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了……”西尔法回答,他松开抱着妻子的手,开始动手脱下这一身满是血腥味的沉重盔甲。这副盔甲是他得到银骑士称号的时候赐给他的,做工精细,质地优良。但在失去圣徽标志,长时间缺乏保养且沾染过多鲜血的现在,看起来和乡下铁匠随便制作的盔甲没什么两样。
“我们在翻越一个山坡的时候遭到了强盗的主动袭击……”西尔法脱下胸甲,轻声说道。“他们攻击了我们的队伍,战斗就是在我的身边爆发的。”
他拔出那两把剑,即使是经过了如此的战斗,这两把剑依然没有沾上一丝血迹,依然寒光逼人,亮的仿佛刚从炉火中锻造出来一样。
“啊……”安吉儿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叹息的声音。
“我杀了很多人……”西尔法用略带一丝忧郁的声音说道。但是真正让他产生负罪感的并不是那场激烈的战斗,而是战斗后的处置——因为对于强盗恶行早就满腔仇恨,村民们在胜利之后毫不留情的杀掉了残留下来的所有俘虏和伤员。在一个神殿骑士的道德中,是不可以杀害已经投降的俘虏或者没有战斗能力的伤员的,甚至有阻止他人做出这种事情的责任。
但那是神殿骑士。
西尔法叹息了一下,扭过头看到妻子正提起沉重的胸甲,想拿到房间里面去。他立刻紧走两步,从安吉儿手上接过胸甲。
“我来吧……”昔日的神殿骑士一只手提起他的胸甲。看着妻子略微有些憔悴的脸,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疼。“别太劳累自己……”他在在妻子的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提着手上的东西走向储藏室。
平静的生活不需要不详的凶器。
“出去吧,我想大家都在等你呢?”在西尔法走上房间的时候,安吉儿这么说道。她脸上原先的些许憔悴已经消失,只剩下幸福的微笑。“像等待一个英雄一样!”
……
当这一对夫妻走进篝火晚会的时候,晚会才真正的开始。有人割下火堆上的烤猪,把肉分到大家的盘子里。年轻人纷纷走上前去,绕着篝火堆跳起舞来,那些参加过剿匪战斗的,则是特别受欢迎的对象。年纪比较大的则开始讨论赏金的问题——那些土匪中有好多个都是被高额悬赏的通缉犯——大部分当然是要给那些丧失了亲人的家庭,但是其他部分也要被好好的利用一下。有人提议购买一批武器盔甲,但是还有人认为要给予那些自愿参加战斗的人作为奖励。
西尔法用力的抱住妻子纤细的腰身,做出一个在城里舞厅很常见,但是在村子里却被认为是高超技巧的旋转动作。这个动作引来几声高声叫好和一片低低的赞叹声。有几个吟游诗人在一边为这场欢庆的露天舞会伴奏,他们中有两个一边弹奏一边向旁边的人打听关于剿匪战斗中英雄的事迹。而几个参加过战斗的年轻人则添油加醋的描述着西尔法的战斗英姿。
四只脚在欢快的挪动着,西尔法额头上最后一丝的阴云也随着这欢快的舞步消失了,他的身心完全沉浸在这舞蹈带来的快乐中,沉浸在四周的赞叹和妻子柔软的身体以及和谐的配合中。在场所有的人,包括西尔法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一双带着奇怪的视线的眼睛。
“西蒙……不,是西尔法……堕落的银骑士……”那个吟游诗人用仅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
大雨哗啦哗啦的下着,整个天地间一片漆黑,似乎世界上完全被这狂风暴雨给吞没了。似乎有某种存在在尽情发泄着他们的怒火。站在窗口向外看,除了黑暗和黑暗中包藏的雨水,这个世界上似乎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你在干什么?”
西尔法慢慢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妻子,后者正微笑着看着他。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雨景而已……”
“你在担心么?”安吉儿走到他面前,握住丈夫的手。这只手刚刚受过雨水的洗礼,摸起来冷的像冰一样。时间已经是深秋,冬天虽尚未到,雨中已满是寒意。
“担心?”西尔法不自觉的打了寒战。“我担心什么?”
“不要欺骗我了……你总是在担心。”安吉儿轻轻的摸着丈夫的脸,他的脸此刻和手一样的冰凉。
“可是真的没有什么担心的啊……这一带神殿的势力已经瓦解了,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也不会有神殿骑士出现……”
“可是你还是在担心,不是吗?”安吉儿微笑着搂住丈夫的脖子,在他同样冰凉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啊……”西尔法不再言语。他知道妻子的话是正确的。不错,神殿已经没有力量来搜寻他们这两个亵渎者。他很清楚这一点。事实上,这早就无人不知了。原先在人类国度之间的战火中,神殿总是保持着一个超然的存在。但这神秘的超然在铁和血终于消失。北方的强国,塔斯克和神殿公开决裂。在军队和战争的较量中,神殿败落,决定了不体面的命运。这个国家的神殿势力虽然还没有塔斯克那么被彻底的消灭,但经过塔斯克的入侵之后,这一带的神殿已经被有组织的摧毁。这里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他们的身份来历。但是他心中那份不安却从来不曾消失过,反而随着岁月流逝悄悄的增长。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在畏惧什么?他的理智有时也在质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却无法回答。
“……我神啊……感谢你赐予慈悲,降下这雨水……”
安吉儿合拢双手,对着窗外开始轻声的念颂着赞美诗。尽管他们两个已经脱离了神殿,一个不再是神殿骑士,另外一个也不再是修女,但是每天的祈祷却不曾中断过。
西尔法抛开脑里的杂念,也开始祈祷起来。
雨声慢慢的稀疏下来,似乎上神也听到他们祈祷,慢慢平息怒气。滂沱大雨逐渐变为淅沥的小雨,最后小雨也终于消逝了,只留下树叶上的小水珠偶然掉下地面溅起的轻微水声。天上的乌云散开,连月亮都出现了。
一声响亮的水声从黑暗中传来,仿佛是有一只脚不小心踏进一个比较深的水坑发出来的,接着是另外一个水声,伴随着一阵模糊的语音,仿佛是有人不小心摔倒在某个大水坑里。不过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又是大雨刚过,谁会在这个时候外出呢?
西尔法站在那里,刚才这一下子,他听到了一个不应该听到的声音。有金属的声音夹杂在水声中——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一个穿着金属盔甲全副武装的人行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是武装的收税士兵吗?不,不可能。今年的税早就已经交纳过了,而且,也从来不曾有过武装士兵来收税的先例。
西尔法侧着耳朵,从那个声音的来源方向极力听去。黑暗中,似乎有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存在。从声音的规模来判断,应该有一个小队——如果那真的是人的脚步声的话。
“安吉儿,进房间里面去好吗?”西尔法转头对妻子说道。然后他立刻走到柜子边,从中取出他的剑。
“怎么啦?”
“没事……相信我,进房间去吧。”银骑士在妻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半推的把她送进房间里。自己则站在门边,把狂银和乱银佩带在身上。
土匪的残党吗?不,或者是另外一股土匪的侦察部队?这种深夜,这样的雨后,绝对不可能是村里人。
他站在那里,耳朵则紧紧的注意着远处那个声音。那阵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五个人……不……三个人……两个有武装,一个没武装……
刚刚还紧悬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也许这仅仅是一个带着两个保镖护卫的商人而已,因为某些事情来这里,或者仅仅是因为天黑来这个村子投宿。西尔法突然感到自己有点好笑,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这么过敏起来了。
“有人吗?”敲门声开始响起来,那几个人来到他的家门口开始敲门了。
看起来这真的仅仅是几个想找个地方投宿的过路人而已。
西尔法摘下剑,靠在墙角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位置,然后走过去开门。
“请问我们可以在您房子里过一夜吗?”站在门口的是三个身上披着遮雨斗篷的人,脸都藏在斗篷里看不清楚。不过,相对于今天的暴雨而言,这几件可怜的小斗篷并没有发挥什么实际意义上的作用。这几个人明显全身从上到下都湿透了。从斗篷的领口就能看到,当头的那一个身上穿着的是一件便袍,但是另外两个人在月光下领口内部都有钢铁的微光。
“对不起,寒舍太小,不足以招待三位。”西尔法看着这三个人,礼貌的回答。“请往前走,就前面一点,那边是村长大人的家。他可以招待三位。”
“谢谢你,年轻人……”领头的那个陌生人回答到。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不过西尔法把这个忽略过去。
“我带各位过去好了。”西尔法热心的建议。
“不用了,年轻人,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想打听。你知道这里有一个名字叫西尔法的人吗?”
这句话像雷电一样猛的打击在西尔法毫无防备的心里,让他整个人一阵发僵。他整个人站在那里,足有半分钟没有动弹。
“不……没有听说过……”西尔法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转手想把门关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陌生人的脚上前半步,挡住了门。
“他曾经是个神殿骑士,但是却亵渎了上神……”那个人又上前半步,他的身体整个堵在门上,让门没法关上了。“一个神殿骑士却背弃了自己职责,和一个修女私奔了。”
“不,我不认识他……也没听说过……”西尔法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他的声音都有些绝望的颤抖起来。他的态度是如此的失常,别说这几个人是有目的来的,就算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随口问问,也能看出不对头。
“不过我还认识你……西尔法,我的学生。”那个陌生人缓缓的掀下自己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银骑士熟悉的面孔。
“马歇尔主教……”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亲手培养的学生背叛了上神,亵渎了他的尊严……”主教上前一步,那两个武装的人也跟着走进屋子,三个人呈一个三角围住了西尔法。
“因为你的背叛……”马歇尔把斗篷的整个兜帽放到脑后。由于刚才的大雨,他的头发都已经湿透了,这样反而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更清楚。数年不见,这位昔日的主教明显老了很多,皱纹和白发已经爬上了他的脑门,而他的脸上也带上了几许往昔所没有的憔悴之色。“震怒了上神,他这才赐下前所未有的灾难……成千上万的信徒在流血,就因为你的亵渎之罪!”由于被雨水浸透,房间里蜡烛的火光照耀在这个老人的身上仿佛给他染上一层神圣的光环一样。他的言语动作透露着一种压倒性的威严,压的西尔法抬不起头来。
老主教一动没动,但是那两个武装兵已经从两面抓住并不准备抵抗的西尔法,把他按的跪下来。
“你已经不配用使用剑了!”主教伸手从他随从的身上拔出一把长剑,把剑搁在面前昔日学生的肩膀上,这样说道。
“我现在代上神执行他的神罚!”
……
西尔法轻轻的把脸转过一点,看着放在自己脖子边的这把剑。这个场面和当年他受封为银骑士的场面何其相象,但是那个时候是光荣,此刻却是死亡。架在他脖子上这把剑也不再是仪式上用的那种未开锋的工具,而是一把真正的杀人利器。
他已经不知道和剑打过多少次交道了,剑锋也不知道多少次擦着他的喉咙而过。他从来不曾感到过害怕。但是这次,在清晰的看到由于沾满雨水而显得格外寒光逼人的剑锋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就这样结束了吗?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已经享受过了自己本不该享受的幸福……就这样结束了也好……
肩膀一轻,搁在肩膀上的剑被猛的举了上去,西尔法闭上了眼睛。
“等一下,主教大人!”一个很响亮的声音传来,所有的人都一愣,看向声音的来源——里侧的门被打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穿着睡袍站在那里。
“安吉儿……你别出来……”
“主教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错……”安吉儿从房间里走出来,蜡烛的火焰也遮掩不住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她一路走到马歇尔的面前,然后用一种祈祷的姿势跪下来。
“请饶恕他,一切都是我的罪……是我被**所蒙蔽,放弃了上神的教条,勾引银骑士的。”安吉儿低着头说道。“请放过他,一切的罪由我来承当……”
“等一下,和她无关,是我强迫她和我走的……”
马歇尔的嘴角蠕动了几下,如果有人这个时候仔细看他的脸的话,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睛中那惋惜的神色。如果这两个人一个不是神殿骑士,另外一个不是修女的话,该有多好啊。这样一对彼此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甚至能生死不渝……
可惜,偏偏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们都是发誓将灵魂都奉献给神的人,违反誓言就是背叛。
“你们以为这样的重罪只能惩罚你们一人了事吗?”主教把脸了转了过来,看着昔日学生。“西尔法,你已经罪犯滔天,你以为一个人能够承当吗?看看你的手,你的手上满是血,都是那些承受上神怒火的无辜信徒的血!这样的罪,你以为是一死就可以抵偿的吗?”他的声音中带着那么多的怒气,吓的两个人一声都不敢再发。
“你的罪哪怕你死一万次也无法抵消!”马歇尔继续说道,但是他的语气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下来。
“但是你有剑,接受上神祝福而且被誉为天才的剑!”主教手中的剑伸到了西尔法面前,映着烛光,光滑的剑身如同镜子一样把银骑士的脸照在上面。“你的罪只能用你自己的手去偿还。”
“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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