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坤却一脸沉重。剩下的时间,我再也没有机会多问高坤关于轩朗的事了,他陪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就走了。
周一,我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但是我却坚持说自己已经没事了,一定要去上学。在家里哪里能知道轩朗的事情!刚下第一节课,我就跑去了高坤和姗姗的班级,姗姗还在教室里,我只能在一旁等着高坤出来,可是没过一会儿就又到了上课的时间。这样反复了几次,我终于在一次课间等到了姗姗离开教室,她一走,我就让别人把高坤叫了出来。
我强拉着高坤到了废弃草坪,高坤并没有像阿三那样甩开我逃走。一到了草坪里,我就突出冒出一句:“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出车祸了,是残疾了还是傻了?”高坤愣了一下,被我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关心他呢,还是咒他呢!”“我只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没关系,你告诉我,我能承受得了,这几天我已经把所有最坏的结果的考虑过了,结果总不会比我想的更糟了吧。”高坤的表情变得模糊起来,似乎带着不舍和同情。“你快说啊!”我着急了。“可能,你考虑的方向根本就错了。”他艰难地说。我愣住了,方向错了?什么意思?
我低头沉思了一下,说:“你是说他不想理我了,还是他有了新的女朋友?”高坤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说:“我不相信,不过我倒宁愿事情只是这样。”高坤长叹了一口气:“你就那么相信你自己吗?”他的话有些意外深长,我看着他说:“我相信他多过相信我自己。”“相信他?为什么要相信他?”高坤摇着头苦笑着。我不知道该如何对高坤解释,只是试着把我内心深信的东西说出来:“是啊,虽然他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非常不可靠的样子,我们刚在一起不到一周他就和别的女生接吻,可是……可是我还是相信他,因为他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印记,因为他改变着我,因为他其实很善良,他的内在比外表更加真诚,而且,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我,他……”“白露!”高坤忽然大声地打断了我,“别再说了!”“怎么了?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我抓住了高坤的手,声音颤抖地问。
“他……”高坤沉默了一下,忽然抬起了头来,“他根本不存在!”
嗯?我的耳朵里似乎钻进去了一只蜜蜂,嗡嗡着。
“你妈妈还有姗……白姗姗都让我什么也别说,可是我觉得不说出来,对你更不好,你不能一直活在幻想里。”高坤也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把手抽出来,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高坤。
“白露,上周徐欧给你妈妈打了电话,说明了你的问题,你妈妈还有你妹妹怕你一下子受不了,所以才顺着你说的,你说的这个人……轩朗……咱们学校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我匪夷所思地笑了起来:“所以,轩朗他没有死,是我疯了?”
高坤的眼神中再次流露出了恐惧,紧张地看着我。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高坤。
“白露,你别激动,我们都觉得是你爸爸去世对你的打击太大了,这只是暂时的,不是什么病,更不是疯了。”
“你们都是这么觉得?”我淡淡地问,“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轩朗?他完全是我幻想出来的?”
高坤眼神游离起来,似乎害怕和我对视,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一把拖起了他的脸,两眼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相信!”
就算,就算北极的冰川立刻就全部消融,就算沧海变成桑田,就算日月颠倒,就算黑夜永远没有了星辰,我也不相信,我爱的人不存在。他是那样活生生、意外的闯进我的生活中,我从未想象过世界上竟然会有他这样的一个人,我更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他。我爱他的优点和缺点,我爱他的唇、他的手指,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如果没有他,我的世界就会像战后的土地一般荒芜灰暗,只剩下零星几个枯草。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与其说我爱他,不如说我需要他,他是我灵魂深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少了这一部分,我将会是撕裂的,不完整的。我的灵魂和他的灵魂是那样的契合,又是那样的截然相反,他就是另一个我。
我一边哭着,一边笑着,他们干嘛要编出这个谎话来欺骗我?这个谎话比说他死了还要烂。我也是太傻了,随便问个路人就知道答案了,问谁都要比问他们强。我去洗手间洗了洗脸,又回到了轩朗他们班门口。
“请问,轩朗最近有来上学吗?”一个从教室里出来的女生被我拦住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面无表情地说:“不认识。”
“你们班没有叫轩朗的人吗?”我迟疑地问。
“没有。”她好奇地看了看我,远处另外一个女生叫她,她就跑开了。
“请问,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轩朗的同学。”我像没头苍蝇一般,见人就拦下来问。可是回答我的都是再干脆利落不过的两个字,没有。姗姗和高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姗姗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离开了。
伤心草坪,我们三个坐在一起,看着远处分外安逸的天空。
我终于说:“我……是什么时候疯的?”
高坤和姗姗对视了一眼,姗姗说:“还好,没有闹得全学校都知道,你就是上周突然……不太对劲起来。”
“上周?”我喃喃自语着,“怎么会是上周?”
“你整个周末都没有回家,一回来就睡了两天,周二才去上学,徐欧就是周二中午给妈妈打的电话,之前……你都是好好的。”姗姗说。
“这也太短了吧,就算他是个梦……也太短了。”我低下了头,今天的草坪没有烟头,一个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海葬
我想要试一试没有他的生活,自己是不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然后,我发现我依然能够正常生活,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吃饭、睡觉、和姗姗一起上学、下学;帮妈妈做晚饭……但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这里面有一些小问题。
那一天我在洗澡,姗姗忽然冲了进来,她说我已经洗了快三个小时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也并没有真正对我放心。我没事,我努力笑着对姗姗说,然后淋浴喷头里的水又把我的笑容冲刷掉了,眼前是热烘烘的哈气。姗姗把手伸进水里又猛然缩了回来。“你怎么用凉水?”她瞪着大眼睛惊疑地说。我这才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可是我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哦,我忘了……没事。”就像,就像我那天刚从学校回来,我淡淡笑着对妈妈说,妈妈,原来我是真的病了,可妈妈却哭了。
我不再寻找他,偶尔,我还是会去他的家,隔着远远的街道看一眼,莫名其妙的,不过是把自己麻木的心再揉碎了一次。偶尔,我想在梦里见到他,哪怕一次,可是我睡不着。我整晚整晚,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着露台,看着孔雀,看着那朵早已消失无痕的红玫瑰……
他是我的生命之光。现在我的生命并非一团漆黑,而是晦暗是枯朽,像是被浓雾弥漫的沙漠。沙漠上怎么有雾吗?我也不知道。他是我的水晶鞋,他是破除睡美人诅咒的吻……可是现在,光没了,水晶鞋消融了,吻消失在荆棘地里。
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残缺的,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苦痛的魔爪下呻吟、挣扎,我们都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在这样或那样的不如意中的人。别人都可以这样活下去,可是我不行。我,就像马俊峰说的,我是脆弱的,比别人都要脆弱。我需要轩朗,需要他身上的美酒般的迷醉,烈火般的炙热,无所畏惧、轰轰烈烈、活色生香,这些,我自己永远都不会拥有。没有他之前,我也不过就那样活着,不悲不喜,也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缺憾,可是现在,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因为我知道了,还有另外一种生活。
我没有归宿,也到达不了彼岸,宗教救不了我,因为我看不开、放不下也忘不掉,因为我想他,一个见不着摸不到的人,一个并不存在的人。我知道自己病了,可是我不想哭,我哭不出来。我想要一个人去旅行,搜集了整整一箱子天鹅堡的图片,妈妈答应假期带我去德国看新天鹅堡。“不用了……”我说。我想去的不是那里。
我走遍了每一个他存在过的地方,是不是只有我还有这些地方记得他?我也买了一辆摩托车,和轩朗的那辆一模一样,不过我从来没有骑过。我不再养植物了,把家里大大小小的花都送给了芳姨。芳姨说:“我替你照顾好它们的,不管什么时候,你再把它们接回去……不着急。”不过我还是留下了孔雀,它不需要人照料就可以生长,更何况我还是需要一个伴,与植物为伴。
下学之后,我再也不去钢琴教室了,音乐课上老师让我弹过一次钢琴,谱子还清晰的印在我的脑子里,指法、速度、技术也完全和以前一样,可是我没有办法再投入感情。不管是欢乐的还是悲怆的乐曲,从我的手里弹出来,都是一样的平淡无奇、索然无味。现在,我最常去的地方是伤心草坪,坐在草坪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只是发呆。
钢琴教室里偶尔会飘出了音乐声,今天的钢琴曲让我产生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莫名其妙地浑身颤抖起来,我意识到这对我很重要。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一下子从草丛里站了起来。这些钢琴曲,一曲接一曲都是我和轩朗在天鹅堡跳舞时放的音乐。我咬着手指,不让眼泪掉下来。不,他一定存在,我们的爱情也存在,这音乐声就是证明。我的心砰砰跳着,既想立刻飞奔过去,又怕我的脚步声会将钢琴声惊跑了。
我一步步向钢琴教室走去,音乐声也越来越大,往事历历在目,我站在钢琴教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钢琴声戛然而止。闫东阳坐在琴凳上回过头来看着我,表情有些惊讶,我也迷惑不解。我走向前去,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师姐?你还没有回家?”闫东阳说。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是要弹琴吗?”
“不,不是,我,我想问你,刚才弹得什么曲子?”我词不达意地说。
闫东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怎么问我呢,难道你忘了?”说完,她就把曲谱递给了我。
我紧张地握着曲谱,一页页翻过去,旋律在我的脑海里演奏着,我仿佛还能闻到那天夜晚插在我鬓边的红茶花,空气中弥漫着溢出酒瓶的泡沫散发出的香气,欢笑声在烟花中湮没,衣香鬓影、光影交错。轩朗背对着光影繁华,独自一人站在塔顶,我呼喊着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来冲我微笑,“为每一朵红玫瑰,干杯!”他举起了酒杯说。雨夜的车里,他的侧影朦朦胧胧,我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的手臂,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露露,你不觉得这些音乐很耳熟吗?我想让你明白我的心。”
我的手越翻越快,音乐的旋律也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一曲,所有的都与那晚放的音乐完全一样,顺序丝毫不差……我再也抑制不住喜悦的狂澜,猛然翻到第一页,曲谱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我的手指在空气中轻颤。
闫东阳捡起了曲谱,递了过来:“师姐,这是你的曲谱吧?我见第一页的下脚写了一个露字。”
我怔怔地看着她,气若游丝地问:“我的?”
“难道你不认识吗?用这间教室里的人只有师姐你的名字有一个露字。”闫东阳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拿过了曲谱,死死地攥在手里,手心里渗出了冷汗,手指因为太过用力,似乎丧失了感觉。“我的?”我低头看着曲谱,声音有些黯哑。
“我是在那堆书里找到的,可能是你忘了吧。”闫东阳指了指一旁那堆落着些许灰尘的《钢琴曲谱大全》、《世界名曲》、《车尔尼练习曲》等一直放在钢琴教室里,却几乎无人问津的书籍。
我想了想,是啊,这曲谱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里面的每一首乐曲我都能倒背如流,即使不看这本曲谱也可以将里面的乐曲准确无误地弹下来,这本曲谱跟了我一年,高一的时候我还是按照曲谱,每天放学练习一曲,后来,我每次练琴不过是按照自己当时的心情,随便弹奏,其实看与不看那个曲谱已经不重要了,以至于我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师姐,是不是你哪次练完琴,忘记拿走曲谱了?可能是被打扫卫生的阿姨收到这堆书里了。”闫东阳的声音恍恍惚惚地传来。
“是吗?”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原来,轩朗专门写在字条上的乐曲名字,不过就是我脑子中的练习了一年然后丢了的曲谱,连每首乐曲的顺序都没有变过。奇怪,要让我把乐曲的名字按照顺序挨个背下,这恐怕做不到,可是它们却在我的幻想中丝毫不差地演奏出来了,这大概就是潜意识吧。我笑了。所以,这原来也是个误会,一切都没有改变。
“师姐,你怎么了?”闫东阳紧张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想冲她笑一笑,可是脸上的每一处肌肉似乎都不由我控制指挥。
闫东阳拿出了纸巾递给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我接过纸巾,低下了头,擦了擦眼睛,说:“没事。”
“师姐,不好意思,我今天忘带曲谱了,就翻了翻钢琴教室里的书,拿了你的曲谱来练习,你是不是找了很久啊?”闫东阳说。
“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练会儿琴。”我把剩下的纸巾还给了闫东阳,闫东阳还想说什么,可是我已经转过了身,坐在了琴凳上。闫东阳只好收拾书包,离开了钢琴教室。
我摸了摸白色的琴键,翻开了乐谱,一首接一首地弹了起来,于是我记忆中或者说应该是梦中的那一幕幕又活了起来,于是我又见到了他。我闭起了眼睛,他的面目身体更加清晰起来,清晰得仿佛伸手就可以碰触到,虽然我碰触到的不过是手下的钢琴。钢琴声越来越快,轩朗渐渐朝我走来,他像以往那样冲我笑着,他的声音轻轻地传进了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