,让顾少白很快明白过来宁湖衣不动不言的缘由——走火入魔。
货真价实的走火入魔啊,那先前的两掌是否也如在渔村中一般,可以用走火入魔来推脱了呢?顾少白嗤笑一声,藏在身后的手转眼已伸至面前。新得的法器躺在掌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正微微颤动着。
或许还得感谢宁湖衣的走火入魔。若是没有他所谓的“走火入魔”,怎么能阴差阳错来到西极池,寻到这柄注定不凡的仙器呢。可惜修仙之人讲究因果,更讲究问心无愧不留心结。走火入魔又如何?因缘际会又如何?仍旧不碍他补上一刀送他早日归西!
且当他的杀心亦是因果报应吧,在村中的过节他可以不计较,姑且当他走火入魔身不由己,在池中背后暗算的两掌不在今日讨回,他至死难安!顾少白抬手,将锐如刀割的笔尖往宁湖衣心口扎去,而就在堪堪触到宁湖衣衣襟之时,笔一歪,直直往旁处落去。
“啊——!!!”顾少白惨叫一声,被胸腔中无故生出的剧痛迫得丢了手中凶器,不得已弯下腰来。
顾少白按住胸口,又觉眼眶灼热,于是不自觉地抬手捂住眼睛。硕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从眼中滚落,透过手指的缝隙落到雪地上,反射着盈盈珠光。
鲛珠?开什么玩笑!顾少白两眼朦胧地看着地上凝结成实体的圆滚滚的泪珠,满脸惊愕,伸手碰了碰,触手冷硬刺骨,才知并非珍珠,而是被寒气冻成了冰珠。
他为什么要哭?顾少白不明白,烦躁地拂开满地泪珠,寻到掉在地上的笔往宁湖衣掷去,脑中又是一记刺痛。
“唔!”顾少白闷哼,紧紧闭上了眼睛,有些怀疑无法斩杀宁湖衣的状况是契约所致,正这么想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张陌生的脸。
也不当说陌生,曾有过一面之缘,正是他初来此地之时,宁湖衣得了他语无伦次的一句“生得好看”,紧跟着变化出的另一张脸,与方才幻境中的锦衣男子生得一模一样!
顾少白心中大震。难道说带着那条小鱼到西极池来的人,又抽小鱼的精血灵息化成守灵代为守护法器的人……是宁湖衣?
如若那男子是宁湖衣,一早知道池中法器并非自己所有,还施法变出虎蛟代为看护,何来抢夺一说?虎蛟依血化形,会轻易臣服于精血所有者之外的人么?加上少年幻化成的素鲤与自己的元神之精一个模样,所以幻境中那条小鱼……是自己?宁湖衣推他,莫非早就知道他与虎蛟素有渊源,算得上是虎蛟真正的“主人”,谋划着让虎蛟将他的命定法器物归原主?
怎么会,怎么可能?!顾少白凌乱了,脑子昏昏沉沉,突然一股吸力自宁湖衣体内传来,将他拽得身形不稳,迟疑了一瞬,敌不过那力道,眨眼间被吸进了宁湖衣体内。
第150902章
无法抗拒的外力将顾少白抓起又抛下,再一次改变了时空。
踉跄过后,顾少白勉强站稳,定睛一看,天幕低垂,星河隐耀,分明是子夜时分。
空旷的山谷杳无人烟,只一片半人高的茂密野草,零星点缀着几朵长成宫灯模样的小花,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似与漫天星子遥相呼应。
淡淡的邪气萦绕不绝,与方才在外界嗅到的如出一辙,让顾少白明白过来这是到了宁湖衣的心魔幻境之中。可是独属宁湖衣的心魔,怎么会把他牵扯在内呢?
估摸又是契约在搞鬼。顾少白皱眉,不安的感觉挥之不去。如此祥和的景象,谁能相信这是心魔幻境呢?怕就怕不过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顾少白脑中不停,脚下不由自主地迈了两步,划过脚踝的野草挠得他有些痒痒,过于真切的触感瞬间让他变了脸色。
心魔幻境其实与梦境差不多,以元神状态进入他人梦中,应与过客无异,无知无觉才是,他都有知觉了,那证明他也是幻境的主人!
怎么可能?顾少白骇然,难道被心魔纠缠的不是宁湖衣,而是他自己?可他修行时日尚短又了无牵挂,哪里来的心魔呢?
正当犹疑,前方几步开外的草丛中升起一柄幽蓝纸伞,旋转着定于半空,伞缘的地方慢悠悠地垂下四片轻纱帷幔,半遮半露地将伞下一丈见方的地方给围了起来。
怪物?顾少白警觉地后退一步,就在此时,一连串低哑的呻|吟绵绵不断地灌入耳中,似乎压抑到极致,不得以才从齿缝中倾泻而出,也正因如此更加显得魅惑,听得人蓦然间脸红心跳起来。
帷幕随着旋转的纸伞缓缓飘动,本就不甚密闭,倏忽一阵风过,将帘幕吹得四散开来,露出纱幔中两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一上一下叠股相拥,正在这暮野山间肆无忌惮地行着交|合之事!
……
顾少白呆若木鸡,不声不响地将这不合伦理的私密之事从头看到了尾,忘了回避也忘了逃开,更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宁湖衣伏在青年背上,从激烈的情|事中回过神来,细细抚摸着青年腰侧因激|情而显现出的几片素色的鳞片。似乎触到了青年的敏|感之处,青年惊呼一声,腰一扭,不自然地颤|抖起来。宁湖衣一愣,神色随即暗了暗,一把将青年抱转过身,再一次压了上去。
对于宁湖衣稍显粗鲁的举动,青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笑了一声,挺了挺腰,将脚缠在宁湖衣腰上任他作为,不多久情|欲之色染上面颊,眼下的泪痣愈发泛红。
对上青年毫无遮挡的脸,顾少白惊得跌倒在地。这张脸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虽说在幻境中撞见的时候还是少年的模样,多了些稚气少了些妖异,绝不难看出他们是同一人。
兜兜转转曲曲折折,一些不愿细想的关联渐渐浮出水面。青年、少年、素鲤、元神之精、宁湖衣、锦衣人……各中牵连千丝万缕杂乱如麻,镜花水月谁又是谁何能辨清?又说权、财、色、贪、痴、嗔皆能成魔,这心魔幻境映照出的不正是宁湖衣的色|欲?如果说压着这青年做苟且之事就是宁湖衣的心魔,他又为何在别人的心魔面前看得乱了心智,怔忪失语?
思绪太过纷繁,顾少白恍惚不定,茫然间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脸。他和青年长得一点也不像不错,可他还没忘了,在渔村里宁湖衣用障眼法替他幻化出的脸上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泪痣,一双眼睛也与这青年一模一样,活脱脱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宁湖衣在幻境中放肆地对青年百般欺侮,那么出了幻境,对真真切切存在于世的他究竟又存着何种念头,动了什么样的心思?
不及细想,帷幔中传来一阵簌簌声响,似乎有人察觉到了顾少白的存在,气氛一时凛冽如割,堆在宁湖衣脚边的衣物动了动,突地从底下伸出一条粗长蛇尾,挥舞着袭向顾少白,毫不留情地将顾少白的身体打得支离破碎。
“啊!”顾少白大叫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已从心魔幻境中脱离。
又回到了西极池边,他“执念最深”之地,亦是宁湖衣心心念念谋寻之地,今日一番超出预想之事的缘起之地,仿佛不管飞离多远,都会回到最初缔结因果的地方。
顾少白跪趴在地,胸口早已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遗落的法器就在他手边,然而再要举起它去对付宁湖衣,心力已是万分交瘁。正当怔忪之时,耳畔传来一声闷哼,埋在雪中的人面如金纸,呼吸急促,似乎伤重无法承受,放下手臂按上胸膛,跟着身形无力地晃了晃,噗地喷出一口血来,看也没看顾少白,一头栽倒在地。
顾少白仰着头看宁湖衣跌到,撑在地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与此同时,湖面水波急颤,整个岛开始晃动起来,不断往下陷落,伴着巨大的“咔咔”声,阴霾的天空出现了无数裂缝,一点点剥落,这个地方要崩塌了!
然而并不止崩塌。顾少白侧耳细听,涌潮如千军万马,带着隆隆声响由远及近奔腾而来,等到顾少白意识到的时候,惊涛骇浪早已没过了头顶!
“唔……”顾少白抿唇,除去最开始那一瞬间的迟疑,很快融身水中,眼睁睁地看着岛屿越沉越底,将周边的海水搅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地转动着、拉扯着,恨不得把人给撕碎。
宁湖衣……宁湖衣呢?!顾少白慌了,奋力在水中挥舞着手臂四处搜寻,望见不远处毫无知觉地随波逐流的人,心弦一松,随即又恼怒起来,他够不着!
“不……不!”顾少白哀叫,疯了一般拼命蹬脚,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擒住不断下坠的人,早已忘了片刻前还对宁湖衣痛下杀手,更无暇分心细辨胸膛中倏然生出的哀痛是否属于自己,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葬身海底!
“分涛!”正当危急关头,顾少白听到心底有个声音默念两字,眼前金光一闪现出一支笔当头划下,顷刻将漩涡捣得不成气候,跟着海水急速分向两边,又生出两股细流将分开的两人聚拢在一起。顾少白紧紧握住宁湖衣的手,跌跌撞撞地扶着他踏浪而出,海面漆黑一片,竟是夜里。前方,系着一排排渔船的熟悉海岸已近在咫尺。
拖着宁湖衣上岸,顾少白筋疲力尽,几近厥倒。他瘫在海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脑子却无比清明。
看看枕在自己腿上面无血色的人,在看看自己的手,顾少白觉得这双手还是不要的好。他竟然亲手救起了三番两次谋害自己的人,就在海中与他了断一切,岂不解气?可是救了人上来已经有病了,要是这会儿再弄死他,是不是愈发病得不清了?
顾少白胡思乱想,宁湖衣忽然动了动唇,呛出一口水,跟着悠悠醒转过来。
“少白……”眼神恍惚了许久,终于定格在顾少白脸上。宁湖衣抬手抚上顾少白的脸颊,喃喃唤了一句,面上似哭又笑,强撑着起身拥住顾少白,肩抵着肩,额靠着额,两唇相近,似乎下一刻就要贴合在一起。
顾少白懵了,不知如何面对,于是一动不动僵在原地。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并未再进一步,宁湖衣双眉紧蹙,挺直的脊背顷刻软倒下去,头一歪,又吐出一口血来,跟着双眸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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