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好像是尹家少爷尹孝文呐……”不知是谁认出来,小声说了句,引得一众连叹,议论纷纷。
经这么一提醒,肖文宇也猛然恍悟,泸城最大的酒商尹家,确实是有过一面之缘,顺眼再看去,凌兮似正巧也看见他,连忙一笑以示招呼,凌兮却突然扭过头并不理他,一闪而过那略显惊慌的脸上莫名有几丝失望。
肖文宇不清楚怎么回事,愣神间几个无赖不敢惹事已经走了,围观的路人也纷纷散去,被人挤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上前问询情况:“兮姑娘,没出事吧。”
凌兮回头看他一眼,眉头凛了凛,好半会才答:“如你所见,还能怎样?”口气生疏好似路人。
肖文宇一愣,以为她还在为昨日之事闹心,赔笑道:“兮姑娘,昨日是我疏忽……”
“行了——”见他提及昨日事,凌兮更是恼火,一口打断:“我不想见你。”
“二位消消气,”尹孝文尚且站在一旁弄不清状况,此刻见二人似要吵起来,连忙上前宽慰:“有话慢慢说,各退一步岂不为好?”
“尹少爷,今次多谢了,凌兮无以为报,唯有还礼,还请见谅。”凌兮显然不想提,只转身朝尹孝文恭谨福礼。
“不妨,若我大胆向姑娘要一壶酒为谢,不知算不算过分。”尹孝文笑道。
凌兮稍稍一愣,泸城中谁不知尹家的酒在大祁国都是数一数二,历年来都引为贡酒,眼前尹家的少爷竟要喝她这毫无名气的三白酒……
“自然可以,只是——”凌兮绞着衣角,莫名有些紧张。
“凌姑娘,实话相告,我今日本就是特意来拜访你,”尹孝文拱手作揖,一五一十说起原委:“前些天家中下人买了姑娘的三白酒,我有幸尝了尝,只觉弥香浓郁,回味悠长,辗转几日,还是忍不住冒昧前来。”
“凌兮当真受宠若惊,尹少爷不介意还请内堂坐。”凌兮听罢连忙将门完全打开,让出路来。
尹孝文也不推脱,负手上前,忽的又一顿,回身看向肖文宇:“肖公子不介意与我喝两杯吧。”
这一眼之间尹孝文原来也已认出他来,肖文宇稍稍一想,点头应好,毫不客气的大步跨进酒庐。说不出因由,就只觉心底憋了老大一口气,凌兮越不想留他,他就偏要留。
果不其然一侧头就瞥见凌兮不乐意的神色,肖文宇更是莫名恼的慌,鼻子一哼,干脆也不搭理。
“凌姑娘不会介意吧?”在旁尹孝文亦将二人表情收入眼底,忍不住笑意轻声问,待凌兮僵硬的点了头,才礼数周全小心走进屋。
只是,这般三个人围着坐下实在是尴尬劲十足,加之凌兮对待两人的态度是截然不同,是以不过一壶酒的功夫,肖文宇就按耐不住匆匆离开,而尹孝文又是丝毫不熟悉,亦不好再留。
二人一走,凌兮顿觉那缠绕多年的寂寥再次侵袭而来。
如果连肖文宇也不再理她……
凌兮不敢再想,狠狠捂住眼,后悔的心思连绵不绝,瞬间,泪水便湿透掌心。
3酒节出人料
肖文宇此人向来单纯不擅掩藏心思,更别说在阅尽世事长了一双慧眼的七尹面前。
“唔,文宇你这是……”屋内,七尹和浮尧正好兴致的下着棋,见肖文宇进来,先均是一愣,随后齐齐大声笑起,一局棋顿时被搅得七零八落。
“有那么好笑?!”肖文宇没好气的坐下,使劲瞪了一眼。浮尧也就罢了,可是连七尹这个素来冷面冷心的人也笑成这副张狂的模样,肖文宇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哪不正常。
“文宇哥哥,你这脸活脱脱像个受了气的包子,哈哈哈,圆鼓鼓的。”浮尧眼底泛着泪花,抓着七尹的胳膊晃啊晃,笑的是前仰后合。
肖文宇下意识摸摸所谓的包子脸,却见浮尧笑的更欢,方知被骗,无奈重重一叹:“我真是交友不慎,到凌兮那吃了脸色不说,回来你们还要笑话我。”
“谁让你笨,人家受欺负了你还站在旁边看,要我是凌兮,也会被你气死。”浮尧坐直,笑嘻嘻道。
“你们也去了?!”
“嗯,”七尹收住笑,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棋子:“原以为你会问出些什么,不想却看到一个诨人,傻愣愣的站在一旁让别人出尽风头。”
肖文宇听得第二遍这话,霎时满面通红:“我去的时候,尹孝文已经出面,自不必再出风头,更何况,凌兮还在恼昨天的事。”
“她要真恼,今日还会早早起来做生意?分明就是在等你去寻她,”七尹抚额,对他的榆木脑袋好不无语:“再说,你既然去了,上前相助自是应该,万一那尹公子救不得呢?”
“我……”
“你什么你,喜欢人家姑娘忸怩什么,哼,快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浮尧戳戳他的手臂,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我没有喜欢她……”肖文宇恨不得把脑袋扭到窗外。
“小七,你看他还死不承认呢,”浮尧学着重重一叹,忍不住要拿根棍子敲醒他:“你不喜欢她,还每隔两月就来泸城?你不喜欢她,还没事在我们面前叨叨?你不喜欢她,还气成这副模样?唉,笨死了!”
“来泸城是生意往来有事要办,和你们说她还不是因为都是卖酒,至于为什么气,你们看她摆的脸色肯定也会气。”肖文宇还当真一五一十的解释上了。
浮尧听罢已然无言,趴在桌上动也不想动,好在七尹是先有预料,掂着棋反问一句:“不是因为看见尹孝文才气成这样?”
这回轮到肖文宇说不出话来,说不是那是不可能的,他甚至觉得尹孝文这个人很碍眼,站在凌兮身旁就很碍眼,可明明没有任何过节……
肖文宇茫然不已,难不成真像七尹所说的喜欢凌兮,喜欢这个他一也不了解的女子?
心事重重间,随从送来几张宴贴,均是些泸城有名的酒商,写的清一色是请他前去一叙云云。目的却大致相同,无非是想与金陵最大的酒商肖家合作,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肖文宇随意扫了几眼,要去的人家来之前就已定好,宴贴不过是这些人寻个机会,为商之道本就该圆滑机灵,见缝插针。父亲说的没错,他的直来直往还真不适合。
肖文宇没心思看下去,随意挑了几张吩咐随从上门回礼,便在此时浮尧忽然哎呀一叫,小手飞快的从其中抽出一张来:“这个尹孝文,就是早上那个?”
肖文宇也有些吃惊,伸手接过贴子,见上面的落款果真是尹孝文,不禁连连咂舌:“奇了,这尹家素来自诩为贡酒,不屑沦入商道,怎么会送来贴子?”
“约在明日,正好是酒节上,去吧文宇。”七尹微微一瞥,贴上内容悉数落入眼底,轻声笑答。
肖文宇猜不透七尹其意,心中也有好奇,迟疑一阵还是依着七尹的意思,决定会一会这尹孝文。
酒节,乃泸城特有的节日,定在每年的九月初九于泸城最闻名的琥珀泉旁举行。但凡爱酒之人皆可入内,或取得意之作与世人共享,或以爱酒之心尝遍琼浆玉酿。
自然,这也是拔头筹、得声名的最佳时机,泸城内但凡酿酒的人家,都会聚齐在此,求得伯乐相中。其之盛大,可想而知。
原以为七尹此行的目的至少有一半是为了酒节,不想进去之后他竟是一副无趣之极的模样,就连爱凑热闹的浮尧也心不在焉,肖文宇这就闹不明白了,七尹的酒自是极好,可同为酿酒人,即便看不上别人的酒,遇见这种场面多多少少都该兴奋一些吧。
“如果你连续一百年都来参加这种集会,且年年大同小异,你能提得起精神?”七尹淡淡扫了一眼,如是答。
肖文宇顿时了然,第一次见着七尹的无奈之处,笑得好不欢快:“所以说啊,人活的太长也没意思。”
“我非人,焉知人之心?”七尹似乎心情不错,笑着随口回了一句,转头便见尹孝文站在中央圆台边,不禁轻声提醒:“看,来了。”
肖文宇顺眼望去,站起身正欲上前打声招呼,却见尹孝文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凌兮。
“怎么了?”七尹脸上的笑意分明是早就知晓,就等着看他笑话。
“凌兮怎么跟他在一起。”一屁股干脆又坐回椅上,肖文宇老大不乐意的嘟嚷道。
“不然咧,你没约她,人家约了,她难不成还要跟着你来?”浮尧毫不客气往他心窝子戳。
肖文宇自知理亏,虽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到底是没有反驳。
可据他所知,凌兮并不爱热闹,以往两年的酒节从不见她参加,他以为她必不会来,加之这两日闹得不愉快,才未曾相邀。
静心一想,肖文宇真不知自个是为哪般,难不成这便是情爱?
思忖间尹孝文已到跟前,温文而笑,朝三人作揖:“抱歉抱歉,不知几位已到,有失远迎。”
“你既请我们来,又不放在心上,假惺惺什么。”浮尧直心肠子,轻哼一声,一句话边让众人脸色纷繁。
特别是尹孝文,好不尴尬,微微咳了一声以作掩饰:“孝文有愧,几位请随我前方坐,奉上好酒以作赔罪。”
“才不稀罕,小七的酒比你的好上一百倍。”又是一哼,浮尧看也不看他,拉着七尹大为骄傲的走在最前。
“原来这位公子也是酿酒之人,请。”到底只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尹孝文也未放在心上,仍笑着将几人迎上首座。
倒是从见到七尹时就一直是紧紧不曾开口凌兮忽然接了话:“都说你酿的酒好,不妨拿出来让大家试试,好坏自知。”
“兮姑娘想要尝,不妨去往金陵,我自当奉上。”七尹并不恼她的态度,笑答。
凌兮轻声哼,只管捡了最偏的位置坐下,凝神看着场中来往的酒客,不发一言。
酒节本就是由泸城公认的龙头酒商主办,近几年来一直是尹家,此刻见肖文宇几人由尹孝文亲自接待落于首座,自是引来目光无数,纷纷揣测他们身份。
但几轮品酒结束也不见他们有何影响,众人以为是客,正欲不再关注,忽见尹孝文拉着凌兮走上台中,朝众人作揖笑道:
“诸位,泸城自古以酒闻名,无论是大酒坊还是小酒街,琼浆玉酿数不胜数,近日我偶然品到一味酒,名曰三白,此酒香醇可人,味美甘饴,”尹孝文边说边让下人端了酒来分与众人,将尚未明白的凌兮引上前,笑道:“此酒乃凌兮姑娘所酿,孝文斗胆,今日向诸位推荐这一味酒,还望诸位皆能喜爱。”
此语一出,立即引起喧哗无数,尹家的人亲自出来推荐,这一届酒节的头筹岂不是不想也知。
“尹少爷,这……”凌兮犹自慌乱,不懂他为何意。
“不妨事,凌姑娘的酒本是上品,只缺一个机会罢了,孝文事先未曾知会,还望姑娘见谅。”尹孝文本就是好心,一番话还说的温和有礼,凌兮听罢不禁红了脸,连连低声道谢。
而在旁的七尹,却是缓缓一叹,不知为何摇了摇头。
4相思不敢言
酒节的结果着实出乎众人意料。
连凌兮自己尚未弄清来龙去脉,三白酒就在一夕之间名扬天下了。
今年的新酒很快便卖的一干二净,想着心爱的三白酒可以让更多的人品尝到,凌兮就有些受宠若惊,十几年从未有过的状况转眼间就变了,欣喜不已的同时对尹孝文更是感激。
原以为大家少爷都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而尹孝文见她一个人忙不过来,竟亲自挽袖帮忙。冲着这一点,凌兮就对他大为改观。
不经意又会想起肖文宇,还是问了尹孝文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同为富家公子,两个人又似乎大不相同。
一个时时温文有礼,似远似近;一个爽朗灿烂,不端腔调。
但平心而言,她喜欢温暖的太阳更甚清润的月光。
可惜,这颗太阳又傻又笨,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凌兮缓缓摇头,低头苦笑,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他门庭显赫,而自己不过是个当垆卖酒的孤女,怎样说都不相配。所以啊,才整整三年也不敢问一声名字,问一句家境。
三年相伴,不如当做梦一场。她只需牢牢记住便好。
“凌姑娘,凌姑娘?”连着好几声唤,凌兮猛然抬头,才发现思虑太深,竟不知尹孝文何时已来到跟前。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客人等你好久了。”尹孝文笑道,拿过她手中的竹勺,很是熟练的替门外的客人打满酒。
“一不小心就走了神,”凌兮拍了拍脸颊,只觉滚烫一片,窘迫不已,也顾不得此刻让尹孝文帮忙合不合适,匆匆躲进内堂:“我再去拿坛酒来。”
待恢复正常才敢抱着酒走出,店外客人都已散去,尹孝文正在淘那一堆她还来不及弄的米。
“尹公子,这些活我来就好。”凌兮见状忙放下酒坛,上前挽起袖子。
“不碍事,我自小也经常做淘米蒸饭的活,反倒是大了渐渐闲散起来。”尹孝文也是一双书生手,搅着米却挺像模像样。
“那我这壶酒可得卖的贵一些,尹家大少爷亲自淘的米呢。”凌兮见他坚持便也作罢,坐在一旁捡起酒曲花,笑道。
“我还怕淘坏米,弄糟了你的酒呢。”
“这倒不用怕,三白酒重在蕴,这其中的方法掌握住,酿出的酒都不失韵味。”
“哦,怎么说?”尹孝文顿时起了兴致。
“那是人家的秘方,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凌兮还未答,就已有人抢先道,拎着一只银纹壶三两步走近:“老板娘,打酒!”
这阵势,除了肖文宇,还能有谁。
“肖文宇……你怎么来了?”凌兮一眼看见他,心底就莫名涌动出几丝喜悦,话语也有些断断续续。
“我怕你一人太忙,就过来看看,不过你好像有伙计了。”肖文宇斜眼,手臂支在柜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尹孝文。
尹孝文也不遮不掩,回了一笑:“凌姑娘要是肯聘我为伙计,还真是求之不得。”
“哪有人好好的少爷不当,非要来做小伙计,笑话。”肖文宇不知打哪来的火气,只远远见着他们说笑心底就酸的紧,还未察觉,这话就已经说出口了。
凌兮虽不知他为何一脸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