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句,到底是说给夏浅他们听还是宽慰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躺在床上的夏浅自然也不得而知,所以也只是不住的从眼角滑下泪来。
10石浮出
不管夏百川一封信是怎样让人长吁短叹,夏浅还是醒了。
醒来的夏浅和从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见着李萧也如在学堂一般,玩笑无数。众人便觉她多半是不知晓夏百川来的信,商议着干脆瞒了她。
夏浅就该是这副模样,夏浅就该顽皮嬉闹才对。
只要是这副样子,他们应当就会放心了罢。
垂首笑起,长长叹口气。其实爹爹对她也有很好的时候啊。
小时候她爱红色,及至今天爹爹给她买的东西就多多少少都会带着一点红色,唔,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喜欢;
她爱吃甜食,爹爹每次出门走访亲友都会带回一些当地的甜食来;
她怕打雷,所以只要前夜下过雨,第二日爹爹就一定会打趣的问着有无睡好;
说要去学院,他也应了;说想参加秋试,他也应了。
这样的爹爹,比起他人家的不知要好上多少。
这样的爹爹,只是对姐姐更好而已。
七尹说的对,人如酒一般,各有其味,而味一旦有所偏妥,酒就不美了。
“夏浅,怎么坐到外头来?别看这日头暖,秋日里还是冻不得。”突然闯进的人声打断纷乱的思绪,不用看也知道,是李萧。
“没什么,就是想坐坐,”不知为何,意外的再见着他,心底竟没有多大抵触,夏浅浮起惯有的笑,挑眉道:“你日日往我府上跑,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夏家女婿呢。”
“这不正称了我意,”将食篮放下,伸手摸摸桌上的汤药不由蹙起眉:“夏浅,你这病还没好怎么日日不吃药。”
“不是苦嘛,你爱喝你替我喝了罢。”垮下脸撇着嘴推开了些,瞅着李萧那故作恼意的脸色又只好拉回,皱着眉头深深吸气,一口灌了下去:“咳,赶明日你来之前我一定记得拿去养花。”夸张的抓了一把蜜饯塞进嘴嘟喃着。
“那我就让王婶再煮一碗,管你喝没喝也给我灌下去。”李萧得意一笑,将吃食从篮内一样一样拿出。
夏浅也撑起下巴随着笑,其实,药也不是那么苦。
若当初若是答应了嫁给他,会是什么情形?李萧这样温柔的人,谁嫁过去都会很好罢。学识很好,秋试一定能够高中,开了一爿书店家境亦算不错,父母她也见过,都是简单善良的人,却不知谁家女子会有这个福气。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李萧显然感觉到她异常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唔,李萧,这样也挺好不是……”轻声答了一句,拾起筷子默默吃起东西,他就这样一辈子都不记得好了。
“傻气,这是说什么呢,”提袖为她布了菜,这才坐下,忍不住又道:“若是能娶你,那才是最好。”
“哈,你就这么喜欢我不成,别人家更好的女子千千万,你只是没见过。”
“再好,也都不是你。”
听见这过分直白的话稍稍顿住筷子,夏浅轻轻一笑,道:“那好,你秋试要是考取了,我便嫁与你,如何?”
“当真?!”
“我夏浅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反问一句,又故意肃起脸色继续道:“说起来离秋试就只有四日,你还不好好回家看书?我吃个饭难道还得你教不成。”
李萧眼中有藏不住欣喜,搁下筷子又反应过她话中另一层意思:“呃,我这就回去便是,倒是夏浅,秋试你不去了?”
“我病还没好,这秋试要一个人在考场住三天,肯定撑不住。”
“这倒也是,罢了,再等三年也有机会,”点点头,不禁有些惋惜,末了还是站起身:“那就依你,我这便回去好好温习,七日后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点头应,一抹笑直至他离开也还惯性的挂在唇边,若李萧知晓她做的决定,此时也决计不会离开。
这李萧前脚刚走,后脚王婶便一脸欢喜的从侧方走上前来,显然是听到适才的对话:“二小姐可算是想开了,我看呐李公子人不错,家境虽比不上咱们夏府,但嫁人到底是看人,等老爷回来我就替您把这事跟他说说,真是般……”
“好了,王婶。”
“好好,不说不说,”王婶以为她是羞赧,便也打住话头,笑道:“那二小姐可得多吃些,养好身子才行。”
“嗯,”淡淡应了,默了片刻夏浅才问:“王婶前两日不是说乡下侄儿要娶亲吗,不回去看看?”
“二小姐还记着这事呢,您病还没好,怎么能去。”
“我这好多了,反正李萧天天也会送吃的来,不碍事,回去吧。”
王婶有些动心,又瞅了瞅夏浅正常的脸色,才高兴的应下:“那可就多谢二小姐了,明日我将屋里屋外整理整理再动身,最多四五天就回来。”
夏浅点头,便道累了,回房休息。
再随便找个借口打发走李福就可以了。
从抽屉最底下抽出那封洛阳来的信,王婶不识字,她随便写了些什么就换出这信来,细细又看了一遍,确实是没有什么深意呐。
呵,都这时候了,还心存什么侥幸呢。夏浅面无表情的又将信装回去,捂住疲惫的脸庞。
爹爹,不知道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回来。不知道当天下人都不信我时,你又信不信。
时间却是异常的快。
与夏浅约定的七日也就这么过去,仿佛昨日还在为秋试担忧不已,今日一切却无声无息就这么过去了。
出了考场便是诸多的讨论声,考题如何如何古怪,发挥如何如何失常。
李萧听着只是一阵笑,他的发挥似乎因为夏浅那半带威胁半带鼓励的话语而格外好,可以确定榜上有名。
“李萧,不好了!”卷好笔纸准备去找夏浅,就见刘杰远远跑了过来。
“怎么,你考得不好?”李萧顿住步子,好心情的开起玩笑。
“呸,你这乌鸦嘴,我不是说考试,刚才我听人说刑场有人被斩首了。”刘杰连唾两口,又急急说道。
“哦,是哪个汪洋大盗?斩首了不该高兴才是,怎么还不好了?”
“夏浅,是夏浅呀,我是说怎么没见她来考试,原来三天前被抓了,说是杀了她姐姐姐夫,今日就斩首,诶,李萧,你去哪……”
他是不是有些太蠢?
握紧拳头也挡不住一腔的恼意,明明看出来夏浅眼底那些失落,却看她笑着就真以为她不伤心,明知道她从来什么都不说。
什么七日,什么希望他考取功名。夏浅最讨厌这些名利之事怎么可能以此作为嫁给自己的理由?
居然现在才明白。
一口气跑到刑场,早已空无一人,尚有几个小兵提着水桶边说边笑的清洗着刑台。
李萧不敢相信,冲上前扯住其中一人就吼:“人呢,人呢!”
“你做什么!”另几个见状忙推开他,见他一身儒服知晓是参加院试的学生,倒也没敢多动。
“我在问夏浅她人去哪了?!”跌坐地上,手便摁倒那一滩冲淡的血迹中去。
“夏家二小姐啊,早砍了。”
刚撑起的身子又跌坐回去,李萧不可置信的盯着手掌上冰凉的血水,喃喃道:“不会,她不会,怎么可能……她还等我娶她……”
“这位公子,我说啊,那夏家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连自己亲姐姐都下得了手,死有余辜,再说,这以前夏家还有两个钱,现在不还是什么也没有,你呀,幸好是没娶。”柱着扫帚的小兵嘴快,一下就说了一大篓子的话。
“人呢?她人呢?”李萧没搭理,猛的站起身就问。
“已经死了呀。”
那小兵有些不解,不耐烦的又说一遍,倒是另一个听懂了,好心的答道:“也没见夏老爷夏夫人来,是一个长得很美的男人替她收的尸。”
“哎,你会不会说话,男人嘛,怎么能说美。”
“本来就是,那男人比女人还要美得多……”
几个小兵又开始不厌其烦的讨论起新的话题来,李萧杵了会,反应过他们话中的人。
待见着酒庐内挂起的白幡,李萧是确定心中所想。
七尹尚在饮酒,面色也无甚变化,倒是一旁的浮尧闷着一张脸,不快的扯着大朵的菊花,身旁散落了一地,嘴里不停的在嘟哝着什么。
走上前两步,七尹就看见了他,笑着略略一点头以示招呼。
“你来寻夏浅?”放下酒盅,问了这么一句。
“是,贸然打扰,还请见谅,我听闻是公子替她办的身后事,不知她人……在何处?”一走进这酒庐,似乎还能闻到些许属于夏浅的气息,李萧原本的慌乱也莫名全化作绵延的悲痛。
“我在万安寺替她点了一盏长明灯,骨灰也存于海心塔内,你随时可去看她。”七尹没站起也未要他坐,答的这一声更是随意。
“我代夏浅多谢公子,”恭谨的弯下身揖了一礼,提步欲走又不禁问:“她,最后有无说什么?”
“不曾,这赴黄泉路乃她心之所愿,无牵亦无挂,”淡然一笑以示宽慰,细细盯着他,顿了顿又问:“只是将死都未曾见到生养父母,亦无人肯信她,这么好的孩子,我替她不值。”
“我信,她为何要瞒我,无论怎样我都会信她!”李萧眼里泛出泪,声音微微有些暗哑。
“可她不愿见你,”七尹微微一杵,摇头叹起,抬眼颇是认真的瞧他半晌:“既然小浅已经不在,那你丢失的那一晚,想来该还你才对。”
李萧一滞,有些不解:“丢失?”
“到时自会明白,你可真是伤了她,趁现在不如去看看吧,等隔几日夏老爷也许就会把她接回去,你想见便没那么轻易了。”拨弄着茶壶盖子,没有再多言,说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
“小七——”待李萧走去,浮尧才紧巴巴的贴上前,轻声问:“你既然也欢喜夏浅,为什么不救她?”
七尹思忖片刻,忽作一笑,伸手揉揉她柔软的脑袋,道:“不闻世间事,方为谪仙,这一生的冤下一世必会有解。”
浮尧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第二日入夜时分大街小巷忽然吵吵嚷嚷起来,议论纷纷的无非是夏家那过分离奇的案子。
原来日里有个女子前去衙门认罪,道是她杀了夏家大小姐与姑爷,与夏家二小姐并无干系,金陵府衙役无不奇怪,忙立了案子开堂重审,这一查才弄清其中曲折来。
这女子原是夏家一名茶水使唤丫头,名叫小珍,母亲早逝,独靠父亲一人拉扯大,与其父感情是十分好。因家中贫困,父亲一直在在外做零工,近几年恰巧金陵城修河堤便一直领着河工的活计,这说起来倒也无甚不妥。
只是没想到小珍的父亲会意外撞见杜太守与几名官员私吞银款之事,被杀灭口,小珍四处讨要说法也均不了了之。听闻夏家与杜太守一贯交好这才进夏府做了茶水丫头,伺机寻找机会报复。
倒是老天有眼,小珍还未找到下手机会杜太守就被查处,原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不想无意中听见杜之然与夏浅的对话,知晓杜之然还想为杜太守报仇云云,小珍气愤不已,便去找杜之然理论。杜之然自是不信她所说之事,而拉扯之间夏清更以为小珍是要勾引丈夫,不分青红皂白赏了她一顿板子。
小珍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拿着原本准备谋害杜太守的杨梅子和糖精,偷偷放入食物之中加害二人,待到夜里想去处理掉一切时,不料夏浅先一步发现。虽不知夏浅为何要埋掉两人,但小珍觉得如此也不错,便不曾多言。
直到夏浅被冤而死,小珍一方受不住良心谴责,一方觉得家中已无亲人活着无甚意思,才站出来澄清一切。
这么一来,先前的案子便从头推翻,夏浅蒙冤致死,金陵府重竖其名声,告以天下。
而这些与夏浅,又哪来半分干系。
传闻是夏老爷夏夫人在公堂之上嚎啕大哭,后悔不已,连夜从万安寺接回夏浅的骨灰;
传闻是今届秋试李姓公子高居榜首,前来结亲之人无数,他却一概推辞,只带了一壶清酒前往两江任职。
浮尧问,七尹,你悔吗?
隔了半晌,七尹摇摇头,信手泼了一壶三味酒。
只树夕阳亭,何人可共倾。
第二话:南陌北阡
1南之陌
拖着细长尾翎的喜鹊三三两两绕过枝头嬉戏,忽然一枚小石子扔过来,惊得悉数又扑翅飞上半空,隐在雾中消失不见。
“阿陌,你呀不要老是对着这些傻鸟发呆,有时间多看看我不是更好。”青衣少年从半人高的围墙上一跃而下,嘴里叼着一根狐尾草,没轻没重拍了一下南陌的脑袋,笑嘻嘻道。
没好气的回头瞪一眼,南陌揉巴揉巴后脑勺,嗤道:“你有什么好看的,哪及得上灵山威武雄壮。”
少年也不作声,坐到她身旁笑的见牙不见眼。
“呐,北阡,你说,先生会不会有事?”南陌扯下眼前摇曳的狐尾草,忍不住问起多日的疑惑。
少年听过却是哈哈一笑,继续揉着她脑袋:“你这脑瓜里成天装了些什么啊,想东想西,老头子嘛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受人尊重的教书先生,哪有那么容易出事,既然让咱们十天后进城,咱们进城便是,师命不可违。”
南陌扯扯嘴,半年前先生下山结果被地痞打了一顿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其实先生的身板还不错,只一副犟脾气总爱管看不过眼的事,说话又太容易得罪人,不免让人担心。却非得说他们师兄妹也一样,愣是不让下山。
叹口气环顾一下这由几间半山洞式土坯屋构成的“灵山私塾”,不住噗嗤一笑:“从建成到现在都只有三个人,嗯,咱们学堂果然不一般。”
“阿陌,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先生这不是下山去招人了嘛,等咱们明日下山,往那提笔蘸墨,一显摆才华,那学子学孙肯定会滚滚而来。”北阡扯下嘴里的草,一副前程大好的模样使劲比划着,逗得南陌笑得直不起腰。
“你就直说你想下山玩儿吧,平日里也没见你对先生这么夸赞,”还抬出师命不可违这话来,打死南陌也不会信的,不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