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犯病了吗?”夏冰蝉问。
“等去了扬州,找林伯给她看看吧。”夏语冰轻声道。
本来这里就是临时收拾出来给夏语冰和幺六住的,自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等幺六准备好了,夏冰蝉就带着两人往山下走……其实这山脉地处偏远,实在是藏得极深,所以要走出去也要花费好些天的功夫。
幺六一路上沉默寡言,虽然夏冰蝉觉得奇怪,但她不开口夏冰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只能任由她如此,唯有她不吃东西的时候会苦心相劝,也费了不少周折。
几人跋涉好些天,出了这一片山脉之后就要进城了,进城之后的路途会轻松不少,但是夏语冰和夏冰蝉为了保护幺六,决定要去雇佣一辆马车,将幺六藏在马车中以防别人看见,也少些事端,就在夏冰蝉去雇马车的时候,幺六忽然说要吃饭。
夏语冰这些天看幺六愁眉不展,心里担心得要命,一下子听到她说要吃饭,登时松了一大口气,她肯吃饭说明她心里的心结解开不少,或许这顿饭下肚心情也会缓和不少,立马就答应下来,微笑道:“好,你想吃什么?”
幺六指了指对面的酒楼,轻声道:“就这里吧。”
夏语冰抬头去看,只见这酒楼地势极佳,招牌大,生意也十分兴隆,他心底突兀的跳了一下,不由得想到若是这样把幺六带到人多的地方,出事了可怎么办?踌躇不定间,幺六回过头来看着她,有些奇怪问道:“不可以吗?”
她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还怎么忍心拂她意呢!夏语冰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没有。”说着就带着幺六往那酒楼走去。
但后来的事情就让夏语冰稍稍放心了一些,幺六在二楼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靠近窗边,而窗外是滚滚的河水,也不知道是那条河来势这么凶猛,若是不小心跌下去,只怕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
“这是什么河?”点菜的时候,幺六问道。
店小二“哎呦”了一声,道:“客官你这个问得好啊,这条河可是我们这儿最出名的一条河呢,涨潮的时候极为壮观,好多人跑到这儿来都是为了看潮呢。这河水通向南海,要是顺着这水一直下去……”
他说话的时候滔滔不绝,幺六却似乎没有听进去,只默默的看着河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一跃入水成诀别
其实幺六想的东西很简单,她就是寻死。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幺六如今武功全废,想要凭一己之力走,那无异于天方夜谭,她也不再奢求有人来救她了,毕竟……毕竟连叙木南都没有办法。
虽然幺六现在记忆退化得越来越快,可不代表她傻,她没有夏语冰想象的那般天真,她看到舒锦来的时候就隐约猜到叙木南是出事了,他是不可能放下东林和鬼庄不管,日日夜夜为了自己等在山洞中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如今他出事了。
幺六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活下去了。
走神之间,幺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怀中那把刀,那把刀她见过,叙木南从水中一跃而已要杀她的时候,手里面拿的就是这把刀,他说这把刀叫做“刎颈”,是他曾经送给自己的,只是后来在扬州那场大乱中,自己把这把刀交还到他手中了。
如今依旧安安静静躺在幺六的怀中。
幺六想,或许自己以前是会用刀的,否则手心中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老茧,摸着这把金色的短刀怎么会有这么熟悉的触感,她不知道听谁说过,“赠刀与你,赠心与我”,或许当初叙木南送那把刀给自己时候,自己就将心给了他了。
“六姑娘?”夏语冰看着她走神,轻声唤她。
幺六从怀中摸出那把刀来,轻轻的摆在桌上,问道:“你认得这把刀吗?”
夏语冰看到泛着淡淡金色的刀身,脸色大变,登时站起身来,脸上惊疑不定:“你,你从哪里得到这把刀的?”
幺六将刀身轻轻的拔出来,锋利的气息险些将她手上的皮肤割伤,她一面惊叹于这把刀的凌厉,一面又对于这把刀最终不能见到他最初的主人而悲伤,低声道:“我在水里面捡到的,我就在想,谁会把这把刀落在水里面呢……”
夏语冰听得她这句话,脸色才稍稍好一点,他本来以为幺六已经记起这些事了,手已经暗中聚集真气,如果待会儿幺六骤然犯难,他也好有个准备,虽然他知道幺六武功已废,是不可能拿他怎么样的,但心情还是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可幺六说这把刀是在水里面捡到的,那就多半和幺六没有关系,难道叙木南也曾经去过那个瀑布吗?那幺六去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见到过他了?
夏语冰越想越觉得心惊,如果幺六早就已经见到过叙木南,还没有告诉自己,那么自己放纵她天天去瀑布下面呆着,岂不是纵容她外面的人交流吗?夏语冰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幺六了,就是吃准了她记不住,也没有机会和别人说起。
可是幺六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叙木南了。
夏语冰忽然觉得有些绝望:西林这么多年的努力,只怕就要毁在他的手里面了。
夏语冰一时之间觉得胸口压着什么东西,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许久许久,他才听见自己用干哑的声音开口道:“你,你有见过其他人吗?”
“见过啊……”幺六的目光变得迷离而温柔:“我很喜欢他。”
夏语冰虽然已经知道了她会说这句话,但是亲耳听她说来仍然觉得五雷轰顶,登时觉得浑身乏力,险些脚下一软就要跌下去,慌忙用手撑住了桌子。
她果然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叙木南了,他因为一时心软将自己所有的计划对幺六全盘托出,幺六转身就将这些东西泄露给了东林……如今就算让她再去西林有什么用?他们吃准了西林不会动她,他们对于西林的安排了如指掌,他……
夏语冰苦笑:他还负隅顽抗做什么呢。
“你想杀我吗?”幺六将刀拔出来,轻轻的在桌面上刻着些什么,舒锦曾说过只要是在城中,到处都是有鬼庄的眼线,鬼庄的人看着她进了这酒楼,自然会有人把位置告诉给鬼庄和东林的,她只要乖乖的在这里留下记号就行了。
可是留下记号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决定寻死了啊……叙木南既然已经出事,自己还活着做什么呢。
“你若想杀我……”幺六双手奉上那柄刀:“听石头说你曾经跟着我在风满楼呆过,刀你应当是会用的。”
夏语冰只是看着他,额上青筋不停的跳动,但是始终说不出话来。
“你不杀我我就自己动手啦。”幺六口中说着,手中刀锋一转就抹向自己的脖子。夏语冰一惊,下意识就伸手夺过她的刀,他本以为幺六武功全失,手里面应当是软绵绵的,谁知这下幺六一心寻死,握着刀十分决然,夏语冰这一下竟没有夺过来。
眼看着那刀已经在幺六的脖间划出一道血痕,夏语冰猛地往前一扑,一把拧住了幺六的手腕,全身的真气全部往那刀上送去……他这下子是真的动怒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把幺六救下来,这真气一震立马把刀身尽数震碎!
这刀原本削铁如泥,竟然被他这样震碎了。
夏语冰抓住幺六的手腕怒吼道:“幺六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从未如此动过怒,他的脾气一直很好,这是他第一次发火,也是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
幺六却没有答话,只是怔怔的看着碎裂的刀像是银粉一样慢慢的洒落在地,仿佛这颗心也随着这刀也一起碎了,眸子渐渐的变得痴迷起来,许久,才轻声道:“碎了啊……”
银色的刃芒刺痛了她的眼睛,记忆仿佛就在这里被唤醒了:这把刀叫什么来着,刎颈?刎颈,你那么温柔,为什么要叫刎颈呢?不如改名叫做“吻颈”吧……马儿马儿,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她啊……
六姑娘,你带着这个来山雨城找我就好,你可千万别弄丢了,弄丢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六姑娘,这件事之后我带你回鬼庄,不管你答应不答应,反正我就是要带你回去!
。。。。。。
怎么了,你曾经告诉我你名字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十六,我如今叫你十六,有哪里不对吗?
我不管,我不能容忍你在别的男人身边呆那么久!
……
往事像是利刃一样刺痛幺六的脑袋,她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夏语冰这才发觉自己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将她的手腕抓得发青,下意识的松了手,可是他这一松手,幺六的身子登时向后翻去,雪白的衣袂登时翻出了窗外,像是一只蝴蝶。
夏语冰怔了怔,猛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伸手要把幺六抓住,可是幺六已经从窗边落了下去,窗下面就是滚滚的河水,只见她雪白的身影落入河中,很快就随着水流飘走,消失不见了。
“六姑娘!”夏语冰惊慌起来,下意识攀住窗弦就要跟随她跳下去,谁知他刚刚一动,身后就有人急急的抓住了他,在他耳边焦急叫道:“哥哥,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夏语冰有些怔忡的回过头来,看到夏冰蝉在旁边焦急的神色,登时心中所有的东西都崩塌了:西林没有了,幺六没有了,他曾经设想的一切都没有了……他忍不住一口心血吐了出来,两眼一黑,登时倒地不省人事。
而幺六,顺水漂流。
她隐隐约约记起一些往事来,自己在江南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他有着干净好看的眉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是漂亮的月牙,那天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和这个少年裹在一起被追杀,逃到山上林中,他担心自己害怕,就抓住自己的手不肯放开。
后来幺六摔到了瀑布下面,也是他护着自己才让自己摔得并不严重,却是让他浑身的伤口都裂开了。幺六要给他上药,他满腹委屈的说“六姑娘,你就不能轻一些吗?”,后来幺六问他怎么还不睡觉的时候,他又说“若是不多说会话,我就得痛死啦”,插科打诨,让幺六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原来那个时候,幺六就已经开始让他感觉到痛了。
后来自己代替她去了琉璃影壁,他想必是急疯了,在风满楼找到自己的时候,眸子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他生怕自己再走,不敢给自己半分的责备,只问自己愿意不愿意跟他永结同心……他还劝她,横竖都是一死,现在何必烦恼那么多呢?
幺六知道,最烦恼的其实不是自己,是他。
因为他舍不得死,舍不得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南海相见定终生
海浪一层一层的扑打过来,风有些咸咸的味道。幺六神志不清,隐隐约约感觉浪花在自己的腿上扑打,然后又慢慢的褪去,扑打着,再次褪去,反反复复不停歇。
有人将手轻轻的搁在她的额头,柔声道:“三哥,这姑娘好像发了烧,你来看看。”
旁边立即有人将他扶了起来,将手掌轻轻的按在她的背上,旋即一股真气灌到了幺六的身体里面,登时让幺六舒服了很多,那人仿佛在探查着她身体的情况,不多时就将手收了回去,轻轻的“咦”了一声,有些奇怪道:“她这身体里面的东西,怎么这么多……”他沉吟了一会,道:“楚楚,我们先将她带回去再说吧。”
幺六感觉到自己被背在了某个人的背上,那背宽阔,和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十分的相似,她迷迷糊糊的就伸手抱住了那个人的脖子,口中沙哑着低声唤道:“石头……”
背着他的人没有听清楚,道:“楚楚,你听听她说什么?”
旁边那人就贴近幺六的脸庞,听得她口中嘶哑不成声的低低呼唤,等她听清楚了幺六反复念叨的这个名字,登时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楚楚?”
“三哥,她叫的是石头。”
背她的人也沉默了下来。
后来两人再说的什么,幺六完全不知道了。她在海水中被冲了那么久,早就精疲力竭了,再次昏迷了过去,她昏迷之前还一心挂念着叙木南,心想着若是死之前能再梦见他,也算是死而无憾了,然而她这一觉睡得极沉,一夜无梦。
等她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幺六疲惫的睁开眼,脑子里面一片混沌,等着自己好不容易清醒一些了,才想明白原来自己还没有死……可怜她从前拼命想活下去的时候,天公不作美,让她受百般挫折,如今她一心求死,反倒是死不了了吗?
人都说机关算尽算不过命,果然是这样么。
幺六在床上呆了许久,痛苦的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黑和以往的黑夜有些不一样,为什么一点光都没有了?
她有些乏力的动了动身子,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出手去摸索了一阵。房间里面好像还有人,察觉到她起来了,走过来轻轻的按住她的肩膀,道:“姑娘切莫乱动,先休息一阵。”
幺六有些茫然,这个人的声音沉稳低沉,她从来没有听过,便开口道:“这位阁下……你能否先将灯点上?”
那人微微一怔,问道:“你看不见吗?”
这下幺六怔了怔,他这样问自己,那就说明其实并不是这屋子里面没有点灯,而是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罢!幺六并没有过多的伤怀,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何必在乎这双眼睛呢。
“姑娘莫再寻死了。”那人叹了口气:“姑娘若是就这样死了,挂念姑娘的人只怕会十分难过。”
“没有挂念我的人啦……”幺六微笑道:“那个人,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那人反问道:“听姑娘的意思,是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我不知道。”幺六道:“但若是他还活着,他必定会来找我的。而且那个时候……”幺六回想起在酒楼中陪夏语冰吃饭的时候,如果自己不是一心寻死,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进入西林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那人没有听到幺六的后半截,问道:“怎么了?”
幺六回过神来,接着道:“那个时候,如果我不是一心寻死,只怕如今比死还难受。”
那人笑了:“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