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就连你也离我而去。我只希望,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会是欺骗我的那个人。”
“思云,我怎么会骗你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小竺任墨月抱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墨月松开她,抽出纸巾给她试泪。
在外人看来,小竺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泼辣女子。没经历过什么事,没吃过什么苦,单纯快乐。似乎世间没有任何烦心事可以干扰到她,然而,那看似十分直爽的外表下,却大部分是装的,背后潜藏着一个受过伤结过疤的心。
小竺也是戴着面具生活的可怜人。在这一刻,墨月开始自责,怪自己不该这样质问小竺。就算有一丝隐瞒,有一点不坦诚,怎么就能抹煞了两人三年以来的友谊呢?
“思云,思云……”小竺轻轻叫。
墨月抬头,茫然看着小竺:“什么?”
“我今天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好不好?我再也不瞒你了。何况,憋在心里我也难受,这些事情迟早你也是要知道的。”小竺给墨月满上一杯,又给自己满上。然后提起杯子:“都说醉后吐真言,我要喝醉,然后把所有真心话都告诉你。干杯!”
墨月哧哧一笑,抹了抹眼泪,举起杯子跟她碰杯:“小竺,对不起。这几天压力太大,有点累。情绪不受控制,你别放心上。这里很乱,我们不能喝醉,否则回不了家。”
“不是第一次来,你放心。咱们都是酒堆里泡出来的,还怕了区区几瓶啤酒吗?再说,就算喝醉了,出了香露天地的大门就能坐到计程车,不用担心。”小竺一口饮尽。
长长吁一口气。突然问道:“思云,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你喜欢阿旭吗?”
墨月想也没想,摇头道:“如果你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那答案是否定的。但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你之前说的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他还没有音信吗?”
墨月愣了片刻,眼前浮现古尚云俊朗的面孔。她机械的摇摇头,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回答小竺:“没有,还没回来。”十年前的他,永远回不来了吧?
“女人怎么都这么傻。天生的怀旧,天生的多情。你痴痴等候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他,我则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他。”小竺难得的多愁善感了起来。
“小竺,你指的是……”
“他的冷漠就像划出的一条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就像一颗捂不热的石头,墨月,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彩色的舞台灯光,掠过小竺的脸,晶莹透亮。不知是汗,还是泪。
墨月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小竺,虽然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但是,若他对你的感情不领受,就找一个值得自己付出的人去爱吧。”
“我也想,我常常这样想。可是我放不下,我不甘心。”仰头又灌下一杯酒,小竺已泪流满面。
“你不甘心是还没绝望,如果你绝望过,你就会不这样不甘心了。”墨月看着小竺,眼里闪过一抹痛楚。如果同样的话,放在她自己身上,只怕也是放不下的。
人一旦爱了,逃避也是枉然。唯有心死,才是解脱的时候。
小竺灌了一口啤酒后,抽出一支冰啤“咚”的一声摆在墨月面前:“思云,说要喝酒的是你,喝呀。今晚不醉不休,让我们这两个情根深种傻姑娘喝了这杯忘情酒。忘了那些伤人的爱情,忘了那些伤神的男人。”
墨月也不反驳小竺,因为有些伤口要想痊愈就只能刺激它,如此才能迅速的结痂。
她端起杯子,倒满,跟小竺碰杯:“小竺,说归说,但咱俩总得留一个清醒的。”
小竺不再说话,只是指指天上。墨月疑惑的抬头望着夜空,夜空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乌蒙蒙的厚云层让北极星甚至月亮的光亮都透不过来,倒是被大地上一片霓虹灯染得桔红。
收回视线,墨月的心更沉了。
“思云,你看这天空装了这么多乌云,它需要外力帮助,它的外力就是风。风把云推在一起,挤出了闪电,挤出了雨,天空才会烟消云散、晴朗一片。你心里的烦恼,就像是乌云,如果一昧的留在心里,压抑久了容易爆发,那样急风骤雨,电闪雷鸣的不叫人害怕吗?人要是顾忌得太多,牵挂得太多,心就容易累。人要学会发泄,寻求解脱。我的方式是借酒浇愁,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痛苦了。”
墨月愣愣看着小竺嘴巴一张一合,说着形象的比喻。这道理,似是而非,她没喝酒,却开始迷惑了。
“学会发泄?寻求解脱?”她喃喃的自己问自己,这么多年,她学会了承受,却从来不知道人原来可以寻求解脱的。
她对酒并不陌生,而今天的酒,却格外的苦涩。“好,解脱。”
小竺递过纸巾给她,醉歪在桌子上,发出咯咯的笑声。又正色说道,“你是一个心事比较重的人,我一直都知道。你知道我刚见到你的时候是什么印象吗?我觉得你就像月初的月亮,柔弱,忧郁。骨子里都是伤感,却又傲骨铮铮,坚强不屈,才气逼人。思云,那时我就猜到,你绝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受过伤害的人,要么破罐子破摔,要么充满对世界的戒备。我是前者,你是后者。”她仰头喝下杯中的酒,眼泪顺势流进发际。
墨月被她的话,句句击中靶心,怔怔的擦去泪水:“小竺,事情都过去了。”
“过去了?不,我这里过不去,思云,终有一天,我会把这些伤害,翻倍地加诸在施害者身上。”小竺左手抚住心口,泪眼朦胧却咬牙切齿。
墨月在小竺目光中看到了仇恨的火花。迸溅出那种噬吞仇敌的快感。
有那么一瞬,墨月忽然感到心颤。“小竺,你喝醉了。”
“就当我说了醉话吧,或者当我没说过。明天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醉了就等于重生。思云,为我们的重生干杯。”小竺咯咯笑,被酒染红了眸子,又染红了脸颊。她仰头喝下杯中的酒,眼泪顺势流进发际。
三辆黑色的车停在香露天地停车位,一个清峻的白色身影从车里下来,另两辆车也下来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经过墨月所在位子时,清逸的身影微作停留,正好听到两个女人醉意阑珊的对话,那声“思云”让他忍不住驻足回头望去。视线所达之处,正是醉眼迷离的小竺和握着啤酒若有所思的墨月。
他眼里闪现冷凝,只一瞬就隐入黑眸深处。
“尚云,怎么了?”身旁男子疑惑的看着他。
“没事。”沉静如水的话音未落,人已继续步向不远处的雅间。
三人坐在香露天地的雅间里,俱是气质高贵,穿着讲究,却是一派休闲。
“还以为这种场合你不会来呢?真是给面子啊。”坐在里面的年轻男人三十岁左右,正是本市市长之子龙子腾,一见古尚云就开始打趣。
古尚云淡淡的笑:“这种场合虽然鱼龙混杂,但这也正是它的优点。”换作别的显眼地点,这三个跺跺脚CC市摇三摇的巨头相聚,就算不被媒体争相偷拍,也能被旁人认出,耳根别想得到清静。
“你还是这么谨慎。”坐在外面的银行行长之子单于半揶揄半认真的说,相比龙子腾与古尚云的关系,因为比他们先两年回国,他跟他们倒是聚少离多。
他们三人都是在法国认识的,虽然性格迥异,爱好什么的也不尽相同,只有那份孤傲相似,也就因为这份的孤傲,使三人惺惺相惜一拍即合,竟然成了关系铁板的死党。
三人之间,没什么秘密,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们的相聚只不过贵公子之间平常的酒肉之娱,实际上,三人如一条心,一旦对方有什么危机,其它两方必定抵死相助。而这种默契不需要卖弄,也不需要放在台面上亮相,三方的密契度,外人很难掺进水来。
在这之前,因为金融风暴,那时与单家交好的富豪们都忙着自保,单于的银行家父亲差点面临破产。不等单于开口,古尚云已利用自己的关系,帮单家渡过难过。单爸爸只是感叹后生可畏,也因自己儿子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从而改变了对儿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评价。这个从不掉泪的纨绔子弟,竟几度感动得泪如雨下。
龙子腾则是在古尚云最狼狈的时间出现的。古尚云在法国人生地不熟,遭到古力言威逼时,是龙子腾出手相助,帮古尚云走出了绝境,古尚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后来在生意场上,两个脾性相似的人并肩作战,龙子腾事业上的今天,少不了古尚云以及他的投资公司尚艾悦的鼎力相助,彼此一来二往,革命情谊日益深厚,才有今日的肝胆相照。
“谈不上谨慎,只是不喜欢被约束了自由。”古尚云稍一摆手,制止单于将要飞过来的雪茄。
“还没学会抽烟?你说你这商场奇才,连基本的应酬道具都学不会成何体统?”单于皱着眉,抱怨。
“这你就不懂了,尚云的应酬道具从来不体现在这些表面层次上。”龙子腾替古尚云回答了。转头又道:“尚云,这次回来,也该放松了。人不能总是过得那么累。今晚可不打算像国外那样,轻松放过你。”
古尚云不抽烟,也不好女色,就像一匹孤傲的狼,让人琢磨不透。但在龙子腾看来,古尚云严格自律看似冰冷的外表下有一颗纯真热情重情重义之心。龙子腾的性格相对单于要冷静深沉许多。因此,对古尚云也多了七分了解三分通透。
“即然是在单于的场子里,今晚就尽兴玩闹,我奉陪就是,规矩照旧。”古尚云笑得尔雅,知道这两人这么晚把他叫出来,根本没安好心。他的规矩就是不赌不嫖不吸烟不吸毒。
“你都说规矩照旧了,还怎么玩。”单于感觉有些扫兴。
“单于,这次见面,你有没有觉得尚云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我说不上来,但马上就能揭晓。”龙之醒笑得不安好心。
单于忍不住好奇:“说说,怎么揭晓?”
尚云喝了口威士忌,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我们来玩个很老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规则跟以前一样,划拳,输了就要回答一个问题,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必须罚三杯酒,如何?”
“好!我赞成。”单于也笑了,心中了然这个游戏完全针对尚云这个闷葫芦。
尚云稍微有些迟疑,也点头答应了。
室外,露天吧台,两个女人已经喝得七分醉意。
“思云,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失败。我喜欢他,从见他第一面起,我一眼就爱上他了,竟然那么贪恋跟他在一起的时光。我开始注意自己的行为,注意自己的语气,在他面前,永远保持着斯文优雅。他彻底改变了我,可为什么他不能理解我呢?”小竺放下喝干的酒杯,歪斜着身子,又倒了一杯。
“我的世界,全部是他。我迎合他的喜好,改变自己的着装风格。我留了长发,在他面前变温柔。思云,他已经深入我的骨髓,我怕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其实不想这样的,难道他不明白吗?”小竺趴在桌子上,不再喝酒,眼睛里泪光闪烁,声音也哽咽了。
小竺的话像一层水雾,朦朦胧胧,似是而非,让墨月辨别不清。只能安慰地握住她的手:“有人说爱情好像两个人拉皮筋,疼的永远是后撒手的那个。而你的橡皮筋却是自己左手与右手拉扯着,无论如何疼的都只有你。你明知道那是一条断崖,却还要固执的往那走。你这样义无反顾的去爱他,值吗?千万不要说生不如死这样惨烈的话。我知道,深爱一个人,很难轻易放手。但我深信,时间会帮我们处理这些事情的。”
小竺抬起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时间?我可不敢迷信时间。它只会让我人老珠黄,到时我一无所有,又有什么意义。”
“小竺,你太悲观了。苍天它终会公平,不会让我们一直受苦。”
“对,思云,我不该这么悲观。差点忘记告诉你,我现在是有家的人。”小竺醉眼迷矇,神秘兮兮地用手握成喇叭状对着墨月说:“你知道吗?我有妈妈了。以前我自暴自弃,不愿念书,不愿吃饭,颓废度日,不谈什么未来。但也总算长大了,我从不敢奢望这世界上有还一个与我有半点血缘的人。我羡慕别人有父母,有温馨的家。我以为我会一直孤独下去。你说的对,苍天它很公平,居然给我送来一个妈妈。你说,是不是很有戏剧性啊?”
小竺抱着酒瓶,笑倒在桌子上,头发散乱披着,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怜。
“思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就不会觉得我瞒着你了。那天我去一家酒店,因为走路太匆忙,撞到了一位贵夫人。我以为她会气势凌人的欺负我,却没想到,她帮我捡起掉了的项链,还专门抽时间约我喝咖啡,问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哦,对了,就是那天我穿得很正式,说要去面试的那天。其实我没有面试,而是去香园咖啡厅见她了。她说我是她失散了多年的女儿,我说我父母早在车祸中死了。她说死了的是我的养父母,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说当年情非得已只能把我送人,但留了项链做信物以便寻亲。一条项链,就改变了我的人生。你看,就是这条项链。”小竺扯下脖子上的项链,塞进墨月手中。
墨月看着手心里的项链,手微微发抖。同样的项链,她也有一条,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十年前,她要参加运动会,害怕弄丢了宝贝项链。所以她交给妈妈保管,并亲自给妈妈戴上。一直到后来车祸发生,人慌马乱中,也没人记起那条项链。人命关天,区区一条项链,又是多么无关重要。
可她没来由的心如刀割,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小竺。一切太离奇,太不可思议。她与小竺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太多巧合。她已经无法去考证小竺的项链是从哪儿来的,也无法考证一条项链为什么会牵出曲折的身世来。显然,小竺对这一切也是蒙在鼓里。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她知道,她永远不再去考证,永远不会……泪慢慢涌出来,又一一滴落。
如果小竺能摆脱孤儿这个身份,她又何尝不替她高兴呢?
孤儿这个词的残酷。如一只蜘蛛,用纤细却不容挣扎的蛛网捆住十年前的回忆。一点一点地凌迟她的感官,她的力量。
她如同又回到了当年惶恐、沦落的日子,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