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虽然这次人多势众,但来到通向紫宸殿的渡殿时,众人却止步不前了。
因为众人听说可能是鬼,都害怕起来,脚下不敢挪动了。
众人停在渡殿,成亲从檐下举目望向紫宸殿方向,只见屋顶最高处有个朦胧的影子。
“就是它吧。”成亲说。
“在哪里?”
“啊,真的有啊。”
“会是谁呢,在那屋顶上?”
正当此时,半边明月闪出云端,那个月光映衬下的影子似是一个人影。
似乎有人爬到屋顶最高的地方,蹲在那里不动。
“人怎么会爬到那种地方……”
“所以才说那是鬼嘛!”
就在众说纷纭之时,有人“啊”地叫了起来。
原来那个黑影动起来了。
黑影沿着屋顶的斜面“嗖”地滑下来。
当影子滑到屋檐处时,又随着惯性“呼”地弹向空中。
“哇!”
见者无不惊呼。
照理那影子要“啪”地摔落在地面上了,然而那摔倒声却不曾响起。
那影子就此消失无踪。
从那天晚上起,在宫中听见怪声的人越来越多。
“遍寻不获啊……”
“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唉……”
“实在没有办法。”
据说听到的是这样的声音。
又传,有一天晚上,有人在月光之下,看到一个红色的东西在宫殿上空悠然飞舞。
偶然遭遇此事的平直继让人预备了弓箭,弯弓射出一箭。
利箭正中那红色的东西,它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
“咦!”
众人赶过去一看,竟是侍女穿的樱袭红衣。
又有一天晚上,在大内的北面,巡夜的人发现了一个跳着走的人影。这人影“噗、噗”地跳起足有七尺高。
“是谁?!”
当值夜人喝问时,那人影并不回答,而是跳到附近的松树上,攀着枝干,消失在树上。
“别让它逃啦!”
值夜人唤醒众人,围住那棵松树。
附近无树无屋,地上又有近十人围住,树上的人下树逃走应无可能。
虽然弓箭在手,但正巧月亮隐没在浓云里,树上一片漆黑,甚至无法分辨出树枝、树叶与人影。
就在此时,有石头从上面丢了下来。
一块、两块、三块……
不知何故,松树上的人把带在身上的石头扔了过来。
“敢来这一手!”
众人弯弓搭箭,估摸着往树上射去,尽管有箭插在树枝上的声音,但没有命中目标的感觉。
“不要着急。”
照这样一直包围到早上,等天亮了,树上是什么东西,也就真相大白了吧。
于是众人通宵等待,到天大亮了一看,树上竟然什么东西都没有。
有人爬到树上去看,只见到昨夜射出的三支箭插在树干上。
树是被十来个人团团围住的,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究竟它是怎么逃走的呢?
结果,大家得出结论:那不是人,应该是鬼吧。按理来说,人是不可能蹦起七高的。
而兼家遇到的则是这么回事——有入夜访兼家,来者是藤原友则。
友则来告:女儿的病情越发沉重了。
三天前,兼家和友则在宫中碰过头。
当时谈到了友则女儿的事。友则的女儿名叫赖子,今年十七岁。
“前不久,赖子就患了疝气。”
据说情况不妙。
“不吃东西,一按肚子周围就很痛苦的样子。”
“那是因为疝气的虫子进去了吧。”
“我也是那么想,便从典药寮取了药让她服下,但完全不见效。”
“噢,我倒是有好药。”
说着,兼家把随身带着的药给了友则。
三天后的晚上,友则来到了兼家的家里。
“怎么样?赖子姑娘的情况有好转吗?”
“唉,她的病情还是完全没有……”
“让她服药了吗?”
“让她服了,但不见好转。”
“没有好转?”
“啊,疝气虫子倒是治住了,但这回又得了别的病。”
“别的什么病?”
“是狂躁之症。”
“狂躁之症?!”
“服用了您的药之后,她好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了体,变得喜欢往高的地方爬。”
“哦?”
“本来光喜欢爬高也不要紧,但赖子却还要从高处往下跳。”
“跳?”
“是的。她从庭院的石头、外廊往下跳时还行,可后来就要从树上往下跳了…
…“
“啊!”
“我们制止她她还不干。今天嘛,趁我们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顶,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竟然会……”
“落下来时摔着头,昏过去了。”
友则不知所措地搓着两只手说:“得到这个报告,我急忙赶过去。说实话,现在赖子还躺着不能动。”
他不满的目光望着兼家。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给的药造成的?”
“我没有那么说。”
“不过,疝气的虫子是治住了……我的药,和赖子姑娘的狂躁之症可是两回事啊……”
“一来那是服了您的药之后的事,二来想请您想个法子——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是无能为力了。这样吧,去找药师或阴阳师谈谈吧。”
二人谈到这里,友则只好回家去了。
兼家打算去睡,正从外廊木地板往寝室走时,不想遭遇了怪事。
据说他正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悬吊在屋檐下。
一个成人大小的东西竟然倒挂在屋檐的内侧。
“咦……”
兼家一喊出声,那个影子便在屋檐内侧走动起来。
它倒立着,轻盈地走到屋檐前,仍然照旧向空中迈出步子,仿佛摔向夜晚的天空似的,消失无踪了。
到这个地步,兼家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遇上目前宫中议论纷纷的怪物了。
“天啊!”
他大叫一声。
“怎么啦?怎么啦?”
家人匆匆赶过来。
“遇上怪事啦,有妖怪!”
兼家跌坐在木板地上,手指向屋檐外的天空。
赶来的众人走出庭院,仰望天空,又望望屋顶上面,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三
“哎,博雅,你说是为妖怪的事而来,究竟要我办什么事呢?”晴明问。
“难道是兼家大人要我过去吗?”
“不,有事求你的不是兼家大人。”
博雅刚想接着开口,被晴明拦住了话头:“是藤原友则大人吧。”
“正是友则大人。晴明,你怎么知道的?”
“听你说的时候,我已猜出个大概。再说关于友则大人的女儿,我还要做点事情。”
“做什么事?”
“这事稍后再说吧。先听你说。”
“明白了。”
博雅点点头,看着晴明:“其实,晴明啊,藤原友则大人是为赖子姑娘的事。
请你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一趟。“
“除了你刚才所说的事,还有其他事吧?”
“对。也都是跟那妖怪有关系的……”
“哦。”
“据说,他也听见动静了。”
“说话声?”
“是的。”
于是,博雅又开始叙述起来。
四
昨夜,藤原友则守在屏风后,不眠不休地看视着赖子的情况。
赖子睡眠中的呼吸声传到坐在屏风后的友则耳朵里。
直到刚才,赖子还一直闹个不休。
疲乏终于让她坠入深度睡眠之中。
这几天,赖子的病情出现了变化。
她不但爱从高处跃下,还不住地诉说身体好痒。
“有虫子啊。”
赖子第一次提及虫子,是三天前的事。
“有虫子爬过我的身体!”
她边说边抓挠着身体。
“好痒。”
她用指甲猛抓自己的皮肤。
怎么挠都止不了痒,指甲划得沙沙响,都要抠进肉里去了。
“好痒好痒。”
她不是抓某个特定的地方,而是全身——她挠遍了整个身体,而且是像抠皮挖肉似的挠。
手臂、胸脯、腿、脚、面颊、头部——所有的地方都要挠。
“虫子好痒!”
赖子疯狂地抓挠。
皮肤上遍布搔出的血道子,抓脱了皮,在脱皮处再挠,结果便是皮开血出。
“好痛啊。”
刚叫疼,紧接着又去挠同一个地方,边挠边喊:“好痒啊!”
赖子整个身体红肿起来,好几处还化脓了。但是,即便化脓了,也不能停手不挠。
终于抓挠得皮破血流,全身污迹斑斑。
她还要伺机从高处往下跳。
从高处往下跳和搔痒——跟这两件无关之事,赖子提都不提。
就这样折腾了一整天之后,疲惫不堪的赖子终于沉沉睡去。
在她醒着的时候,家里人一直悬着心,只有在她入睡之后,家里人才得以稍事休息。
但是,因为不知何时她会突然醒来,要去爬高搔痒什么的,所以即便在她睡着的时候,也得有人陪在身边。
那天晚上,友则一直陪着赖子。
深夜,正当友则开始打瞌睡时,赖子突然喊一声“好痒”,一骨碌爬了起来。
友则惊醒,连忙绕过屏风,按住赖子的身体。
他不想再眼看着赖子虐待自己的身体。
“干什么?放开我!”
赖子暴怒起来。
她力气大得难以置信,实在按压不住。
“赖子,你要挺住呀。赖子……”
就在友则跟自己拼命挣扎的女儿纠缠不休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友则大人……”
那声音唤道。
“友则大人……”
友则好不容易控制住赖子的身体,把头转过去。
然而,看不见发出声音的任何东西。
“赖子姑娘的病,靠药师治不好。”
那声音又说。
“那、那谁能治好?”
友则情不自禁地问那个声音。
“这个嘛……”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好像思考了片刻,说道:“这应该是阴阳师的工作吧。”
“阴阳师?”
“安倍晴明大人能治好吧。”
“晴明大人……”
“除了晴明大人之外,无人能治好赖子的病。请晴明大人过府来看病,不就行了吗?”
那声音就此消失了。
“喂!”
据说友则一再呼唤,但始终没有回音。
五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
博雅对睛明说。
“今天早上,友则大人来到我家,找我商量,恳求你到他家里去一趟。”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话究竟是什么人跟他说的呢?”
“大家都觉得,那声音,跟引起宫中骚动的怪事可以归结为同一回事吧?”
“你真厉害,晴明!就是那么回事。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过来的。”博雅说。
“这就是说,这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化?”
“我是说那妖物。最初在宫中出现时,自言自语‘太难办了’;到了友则大人家里,或在赖子姑娘处出现时,甚至提到我的名字。”
“晴明,你和这事有什么关联吗?”
“说有也是有的……”
“怎么回事?”
“其实,那妖物也到我这里来了。”
“也到你这里来了?”
“对。”
“你刚才提到有所关联,就是说的这件事?”
“没错。”
“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听到声音啦。”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可是,妖物到赖子姑娘处,也是昨晚呢。”
“从谈话的内容来看,似乎那妖物是先到赖子姑娘处,再来我这里的。”
“谈话?”
“没错。”
晴明点点头。
昨晚,晴明坐在外廊内独自饮酒,蜜虫在旁把盏。
到酒瓶空了一半的时候——“有动静了。”
晴明对博雅说。
“动静?”
“很奇特的动静。像人又不是人。一半是人,另一半则非人……”
“是什么?”
“那就不清楚了。硬要我说的话,似乎是式神的动静。”
“式神?”
那动静是从庭院那边传过来的,但不是沿着地面,而是从空中传来。
抬头望去,见庭院松树最高处的树梢上,似乎挂着一个黑影,在风的吹拂下晃悠着。
“什么人?”
晴明沉着地问道。
这时候,那随风晃动的东西回答道:“我是近来宫中盛传的妖物,您可能也听说了吧。,,是人的声音。
那影子的确也是一个人,他右手抓着树梢,双腿随着风吹的方向伸展,让身体与地面平行,承受着风力。
“有何贵干?”
晴明手拿酒杯问道。
“此次前来,是有事请求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影子的衣裾随风吹向脚尖,在那里摆动着。
“有什么事要我办?”
“明天,参议藤原友则大人因为女儿赖子姑娘的病,可能派人前来求助于晴明大人。”
“是吗?”
“请以晴明大人之力治愈赖子姑娘的病。”
“治病?”
“她的病有别于普通的疾患。”
“有何分别?”
“赖子姑娘的病,从根子上说,是因我而得。”
“噢。是这样。”
“因此。请无论如何治病救人。”
“你来治不行吗?”
“不行。”
影子摇着头。
“那姑娘服了天足丸。”
“什么?!”
“我这么一说。晴明大人就明白了吧。”
“明白是明白了……”
“那么。这事情就拜托了……”
晴明还想接着说,那影子点点头,松开了抓住树梢的手影子依然横卧着身体,飘然随风而去。就仿佛眼看着挂在河边竹竿上的衣裳,自然松脱后,顺水漂走了。
“拜托了……”
影子被风吹着渐渐远去。
“千万千万……”
声音飘过,影子已溶入夜色之中,看不见了。
“就是这样,昨晚有过这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
“还以为今天谁要来呢。博雅,原来是你呀。”
“他说是天足丸?”
“对。”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仙丹嘛。”
“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