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月收敛笑容,扭头看向始作俑者。“你在干什么?”
来人是一个年轻男子,长相不俗,穿着略显休闲,胸前挂着单反相机。见墨月微怒地看过来,他若无其事的走近,理直气壮地说:“抓景拍照!”
好一副君子坦荡荡的神色!
墨月气结:“那你朝我拍干什么?我允许了吗?”
他低低笑道:“那好!为了弥补我的过错,诚心邀请你喝杯咖啡?”
“相机拿过来。”墨月也不理他,心中怒火直窜。
他倒是听话,真把单反相机递过去。
墨月看了看手中的相机,心中惊叹这相机的昂贵华丽,要真砸了只怕心疼的先是自己。转念一想,虽罪不至毁相机,但毁相片是有必要的。
她调出刚刚的那张照片,愣住了。
这哪是相片,简直是一幅PS过的画:细腻泛着光芒的沙滩上,一个裙带飞扬,发舞如泼墨般的女子。犹如一枝白莲,清傲遗世;又如仙女降临,美得不可方物。与平静的海水,蔚蓝的天空,自成一景。焦距调节得恰到好处,把她拍摄得美到极致,就连她都忍不住惊叹,原来自己还有如此美丽的一面。按向删除的手指竟有些迟疑。
“美吧?”男子突然靠近,得意道。
墨月回过神来,手指就往相机按扭上摁。
男子手疾眼快,不等墨月的手指落下,相机已安然无恙的回到他怀里。
“你这人的破坏力还真不可小觑。不过,你这性格我喜欢,交个朋友怎样?”他眉开眼笑,好看的笑容,像是夏日阳光,灿烂热烈。
墨月冷冷瞪着他不作声。
他的笑容越来越盛:“我发现你生气的神态也挺美的,我不介意再来一个镜头。”作势举起相机,镜头对准墨月。
墨月的冰冷抵不住他的炽热阳光,气败而走。
“哎,你别走啊,我是真心想跟你交个朋友。”男子在后面嚷道。
墨月索性提步奔跑,像是被猛兽追赶。
男子见状也不追,爽朗的笑声顺着风飘过去:“朋友,有缘会再见的!”
跑到出口时,碰上刚交班上岗的老售票员。这售票员四十岁左右,生性开朗。加上墨月来海边的次数频繁,与她已经熟识,每次看到她,都纯朴地微笑着向她问好。这次也不例外:“思云姑娘,又来看海呀?瞧你跑得满头汗,进来喝口水吧。”
墨月看了看身后,那人没追过来。她松了一口气,回之一笑:“好。”
“过完整个夏天了,思云故娘的皮肤还是这么白嫩呢,年轻真好!”工作日里游客没几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说话的,售票员情绪高涨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墨月。
“我不常晒太阳,”像她这种昼伏夜出的人,晒月亮的日子比较多。“况且,秀巧姐你的皮肤倒是健康得让人羡慕呢。”
“你怎么知道我叫秀巧的?”售票员惊讶道,最让她高兴的是那一声“姐”,真是把她叫年轻了十几岁。
“我一直都知道。”墨月呶呶嘴,同时下巴向她左胸襟一昂,那里正挂着她的工作牌,端正楷字:售票员,刘秀巧。
“哦,哈哈……我说呢。”刘秀巧爽朗的笑了。突然止住笑声,像是想起什么来,拍拍后脑勺:“哦,对了。思云姑娘你等等。”
墨月疑惑的看着她在抽屉里翻找。“秀巧姐,你在找什么?”
“马上就找到,你等等……”头也不抬,找完一个又拉出另一个抽屉。
大概两分钟的时间,刘秀巧终于欣喜的抬起头,手上攥着一样东西:“上个周末,你在这里是不是掉了一个发卡?”
墨月心中讶然。“是秀巧姐捡到了?”
刘秀巧把粉红色发卡交到她手心,笑道:“不是,是一个高高帅帅的年轻人捡到了。”
墨月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发卡,一头雾水。
“今天早上他来过,在海边站了好一会儿。走的时候把这个发卡交给我,他说是上个周末捡到的,如果有个瘦瘦的头发又黑又长的女孩来找就交给她。我认得这个发卡,每次来海边你都别在头发上,一听他描述的样貌特征,就猜到他说的人是你。还好你经常来这里,换作是别人也不一定会回来。”
墨月失神了。
没注意到墨月的怔忡,刘秀巧继续说道:“我觉得很奇怪呢,问他既然知道是你丢的,怎么没在当时亲自还给你。他说,自己丢了的东西,就得她自己负责找回去。啧啧,这年轻人说起话来真像我初中的班主任,既有理又固执。”
“自己丢了的东西,就得自己负责找回去。”墨月喃喃的重复这句话,眼眶发红。这是他说过的话,没错,他真的回来了!
“思云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发卡找回来了,可当初她弄丢了的他,只怕再也找不回去。一时心乱如麻,百般滋味。
“举手之劳嘛,什么谢不谢的。”刘秀巧笑着拍拍她,又随口闲扯了几句。
墨月无心再呆下去,随便应了几句,便走了。
十年前的福源镇还只是个清雅小镇,而现在的繁华景象,已找不到昔日淡雅静逸的感觉。
墨月脚下不停的走,目光从林立街道两侧的宏伟建筑、钢泥大厦扫过。街头热闹而干净,耀目却透俗。下意识的,就把步伐移至安静的巷道。
待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这里。这个世界里唯一让她有念想的地方。
墨月凝望着那布满尘灰已经多处破损的院大门,透过破损大门能看到的里边订了木块封闭的门窗。这里曾经那么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绘出房间里的棱角,熟悉到了解房间任何一个痕迹背后的故事,熟悉到这里的记忆已深刻骨髓。
可是现在,她被结结实实的挡在门外,冰冷而陌生的封条,阻隔着那抹温暖。
十年了,这间屋子曾经住过的人,亡的亡,散的散,只剩下她,孤独矜寡地舍不得离开。
“墨月,墨月……”
听到身后呼声,站在一幢破旧院落前,僵如石雕般的女子这才转过身来。夕阳穿过树叶,斜斜照在她的脸上,眼睛被夕阳染得艳红。
“朱伯母……”认出眼前一脸关切的熟悉身影,她声音嘶哑。
“墨月,真的是你?怎么哭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朱伯母惊诧地走过来,握住她冰凉的手,又擦试她脸上的泪水。
“我……突然想回来看看。”像是看到久别的亲人,她语噎言哽。
“唉,傻孩子。”朱伯母叹了口气,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疼惜,“一别就是十年,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朱伯母,别在这里站着,跟朱伯母回家。”说着牵着墨月就走。
墨月像是走失的孩子,被大人领着回家。一言不发的任朱伯母牵着离开,视线仍胶在院落方向。
朱伯母是一名退休人民教师,如今五十多岁。她的丈夫朱挺则是C医大的退休教授,也快六十的人了。他们中年得子,有一个比墨月大两岁的儿子朱明。夫妻二人视若珍宝,奉为日月,便给他取单名“明”字,虽字义简单,却是含义深重,亲爱横溢。
朱家与墨家几代都是邻居,平时不论大人小孩的亲近惯了,两家感情比真亲戚还深厚。
十年前墨家夫妻值班的那一趟公交车发生车祸,车祸所致的伤亡者家属们疯狂地找上门,骂的骂,打的打,砸的砸。家里如遭战乱,屋瓦狼藉。见着那失控的场面,墨老太太与墨月除了跪地向伤亡者家属磕头道歉以消众怒,毫无他法。然而被生死离别与彻骨怨恨迷了心智的人们,并不因这一老一少的歉疚泪水所动,反被激怒挥拳相向。古尚云拦不住众人,只得把墨老太太和墨月护在削瘦的身下,挡下诸多拳棒,始终不发一言。
就在那一天墨老太太心脏病发,溘然长逝。古尚云与墨月年纪尚轻,无力招架众怨。多亏声威并重的朱家夫妇及时站出来竭力平乱,出钱又出力,忙里忙外的张罗,料理了墨家夫妻身后事。
朱伯母倒了一杯热开水,递到墨月手上。“小心烫啊。”
“谢谢伯母。”墨月接过杯子,情绪仍很低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这些年我托很多人找过你,一直没有你的音信,你伯父嘴上不说,心里着急,常常一提起你就长吁短叹。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这些年过得好吗?”朱伯母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痛她的心伤。
墨月喝了一口开水,抬头看着日益苍老的朱太太,心里谦疚:“伯母,让你们这样担心,对不起。这些年,我过得挺好。受你们恩情太多,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回报。”顿了一下,抬头像是寻人:“伯父呢,没在家吗?朱明哥他也还好吧?”
“你伯父一个老同学刚从新疆回来,叙旧去了。明明这孩子去年从美国回来后,我和你朱伯父就让他在江源医院上班,这会还没到下班时间。朱明这孩子一直挺惦记你,一到放假就在附近几个城市转悠。他虽没说出来,但我知道他只想利用这种方式,增加遇见你的几率。还在那个什么因特网上也发了不少告布,那些个网站我都记不住,人老了,记性变差了,都说老朽无能,不服老都不行啊!”朱伯母微微笑着,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像是赶上亲闺女回娘家似的。
墨月认真听着,心里波澜汹涌。她没想到朱家大小为了她操了这样的心,这世间竟还有人这样记牵她,寻找她。鼻尖又开始泛酸,眼泪迅速盈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避重捡轻的哽咽道:“朱伯母,您一点都不老。单看这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就知道朱伯母像以前一样爱整洁,手法利索炼道。我早就该回来看看大家的,只是……”只是自己实在潦倒,不敢出现在亲邻面前。只是记忆太过沉重,不敢坦然面对。只是老宅贴着封条,再没有旧日的温暖。墨月心里怅怅然,说不下去了。
朱伯母站起来,紧靠着墨月坐下来,轻轻拥住她:“孩子,当年伯母就跟你说过,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我和你伯父就是你的爸爸妈妈。这十年里,只要你回来,大门随时为你敝开。人活着得往前看,你不能老是活在回忆里,别再那样折磨自己了。你还这么年轻,就像刚升起来的朝阳,人生的灿烂刚刚登场,千万不要灰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还有希望,就不要绝望,你明白吗?”
第七章 邻家哥哥
墨月点点头,觉得头沉沉的,依势靠在朱太太怀里,轻轻闭上眼睛。就像妈妈又回到了身边,拥着小小的她唱着歌,说着公交车上的故事,说着母女之间的小秘密。
不自觉已泪眼婆娑。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感觉真的回到儿时,于是伸出手紧紧环住身边温暖的身体:“妈妈……”
朱伯母很高兴,轻应了一声,替她抹着泪,触觉到烫手的温度。“孩子,你脸怎么这么烫?墨月!墨月……”她慌忙起身,想扶起墨月。
“妈妈,别走……”墨月双手环得更紧了,力气大得让朱伯母动弹不得。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随着这动静的是清朗男子的声音。“妈,我回来了。”
“明明,你回来得正好,快过来。”朱伯母如释重负,扶着墨月焦急的叫道。
“咱家来客人啦?”朱明看了一眼门口摆放的女式皮鞋,边换鞋边问。
“是墨月,墨月她……你快来!”朱伯母焦急的语不成句。
“墨月?!”朱明怔了一下,换鞋的速度加快,转眼走到客厅。“妈,墨月来了?她怎么了?”
“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发烧说糊话了,你是医生,快给她看看吧。”
朱明探了探墨月的额头,打横抱起她送进房间。“妈,不要紧,只是低烧,帮我准备湿毛巾和冰块。”
“哦,好。”朱伯母听了朱明的嘱咐,忙活开了。
床上的人儿,不断喃喃自语。仔细辨认,依稀听得出来是在叫着“奶奶”“尚云”……
朱明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眉头深深蹙起来,帮她解开长裙腰带,和胸前第一粒扣子散热,顺了顺她长长的头发。“墨月,多年未见,你心心念念的还是他。当年他们家那样对你,但凡有点骨气,你都该忘了他。”
“明明,毛巾和冰块来了。”朱伯母手脚麻利,把裹着冰块的毛巾递过去。
朱明接过毛巾:“我来吧。妈,墨月什么时候来的?”
“这苦命孩子,今天下午就见着她一个人痴痴的站在老宅大门前,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这么多年了,只长个子不长肉,瘦成这样,差点认不出来,直看得我心里酸酸痛痛的。你说老天造什么孽,偏让一个孩子受这么多苦。唉……”朱伯母抹着眼泪,坐在床尾。
“妈,别难过。墨月终于愿意回来了,这代表她已经学着走出当年的阴影了。这是好事,应该替她高兴。以后,我们可以照顾她了。”朱明说着话,疼惜的眼睛专注的凝望她泛着异样绯红的脸。
“话是这么说,可墨月这孩子,当初一声不响的离开,就证明她根本不愿意我们插手她的事情,遇到困难也不会告诉我们。这么多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朱伯母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直直看着朱明:“明明,你不是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市里卫生局的人例行年检,今天手术都推后一天,我才能提前下班。”朱明说着,抬眼望着母亲。“妈,可不可以收拾一间房给墨月,以后就让她住家里。还有,我想明天请假陪陪她。”
朱太太盯着自己儿子半晌,神色悦然,佯嗔道:“当然可以,你以为妈妈真老糊涂了连这个还要你提醒吗?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回来了却没房没家,能去哪儿?”
朱明灿然一笑:“对对对,我就是太高兴了。”
朱太太也笑:“妈知道,明明,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墨月?”
朱明白皙的俊脸通红一片,他强自镇定的干咳两声,心虚道:“妈,你想到哪去了,我跟墨月从小就要好,你不是不知道。”
“明明,跟妈还不老实。你自打美国回来,为了找她费尽了心思,你那抽屉里,书里面夹的都是她同一张照片,你以为妈不知道?男当婚女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墨月这孩子我从小就看好,你若喜欢她,我不会反对……”
“妈——”朱明拖长了声音制止,有些羞郝:“墨月在这儿呢,如果她醒来听到多难为情啊。”
朱太太扑哧笑了:“你这小子,妈这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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