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反而涌现出一股压制不住的兴奋,毕竟这样的好戏哪里是年年都有?
不得不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叶夫司这类人办起事来还是很有效率的——南京街头的一个清晨,薛文锡手拿着报纸,嘴里还在啃油条,同时赞赏而满意地想道。
耿森平不傻,这段时间总也是小心翼翼,不论走到哪儿都没有掉以轻心过,可惜无论目标保护措施做得再好,也架不住收了钱的人日日夜夜的尝试。
光是担惊受怕就足够了。
叶夫司事前下足了功夫,虽然没有受到薛文锡的嘱托,却也自作主张绑了符小玉扔到一旁,并当着他的面锯掉了耿森平的腿,接着他又不紧不缓地把那处伤口给处理好了,不让他失血过多而死。
而符小玉目睹了这一场惨剧,当场吓得变成一滩烂泥,拉都拉不起来,一边尖叫不要杀我一边哭。
叶夫司这才有些好奇,他记得符小玉,那天晚上就是因为那盏小油灯他才不得已失了手,因此心里很不喜欢这个人,而后他就冷眼看着符小玉就捂了耳朵在地上发抖,开始胡言乱语。
叶夫司随意问了两句,他就什么都说,还把什么都往耿森平身上推,说自己就是嫉妒,自己过得不好就指望别人更不好,然而说着说着说到一半,他又突然改口说跟自己没关系。
“这简直太好笑了,”叶夫司在电话里说,“就像看了场戏。”
薛文锡也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个电话打得也不容易,但是内容却没什么营养,倒是因为心情大好,说起话来就开始有些不着边际:“叶弟果然身手不凡,下次再有难事,还要再麻烦你了。”
叶夫司也不含糊,说起话来一套一套,他喜欢薛文锡给钱给得爽快,便也应得爽快:“薛兄也不要客气,收钱办事,都是应该的,不怕麻烦。”
互相恭维了一番,两人扣下电话,各自做各自的营生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风波平息后,耿森平坐着轮椅出现在众人面前,代表执法人员的立场坚决宣称,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定会不遗余力,将这次事故的行凶者缉拿归案。
而嫌疑人已暂定为上海警署原署长薛某某。
上海报社和人民的集体疯狂又掀起了第二轮高潮。
香港那处消息自然也不闭塞,薛余二人订的报纸从第二份起就没断过,每天都准时地放在家门口,然后大黄就会去叼了来。
薛覃霈不高兴看书,但是看看报纸还行,于是也乐得每天翻一翻,既知道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也不至于被看得太低。他这么认为。
这日他吃早饭的时候瞥到一眼报纸,顿时也吃不下去了,拿起外套知会一声就出了门,然后直奔医院。
他要把那张报纸给靳云鹤看。
走进病房的时候,靳云鹤正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抠手指头,他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手一闲下来就要摸脸,一摸脸就心疼,为了不心疼,他就抠手指头。
“给你看个东西。”此时薛覃霈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病房,然后直接把报纸横在靳云鹤脸前。
靳云鹤便茫然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低头读报。
读着读着,靳云鹤的嘴角突然咧开了,然后他立即爬起来,一改之前的萎蔫之态,挥舞着枕头在床上乱跳:“哈哈哈哈哈哈让他们嚣张,薛覃霈,你老子太厉害了!”
“薛覃霈!哈哈哈”然后一下子跳到薛覃霈身上挂住,还止不住笑。
薛覃霈托着他的身子,容他狂笑不止,也觉得心中出了口恶气。不得不说他看到靳云鹤这副又能发疯的模样,欣慰之余,也顿感轻松。
他可以不再那样负罪了,而这相当重要。
靳云鹤止不住地笑了一会儿,打开床头的小药箱,哼着歌要给自己扎针。
薛覃霈奇怪地看了一眼:“你怎么自己打针?”
靳云鹤听闻一顿,敷衍道:“自己会打就打了呗。”
薛覃霈找不出什么毛病,便忍住自己想要制止他的冲动,仔细看他细白的小胳膊——上面旧伤还未褪,就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针孔覆盖。
实在有点受不了,他就开始想起要接靳云鹤回家的事,因此开口:“我看你恢复的也差不多了,要不回家吧。”
靳云鹤又是一顿,点点头:“行啊。”而后不经意般轻轻提起,“你还有钱么?”
薛覃霈点头:“自然,你不用担心。”
靳云鹤苦笑一下,不再说话。
薛覃霈便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要走:“我明天来接你。”
“嗯。”靳云鹤冲他笑了笑,好像那张脸还是好的一样。
这一笑笑出了薛覃霈的一阵心酸,他匆忙离去了。
第43章 肆拾叁 再逢二狗
薛覃霈和二狗来来往往地通了几次信,没过多久,二狗突然拖着包出现在了薛覃霈家门口,把一家人惊讶得不行。
本来家里没几个人的时候,薛覃霈无所事事,整天闲得慌。现在靳云鹤回来了,又多了个二狗,他却反而头疼起来。
二狗的到来太让人意外了,薛覃霈实在没有想到,但来都来了,他也不吝啬花点钱养他吃喝。毕竟二狗实在是个淳朴的孩子,薛覃霈很喜欢他。
二狗家以前在北平务农,刚流落到上海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觉得新鲜。
那时候的二狗就是一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新鲜土豆,落在金光闪闪的盘子里,还没从金光的眩晕里回过神来就被刀切叉分,被人吃干抹净以后连个渣都不剩。
薛覃霈也是其中一把刀,还切走了最大的一块。
二狗就把薛覃霈记住了。
余绅也挺喜欢二狗,因为他确实长得好看,毕竟年纪小,身体还没长开,看起来就瘦瘦软软的,更别提他眼睛还大,皮肤又白,乍一眼看过去竟有些像死去的小白狗。每次一想到这里,余绅就老是忍不住看他。
余绅不问二狗是怎么来的,薛覃霈也懒得说他编好的理由,这么一来,事儿就算定了。
于是二狗来的第一天,家里几个人头一次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薛覃霈把所有人都叫出来了,还把大黄也放在一边,好饭好菜地给它吃。靳云鹤被薛覃霈拖着,不情愿地出来露了个脸,看到年轻漂亮的二狗以后心里又是一咯噔,放下碗筷就走了。
薛覃霈看到了,也不理会,在餐桌上一口一个二狗,余绅听闻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多难听啊,为什么叫二狗?”
二狗偷偷从碗后面打量他,不说话。
薛覃霈倒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答道:“他也没别的名字。要不你给取个?”
余绅想到上次给狗取名的蠢事,瞪了他一眼,闭嘴不言。
二狗的到来让薛覃霈的虚荣心很受满足,他现在一看到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就十分愉快。因此还没到晚上,他就早早地收拾好房间,带二狗去住了。
此时的靳云鹤却在自己房间里数着小药箱里的药剂数量,并且发现数来数去也只剩最后几支。他在担忧之余也有怨恨,担忧日后自己也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恨又恨自己意志不足,轻易就被打垮。
他很想把那箱子锁上,可是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开合几次以后,他咬咬牙打开一剂,撸起袖子便要给自己扎。
恰巧余绅推门进来,目睹了这一幕。
靳云鹤被开门声一惊,心道自己没有锁门么?又一想,方才毒瘾上来了,确实急得没锁。
于是抬头看了余绅一眼,转过身去,放下袖子把胳膊上的针孔遮住。
余绅当时手里正端着饭菜,还是温热的,进门口立即就把饭菜放下了,上前去抓靳云鹤的胳膊。靳云鹤要躲,咧着嘴说疼疼疼,然而嘴一张,脸上的口子便又裂开了,渗出几滴血来。
余绅哪是迟钝的人,一定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也不再纠缠,而是放了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靳云鹤把脸上的血擦干,才又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沾上的这个?”
靳云鹤低着头嘟囔:“我怎么知道,医院里每天吃那么多药,打那么多针,我哪记得清。”
余绅一想也是,也不指望他能记清楚了,因此转头目光凝重地看着那个小箱子,缓缓道:“那你知道这一支得多少钱么?”
靳云鹤这才严肃了,他缓缓摇头,无奈道:“我不知道,但很贵。”然后抬头看着余绅苦笑:“你想想大烟多贵,再想想这个,这个肯定比大烟贵。”
余绅点点头,把声音放得很低沉:“薛家现在肯定也不容易,”
靳云鹤却看着他,用不那么确定的语气试图找回一点希望:“可……薛覃霈说还有钱啊。”
余绅便伸手拿起那个小药箱,又顺手把靳云鹤手里的那支也拿走了:“他哪里会知道。实在忍不住再来找我,你先吃点东西吧。”
靳云鹤下意识地伸手要抢,但是手伸到一半就给硬生生地收回去了,他想自己和余绅非亲非故的,上次拿镜子扔他,就已经很失态了,说不定那次他就是想帮自己,而这次不管他是不是要帮,自己也总得坚持一次,要不就真的连自己都看不起。
于是他看着余绅拿走那些所剩不多的杜冷丁,端起了桌上的饭菜。
杜冷丁。
要是日后仗打起来了,就又成了供不应求的东西,哪里用得起,到时候还没戒掉就麻烦了。
余绅想,回到自己房间,把那个小箱子收了起来。
这时薛覃霈吃完了饭,正带着二狗和大黄玩。二狗开始还有点拘谨,到了后来便玩开了,跟在大黄屁股后面到处跑,大黄还烦他。
这一段时间薛覃霈玩得很痛快,然而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又开始头疼。
夜里躺在床上,他好容易有一丝倦意,刚想入睡的时候,就觉得身上多了只凉手,却是二狗无声无息地爬进来了。
一低头,正巧抓到二狗往他衣服里钻。
他便伸手把二狗拎起来,要送他回房间,二狗就灵活地翻身赖在他床上,跟小孩似的:“我要跟你睡。”
薛覃霈这时宠爱他像宠爱自己的小孩,严厉时也像管教小孩,便道:“不行,回你房间去。”
二狗就装睡,把自己卷在被子里不理世事。
薛覃霈见他装睡,先是把手伸进去挠他痒,他虽然肉嫩皮薄,却是不怕,因此即刻停止,把他和被子一同抱起来送回房间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二狗就又进了自己被窝。
薛覃霈无奈,只能由着二狗在自己床上赖了一宿。
二狗来了以后,薛覃霈的笑容多了很多,每天起床的时候再不是先感到担忧了,但余绅却变得神出鬼没行踪诡秘起来,他报了个夜校,晚上就去上课,白天也有事做,而薛覃霈忙着照顾家里的两人一狗,几乎忙都忙不过来,因此就跟故意冷落他似的,也不再说什么。
靳云鹤本来就不喜欢见人,有一个余绅在他就够了,现在二狗又来,他的脸不能看,就只每天躲着,像消失了一样。
第44章 肆拾肆 瘾
靳云鹤难受了三天,终于还是受不了了。
这三天他一犯瘾就把自己摁在床上打滚,要么就不停地吃,一开始还好,一阵阵的毒瘾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去就过去了,可是到了第四天,他就开始拿头撞墙。
撞了一下他就想起来被人薅着头发往地上砸的感觉,顿时又硬生生止住了。
他这几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饭菜起居有小齐伺候,此时小齐闻声赶来,他就让小齐把自己绑在床上。
小齐开始还不敢下手,后来见靳云鹤真急了,就立刻找了绳子把他绑在床头,一边还不住絮絮叨叨不敢负责。
他先绑的是手,最先不敢绑太紧,就随意系了几个结,无奈因为绑得实在太不专业,他一去摁住靳云鹤的脚,手上的绳子就开了。
然后他就学乖了,把脚上的绳子勒紧了才开始系,然而这次又太紧了,于是靳云鹤一挣扎就把皮磨破出血,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最后终于把那人绑好,小齐自己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本想抱怨一番,但抬眼看见自己主子直挺挺地伸着脖子的样子,就不忍心了。
小齐摇头感慨,“主子您虽是成了主子,可这罪别人也没法替您受,您就忍忍吧。”
而后自己也坐着陪他。
靳云鹤沉默相待,眼睛里一片浑浊,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额头上开始滚下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安静了一会儿,小齐好容易放下了一颗心,靳云鹤却又疯了,他开始试图挣扎开手脚上的绳子,“放开我…”
嘴里挤出呜咽。
小齐立马把绳子给解了,他想,这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啊,就算是沾上毒瘾了,也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不是,毕竟这样的罪真不是人人受得了的,都说戒一次大烟就像脱了层皮,要戒这西洋药,得脱多少层皮啊。人生无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能享得这一时快活也不算亏,何况你家有钱,又不是享不起。
靳云鹤哪里知道小齐在想什么,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翻身下床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渴…”
小齐哎呦一声,急忙跟上:“我给您倒不就行了”
靳云鹤却执意扶着墙往外走,此刻他几乎失去了视觉,眼前脚下的整一个世界都天旋地转,没有办法了:“余绅…”
“我要余绅…”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余绅的房间,小齐就跟在后面想扶又不敢扶,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跟了一路。
余绅果不其然地在看书,此刻见了靳云鹤的狼狈模样有些惊讶;“你?”
靳云鹤的嘴唇都已经干裂发紫了,但放在这张脸上,就没有人会去注意。他颤抖着发紫的嘴唇,几近哀求地发出声来:“给我……”
突然呼吸急促起来,大喘气了几声后说道:“求你…”
然后颤颤巍巍地露出自己扎满针孔的胳膊。
余绅放下书,心里了然。他虽然看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