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七,你不要雪上加霜好不好。”倒是浮尧听过后没好气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书,瘪着嘴作恼。
“唔,我只见她反应太过正常。”七尹笑笑,细白的手指朝南陌指了指。
“那也用不着你胡乱刺激。”肉呼呼的小手一巴掌拍下他,只是她越护短,七尹便笑的越欢,两人不禁闹做一团。
“没事没事,这情形我早想过,”着实没见过七尹这般没模没样,南陌不禁也跟着傻傻笑起,挠挠脸又一本正经问道:“七尹,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你是指朝政?”七尹蹙起好看的眉头反问一声,见她点头这才抿了口酒,道:“前日里金陵府的人过来喝酒与我提了提,道皇上病重,约莫撑不过一个月,有意将皇位传给三皇子,所以才急忙下旨让其成婚,为的是借右相之力巩固三皇子地位。”
“我不是很明白,”微微赧了脸,南陌眼中布满疑惑:“皇上想传位给北阡不就可以?再者,为什么一定要是北阡?”
“呵,这点上你到和浮尧一个样,别看事情简单,其中涉及的利害关系可不寻常,我先前有同你说过,另外几个皇子皆不成气候,那么对三皇子而言,顺利登位便不仅仅是一己之私,更关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嗯,”点点头,到底是听懂了一些:“北阡很小就被先生逼着识文断字,查料读史,原来是有用处的,还是说先生那时候就意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幕?”
“这我便不知。”七尹轻轻摇头。
“果然还是等他解释吧,我自己也揣摩不出什么来。”懊恼的揉揉脑袋,一贯连为人处事也不知如何应对,哪能在一瞬间摸透这复杂的形势,毕竟不如北阡那么天资聪颖。所以,满肚子的疑惑也还是只作疑惑,再心急也是无用。
“等吧,虽说不知会发生何事,但将满心的惶恐化为安之若素,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过程,”七尹轻舒一口气,默默转着酒盏,笑道:“好比这长安酒,历经烽火连天依旧在地底静谧千年,不管重见天日之际再次面对的是什么,味道却是一贯的绵柔入心,你也该学学这酒才好。”
“长安,长安……”低声念起这个名字,七尹的一番话似乎在告诉她什么,一口饮下酒,南陌也不知是否明白,只觉先前的慌乱平白淡去不少。
在酒庐又呆了有半月有余,下了两场雨天气渐渐转凉,酒庐内的一切事物却都和浮尧一样有精神,南陌瞅着,也便一直好精神。
安之若素,久而久之也能学会。
酒庐里似乎一直这样安静,一堵墙便隔开外界的喧嚣,是故,那日若不是金陵府的人前来买酒顺口说了那么一个消息,南陌也不知道,原来皇上已然驾崩,遗诏曰,由三皇子继承大统,即日登基。
原来不知不觉中,北阡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而她却依旧在这里等着那个迟迟不来的解释。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很宽很宽的河,没有连接彼此的桥,也没有前来引渡的船。
南陌忽然想,是不是应该回灵山了呢。
将这个想法告诉七尹,七尹看书的眼抬也没抬,随口应了声好。一贯的淡然。
南陌便真的整理起东西来,既然都是等,灵山抑或金陵,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在灵山她可以等一辈子。
许因为同是一路人,浮尧倒是拉着她久久不放,还是七尹斥了声才闷闷不乐的与南陌道别。
走的时候,天空下起小雨,南陌第一次用上那把北阡送的油伞,穿过大街小巷时,还能听见很多人在对新皇登基议论纷纷。
说北阡行事顺应民心,登基便颁下十三道诏书要整顿吏治,减免赋税;
说北阡为人果敢决绝,不顾右相权倾朝野,坚持立大将军之女为一品淑妃,以免右相一派势力大增;
唔,还有的说,他并不是真的想让将军的女儿做淑妃,只是借此让右相与大将军闹出矛盾从中收回实权而已。
南陌却是撑着伞面色不变的走出金陵城,忽然就觉得,这一切和她没有丝毫关联。他们虽然口口声声在议论,可他们并不知道那个人原来的名字是北阡。
回到灵山时,裙摆还是湿了一大片。北阡的伞就和北阡一样,都已经不能够完完全全的庇佑她。唯有依靠自己。
门楣上风格迥异的“灵山私塾”四个大字依旧还挂的端正,早已经忘了是谁提出一人一个字这样的主意,可先生的浑厚潇洒,北阡的大气呵成,就一直定格在这块四方的木板上,经久不散。
南陌杵在有些霉味的屋中,愣了许久,待反应过来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泪水。
慌忙擦干,着手收拾起屋子,然后到山林里摘野果,捉鱼,点狼烟。一样一样,即便没有人在旁笑嘻嘻的指指点点,她也能做的很好。
兴许是真的入秋了,天气一直阴雨,灵山终年不散的雾也愈发厚重,南陌无处可去,便一直在家中缝制以前囤下的毛皮大髦,想着冬日里拿下山应当能换些许钱来,一个人也还是要谋生活。而她也只会这些。
日子悠长却索然无味,南陌是不记事的人,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只发现醒来时意外的放晴了,窗隙里尽是饱满的阳光。
南陌欣喜不已,慌忙打开门跑到外间,顿时耀了眼,不仅仅是那久违的阳光,更是为眼前的从门口竹子上一路沿到山脚的大红灯笼,还有那在风中微微飘起的红绸缎。霎时就将这满山的红叶给比了下去。
整个人怔住立时迈不了步子,只见不远处那个金边玄袍的男子负手立在突起的石阶上,似听见开门声,便从容的转过身来,一笑,醉了众生。
“阿陌,我来娶你。”就隔着几尺之遥,南陌清晰的听见那个爽朗的声音沉着响起,眉眼弯弯的朝她走来。
“哈哈,阿陌,看你这傻样,难不成是被我迷倒了不成?”北阡伸出手用力揉揉她的脑袋,整张脸凑到她面前,嘻嘻笑了一会,忽然在她脸颊上轻啄一口:“还是一样爱睡懒觉,可是让我在萧萧秋风里等了好长时间呐。”
南陌不住红了脸,傻傻一笑。
“怎么不说话?”北阡收起笑,忽然凛了眉,紧紧一把揽住她:“阿陌,阿陌,你是不是还在恼我?”
满怀的温暖扑面而来,南陌定定神,道:“没有,只是太突然。”
“哈,就是要这样,我最喜欢阿陌吓傻的表情,好看极了。”
“是吗?”南陌觉得自己应该是很欣喜,可心底那股子无名的情绪却搅得她不得安生:“北阡,你是要回灵山了吗?”
很明显的感觉到北阡整个人一怔,隔了片刻才答:“傻,我自然是来接你回宫。”
“你不是已经有了妃子?”
“可我想娶的皇后,一直是南陌。”
北阡笑起,面容上自然带起几分帝王的盛气来,深情许许的话语也变得理所应当。
见南陌不语,北阡又叹口气,揽的更紧了些:“阿陌,我其实,是来给你解释了。”
“唔,我一直在等着。”
猛然间,南陌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像极了七尹,那么讨打可微微一瞥又那么让人心慌意乱。
是,喝多了他的酒?
二人皆默了一阵,北阡忽然一笑,拉着她欲向屋内走去,便听侧方传来恭谨的声音:
“皇上,山中寒凉,还请加件衣裳。”
南陌顺着望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捧着一件缎制的披风,被这么一打断,北阡有些不悦转身让他侍候着披上,自也没看见宫人与南陌默默交换的眼神。
7决定事
携手进得屋内,南陌便取了一壶酒出来,瞅着他微微蹙眉:“你不是一贯不喜穿太多?”
“哈哈,还是阿陌最了解我,”说着动手解下披风,摆上杯盏让南陌倒了酒:“所以,想要阿陌陪着我一起,皇宫太过冰冷。”握住她的手,北阡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一丝疲倦。
南陌没有答话,推了推杯子让他喝酒,他似明白一般也没再多说,一口饮尽挑眉笑道:“原来是七尹的长安酒,说起来还没去好好谢过他。”
“七尹,不会在意这些。”南陌淡淡一笑,也跟着喝了一杯。
“那你呢,你在不在意?”北阡忽然极为认真的看向她,见她傻愣愣的半日不语又作一笑:“在意也是应当,我伤你那么深,现在我来了,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嗯,我一直在等你。”听得这话,南陌也点点头道。
“甚好,那我现在便安安分分坐在这,由阿陌问的明明白白,之后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北阡说着便直起身子闭上眼,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来,南陌见着,不住笑出声,没好气的抽了他一下。
“我可不敢犯上弑君之罪,况且,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前一句还是调趣的口气,后一句却说得极为认真。
“阿陌,”北阡止不住伸手揽她入怀,微微叹口气:“你问吧,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南陌用力拽着他的衣袖,在他胸口窝了一会才似做出什么决定一般,忽然抬起头看向那张依旧英俊的脸庞,半晌才道:“其实,我都已经清楚。”话音落便起身脱离他的怀抱。温暖霎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阿陌——”北阡不知怎么回事,眼神疑惑的看向她。
“北阡,不是说你在我心底剜个洞然后把洞填回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要离开灵山了。”南陌看着犹自发颤的手,使力舒口气才转身拿过早已整理好的包袱。
“阿陌,”终是忍不住加重声音喊了她的名字,上前扣住她双肩,叹口气:“我不该这般不管不顾,可是阿陌明明知晓我的苦衷,为何不能原谅,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若当初我没有十分把握,也就不会做这样的决定,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没有。”拿下北阡的手,南陌却是迎头一笑。
北阡心下奇怪,似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想要开口便发现全身渐渐使不上力,只能任她挣开,眼前亦是模糊起来。
“北阡,把先生接回灵山吧。”恍惚中似听南陌这么说了一句,撑着一旁的墙壁抬手什么也没抓住,下一刻便沉沌不知。
出门才知原来日头已经高高升起,灵山终年不散的大雾似也薄了一层,南陌踩上前方的半截断墙,整座山便映入眼帘,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离开这座山。甚至没想好去哪就要离开。
一路鲜红夺目的绸带与灯笼仍旧不解风情的顺着山风兀自摇曳,南陌看着也不禁笑出声。
“公主殿下。”老宫人细哑的嗓音突兀响起,南陌猛地直起背脊。
“不必这么叫,南陌只是南陌。”回过头看清来人,又默默转回视线轻声道。
前来的正是先前给北阡送上披风的老宫人,见状竟是屈膝一跪伏倒在地:“公主殿下,老奴愧对皇后娘娘。”
“嗯,事情都已经做了再说这些没用的作甚,又不是唱戏,”轻轻嗤笑,一句话说的老宫人立刻涨红了脸,南陌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就将恼意脱口而出,不由缓下口气:“罢了,你也是为北阡好,再说宫里的生活,我约莫是不会习惯的。”
“公主切不可这么说,等隔几年情势稳定下来,皇上必定……”
“行了,”南陌有些烦躁的打断,握紧油伞朝屋内又看了一眼,道:“张公公,劳烦你好好照顾北阡,我便先告辞了。”
“公主还请留步,”张公公慌忙又站起身,跑向后方捧了一样东西出来恭谨的递到南陌面前:“这是皇上准备送给您的,公主不介意就请收下吧,老奴自会和皇上交代。”
南陌有些好奇的打开那只方形锦盒,见到里面的物什不住抿唇一笑,勾指取出随后轻轻跃下围墙,从后方的小路绕至侧边下山。
自小如后院一般的灵山,岂是守住山口就能堵住去路。
七天前,从未见过面的张公公忽然到访灵山,与她说了所有的事情经过。
为此她特意下山去找七尹,将张公公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张公公兴许不可信,但七尹点头道确实如此,她便是信的。
事情确实是很简单,与她心中所想也差不离多少。
那日北阡突然消失是因被右相找到,随后告知了三皇子的身份,右相拿了南陌作威胁逼他回宫公诸身份。彼时杨子晏已经被抓,为避免牵累南陌这才故作不识。
期间娶右相之女也只是缓兵之计,右相势力盘根错节自不是他一个皇子能够扳倒,登上皇位亦需要他的扶持,更何况北阡当初还一心想救杨子晏。
只没想杨子晏当真是众人口中掳走皇子的贼人,北阡有心要救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出手。兴许是右相察觉出北阡与杨子晏之间尚有浓厚的师徒情谊,认为会坏了一心扶持北阡登基的大事,竟急急上奏朝廷将其处以极刑。
如此一来事情也都明了,北阡亲手杀死杨子晏定是二人商议的结果。一来在众人面前演一场戏,这个流落民间的三皇子不仅仅是温和有礼颇有才学,狠厉起来也不会比谁差,是继承皇位的首选之人;这其二则是不愿让杨子晏受火刑之苦。
现如今北阡登基后出乎意料迅速的扳倒右相,亦算是为杨子晏报仇。
南陌想想也都懂了,这些日子以来北阡承受的比她更多,从一介平民到九五之尊,隐藏十几年来爽朗不羁的性子,变为敛容屏气的模样,南陌觉得如果换做自己,必定是做不来的。
手里的花环在阳光下映出纷繁的色彩,抬手一扣,稳当的戴在脑袋上,仿佛又记起那个笑容纯澈的少年,笑嘻嘻的说道:阿陌,带上我的花环从今儿个起可就是我的人了!
她理所当然的接受着北阡浓浓的爱意,理所当然小心翼翼的去爱他。似乎从没有想过失去这一些时应该怎样去面对。不该笑,却也哭不出来。
即便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又如何,她还是不能陪在北阡身边,早在开始之初,他们的名字就注定了不能在一起。
南陌北阡。南北阡陌。 七尹说的没错。
那么自己口中说出的那句话呢?有一半算是心中所想。
她不是小猫小狗,被嫌弃的打了一顿然后喂点食又会一如往常的黏着人。可现在的心情就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