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重要,为什么要抵押出去?”他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墨月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能告诉他,当初是为了筹款给车祸伤亡家属吗?她当初那样骄傲的拒绝了他父亲给予的怜悯,又怎能再卑头屈首的讲述自己那时的困窘?
“不管为什么抵押,我是想着会赎回来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祖宅。可是,如果你动工铲平了它,它就再也不存在了。”
“赎回祖宅重要吗?你已经更名改姓,祖宗都不要了,区区祖宅又算什么?”他冷哼一声,讥诮十足。
“我……”那是被逼的!差点,她就这么说了。话到喉咙,她生生把它吞下去。“那时年幼无知。”
古尚云浑身一震,双拳捏得死紧,一双眼睛被怒焰染成血红。他是想她一个机会的,给她机会雪冤当年不是自愿签署那份协议。给她机会变回十年前的墨月,给他一个原谅她的理由。
“年幼无知”四个字,把这些机会统统打进深不见底的地狱,她这是在承认了当年的所作所为。她竟然真的那么做过!
“好一个年幼无知!”古尚云怒极反笑,脸色急剧变幻,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好一个心思慎密谋财害命、无情无义改祖忘姓的年幼无知!十年前你做出那样的选择,今天就必须为你的年幼无知付出代价!”
“什么谋财害命?什么改祖忘姓,你在说什么?”如果目光如刀,那他凌厉的目光已将她千刀万剐。
“我在说什么没人比你更清楚,十年前我已经被你的单纯表相所骗惑,你认为我还会再相信你这副无辜脆弱的样子吗?墨月,既然当年你把我推出去,你就不该来找我的。”他恨得咬牙,已经平静下来,眼睛里是怵目惊心的冷绝。
墨月只感觉身陷冰窟,牙齿战战发抖,语不成句:“我知道不该……我承认,当初是我把你推出墨家大门。可是,现在我没有让你把祖宅白手相送,我只是想赎回来。再怎么说,它装载了那么多美好记忆,难道,你对它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打亲情牌是吗?如果我猜得没错,刚才为我夹菜装贤良也是为这句话做铺垫的吧?”古尚云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伸手粗鲁的扫掉桌上的杯子,清脆的碎裂声,刺痛了彼此的心。
古尚云眼里聚集着足可燎原的怒焰,沉痛隽永:“你把我当什么了?当我是白痴吗?没错!我就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白痴!”
墨月被他眼中的绝望刺痛。她瞠目结舌无法言语。把他当什么?当成最亲的人,当成生命里不可失去的人,当成灵魂相依支撑她走下去的人。
可他那样说,让她心都碎了。
“好!你想要祖宅是吗?我给你。”古尚云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从牙齿里迸出几个字来:“除非你做我的奴隶!”
奴隶?空气里凝结的冰“呯”的一下,全碎了。
墨月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脸上刚闪现的希冀,龟裂而落,像是绝地呻吟:“尚云……”
“不准叫我尚云,你不配!”他暴喝。
“一定要这么逼我吗?”半晌,她在痛楚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背部冰凉,浑身变得僵冷。
“逼你的人是你自己。我不做坏人,但普天之下,我唯独不会在你面前做好人!”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阴寒冰森,残忍而决绝。
她扶住桌沿,双肩抖得厉害。他冷酷的话,如蜂涌密集的毒箭,重重插进她心窝。紧咬着下唇,以平衡五脏六腑的翻转之痛。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闪烁着不愿落下来。
他说:“你可以拒绝,但没有任何谈判资格。”
他说:“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一旦决定你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说:“做我的奴隶我不会给你任何物质补给,你必须自谋生路。”
他还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干洗店的店员送来烘干的衣服,同情的看她一眼就走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已不记得了,他换下的衣服已被他扔进了垃圾筒,就像撕了作文本,他说过,“早就该扔了。”
他如此轻易就毁了她一直珍视的记忆。
她只感觉天旋地转,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刻骨铭心的痛苦如海水潮涌,一浪接一浪的盖过她的神智,她浮沉在无底的黑暗里,惟愿不醒。
空荡荡的客厅里,仿佛还荡着她不可自抑的笑,转眼,就只剩下心碎神伤的哭泣。
当年她打电话给他爸爸的那一刻,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办理迁户更名手续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此时这样痛苦。她早知道他们在那些时刻,便再也回不到过去——她能想到的只是回不去,只是形如陌路。但她从来没想到,他会如此痛恨她;从来没想到,他们之间会存在翻脸无情四个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时光逆流,十年前她会不会换一种方式保护他?十年后的今天,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可是,正如他所说,没有如果!
元仕集团大厦。
墨月恭敬的等在面试厅,这次复选不同于上次初选场景,一排排面试官严肃的坐在厅堂,看起来严格而谨慎,却显得压抑而沉重。
面试者们,也是一轮上去五六个,跟面试官的人数相应。面试官旁边有一男一女两个监督人员坐阵。男的是一个中年男性,微胖。女的看起来比墨月大不了多少,但一副与年龄不相符的冷艳精干气质。
后来知道是设计开发部的张经理和董事长助理何艳。
这次复试,单独一人与设计部门主管进入交流与考核,这里不是墨月想像中的那种应聘场景布置,算是一个小会议室,却只有两张对立摆放的沙发,中间是琉璃茶几,放着一瓶应景的花。
墨月在沙发上坐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一个年纪与墨月相仿的美女进来。墨月赶紧站起来,点头问好。美女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你叫莫思云,今年二十五岁,自考XX大学毕业,自学设计专业并取得设计师资格证。有三年的自由设计工作经验,特长是画画,我说的对吗?”
墨月强自镇定的点了点头,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她也没拿自己的履历表,是怎么知道她的情况,而且一副烂熟于心、从善如流的样子?
美女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继续说道:“我是董事长助理何艳。本来应该由设计总监来负责面试,但总监不常来公司,所以这项工作由设计部张经理全权负责。由于面试的人实在太多,我过来帮他分担工作。有关你的资料早就有人报上来,据说,你的设计功底一流,虽然暂时还没有成名作品,但是一支潜力股。公司查了一些你在网上帮人设计的东西,还算满意。所以,也就无须再对你进行考核。那么,你说说在进入元仕后,你未来将要做的三件事,是什么?”
墨月纵是精神不济,也也不由对她的话产生了震惊反应。何艳言下之意是据说?据谁说?
未来要做的三件事,她希望听到什么回答呢?之前做过的准备,在经过昨夜那一场“风暴”洗礼之后,脑中一片凌乱。现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也没有过类似的应试经验。
她快速回忆小竺提到过关于元仕的一切信息,再加以整理,正色说道:“据我了解,元仕是以设计奢侈饰品为主,有着集开发生产经营销售于一体的集团,总公司主要负责开发与设计。因为设计部门是整个集团公司的龙首。我有幸成为元仕的一名设计师,意味着所做的工作决定公司的兴败荣辱。第一件事,忠于自己。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给自己工作方向准确定位。第二件事,忠于工作。思工作之所虑,为工作之所需。在设计开发方面力遵新颖、异于常类、稳中求胜的方针。第三件事,忠于公司。保护公司利益,把自身利益与公司利益合二为一,同公司共进退。”
何艳静默两秒,眼睛终于流露笑意,点头道:“说的好!虽然你把忠于自己放在第一,把忠于公司放在最末,这有点不符职场规则。但只有给自己定好位了才能有工作效率,有工作效率才能保证公司效益。逻辑上并不冲突。希望你能如你所说,别辜负公司对你的信任。明天过来报到,人事部会安排后面的事情。”
“不是还要参加终选吗?”墨月不敢相信。
“不用了!”何艳淡然的一笑。
走出元仕,墨月抬头望天,暮霭重重,青灰相交。
她的世界,就是这个颜色。
墨月给小竺拨了个电话,手机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话。墨月泄气收起电话。复试的时候居然没见到小竺,墨月难免疑惑,之前,可是小竺激奋的把元仕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还特意辞了职要与她共进退。如今,这是什么状况?
一个人慢慢走到香园咖啡厅,在上次与小竺坐过的那张桌子坐下来。她是个怀旧的人,也是个固执的人。喜欢一样东西,便会一直喜欢;熟悉的地方、坐过的位置,下一次来,她会下意识地就找到那儿。如果那里不巧已经有人,她会站在一边等。
小竺曾问她:“旁边不是还有别的吗?”
她想了想,说:“不习惯嘛。”
后来她想清楚了,并不是不习惯。而是,她的心情愿为喜欢的事物留白,也不想被不喜欢的事物错占。
喝了一杯咖啡,小竺还没有来。她间断的打了几个电话,还是关机。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她现在的时间,很空。很想找东西去填补,偏偏在需要的时候,找不到可以让她安适的地方。
给我一杯黑咖啡。她跟侍者说。
她终于尝到咖啡的原味。
那种,苦到让你想放弃,临放弃时又舍不得的味道。
这个黄昏,她喜欢上这种感觉。
小竺手机一直关机,对面的位子一直空着。
墨月放下空空的咖啡杯,连声音都是苦的:“墨月,到底是世界抛弃了你,还是你融不进世界,你想过吗?”
回到住处,墨月坐在阳台上,瞧着远远的天边,被城市灯火,映照得炫彩夺目,紫云红月。灵感顿起,摆好画架,调好颜料,全形贯注,笔尖游走,画已天成。
那是咖啡厅的落地窗,窗外绿蔓藤伸展,细花盎然。落地窗后,是长发女子独品咖啡的神情。形色忧郁寡欢,仿佛杯中装的是比咖啡还苦的人生。
玻璃上反映着天边余晖,如烟脂般的霞光,映得女子瘦削脸颊越是苍白。孤寂的视线落在对面的位子,那里只有一只空白的洁净的咖啡杯。杯子阴影微斜,半月形的杯柄正好与影子一明一暗组合成心形。
命名题字,《空等》二字跃然纸上。收起画笔,墨月小心翼翼的吹着犹湿的油墨。
谁在空等?墨月?莫思云?
墨月怔怔的看着画。笔随心动,清醒过来,方知道自己画了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深深吸一口气,她把画搬进屋里。
这样的浮生悠闲,在过去十年里,是盼也盼不来的。而在今天,她特别害怕闲下来。她用忙碌挤掉脑海里混沌的记忆,挤掉那双愤怒赤红的眼睛,挤掉那碎裂的伤痕。挤掉“奴隶”二字。
奴隶呵。含辱负重的名词。墨月眼眶又发红了。
越是说不去想,偏偏它就冒出来。转头看到微风吹拂下的盆景,便有了伺弄着阳台上几盆花草的念头。从屋里拿出几支小棉签,蘸着水,细细清洗着盆栽上植物的灰尘,直到叶子水光油亮,映出零星月华。
去浴室洗了手,顺道打开电视。时下流行的穿越剧正火热播放。
墨月一向不爱看电视剧,只是屋子里实在沉寂,没来由的让人压抑心慌。打开电视不过是借电视里的人声,想驱走屋子里的冷寂。是的,她不怕孤独,只是怕黑夜。其实说到底,她就是是害怕黑洞一般的世界,突然钻出魑魅魍魉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竟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
虽然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屏幕,却也不知道电视里演译着什么情节。只见男配角拉着女主角的手臂,神色哀凄,说着深情的话,试图挽留。女主角挣开男配角的手,背对而立,强忍泪水说着令人心灰意冷的拒绝台词。
配乐奏响,两人背道而驰的身影成了慢镜特写。
墨月对这种毫无悬念的情节嗤然一笑,切换了一个娱乐频道。主持人夸张的动作与惊呼,撩拨了现场的气氛,也热闹了墨月的心田。
洋洋跳上沙发,因左边残腿使不上多大力,差点掉下去。墨月伸手捞住它。
手机却在这时候叫起来。洋洋汗毛倒竖,警惕的瞪着手机,伸出腿,去划拉手机。
墨月从它爪子底下救出手机,看了屏幕一眼,按了接听键。
“小竺。”墨月有些无力。
“思云,我恋爱了。”小竺似乎没听出她的悲伤,兴高采烈的宣布着消息。
“小竺,你跟肖能恋爱不是一天两天了。”墨月叹息。
小竺一改这两天以来的沉郁,兴高采烈:“我跟肖能已经分手了。唉呀,思云,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当你想忘记分手痛苦,最好的办法便是开始一段新恋情。果然很灵啊。”
“你分手了?又谈恋爱了?”这段时间确实很少听她提肖能,但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们之间好久没聊天了。
“确切的说,还在交往阶段,今天才第二次见面,谈不上恋爱。可是这种感觉,就跟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一样,思云,怎么办?才刚开始,我就陷的这么深。”
墨月把手机换到右边,犹疑了一下,答非所问:“所以说,今天你没去元仕复试?”
“我没去,手机没电,我来不及告诉你……哦,对了,你去复试了没有?有没有通过?”
“通过了。”墨月无力的垂下眼睑,黑咖啡的苦涩仿佛还停留在舌尖,满口都是苦味。
“祝贺你哦!思云,你也祝福我吧,祝我跟他天长地久,修成正果。呵呵……”耳膜被小竺的笑声充斥着。
墨月把手机稍离耳朵,等她声音过了,才又贴近说道:“小竺,祝你幸福。”
“思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小竺迟顿感官终于回归正常指数。
“没有,刚看了一部悲剧电影,受感染了。”墨月蜷在沙发里,洋洋靠在她身边,眼睛半眯着看着电视。“小竺,如果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做他的奴隶,这代表什么呢?”
“那些都是编剧乱写的,你何必把自己心情绕进去。”
“如果世界上真有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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