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净身出户,从此和裴家再无关联。
宁晨说,裴母的骨灰盒,是裴铮言亲手埋进去的,裴父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
十七岁的少年,经历了丧母之痛和父亲如此的薄情,毅然决然决定脱离裴家,从此和裴父断绝父子关系。
裴父大怒,也并不阻挠。
宁晨说,铮言那时候就知道他自己的决定,还背着那么多的压力去高考……禾姐,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的心结无非就是他拒绝了你,但你现在能明白吗?裴铮言很爱你,但他害怕自己日后身无分文,给不了你幸福,所以才想先拒绝了你不让你受委屈,之后等他自己闯出一片天空,再接你回去。
严知禾回忆到拍毕业照时候的他,还是言笑晏晏的少年青涩模样,谁能猜得出十七岁的男孩子心里能承受这么多的东西还能面不改色?
后来……她走了,一夜之间就走了。
裴铮言本来想等两天大家情绪都缓和了再去找她,在裴家门前却得到了一个严知禾已经飞跃大洋彼岸而且不再回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愣住了。
宁晨说,那天是我陪他去的你们家,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家是怎么回事,只以为你俩闹别扭了陪他去哄哄你。那天下着大暴雨,天上电闪雷鸣,他冒着雨,全身都被淋湿,站在严家别墅底下,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宁晨说,那时候姐夫就知道你俩的事情了吧?姐夫当着他的面,重重的摔上了门,说严家不欢迎他。
后来裴铮言在大雨里淋了整整一晚,宁晨怎么劝都劝不回去。他第二天白天反应过来,疯狂的找严知禾的所有联系方式,才发现她把自己能删的删能拉黑的拉黑,一点踪迹都没有了。
严知禾好像是做足了准备,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后来呢,严知禾问道,后来怎么回事。
后来他拿到了高考成绩,考到了全中国最好的大学。他真的从裴家出户,一分钱都没有带,一个人去打工挣学费挣生活费养活自己。他从最苦的活做起,饱尝了底层疾苦。宁晨说,那时候他去看裴铮言,感叹道原来一个人的潜能可以这么大。白天上学,晚上打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一年之后裴父终于妥协,对裴铮言保证那个女人永远不会进裴家的门。裴父去校园里找裴铮言,头发全白,仿佛苍老了几十岁。裴铮言高贵的父亲终于低了头,他这才回到家里,当回了他的大少爷。从此裴氏集团的大权一步一步的握在他手里,裴父明知道自己被架空了权力,却也无话可说。
宁晨说,我那时候问他,你现在如愿以偿了,是不是该很开心?
可是裴铮言恍惚道,有什么可开心的?我把我的知禾弄丢了。
宁晨说,裴铮言这个人总喜欢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但他这辈子唯一没有料到的事情,就是你可以决绝离开,斩断一切。
或许啊,严知禾从来就是裴铮言生命中那道劫数。
她是朱颜劫,是刺在他心中的一根羽毛,伤口虽小,永远无法愈合。
宁晨说,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么短短几天里你就出国了,从此音讯全无。你唯一回来的一次是本科毕业。他赶着回来见你,而你连他一面都没见,就又走了。
严知禾回忆起自己本科毕业回来的短短十几天时间,因为不想惊动别人,所以在临走前的几天才通知了朋友。林晚和宁晨就在本市,所以都来见了她一面。裴铮言那时候得到消息,立马订了机票往回赶,却还是没赶上她的脚步。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步履匆匆的,甚至连个回头都没有。
后来你申请研究生,宁晨说,你是不是本来打算去美国的?他明明申请到了和你一样的学校,你却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改主意了。
严知禾那时候本来确实打算去美国,但后来瑞士的学校有教授联系到她,建议她留在英国读荣誉学位之后直接去瑞士。瑞士那边给的条件和导师非常优秀,她没理由拒绝。
裴铮言说,她甚至连我一面都不愿意见。
所以,这是他们第二次错过。
裴铮言毕业之后回到A市一手经营公司,集团很快注入了新鲜血液,蒸蒸日上。而她还继续着漫长的学业,看起来永无止境。裴铮言抽空去过严知禾学校很多次,两个人却没有一次遇见。
她当着她无忧无虑的博士生,他在瑞士的冬天里抬头望着漫天飞扬的雪花,却只想见到一个她。
宁晨说,有一次我和他吃饭,他拿着酒喝了很多……他边喝边哭,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他说,我可能要永远失去知禾了。
宁晨闻言,直接给了裴铮言一拳,说,“裴铮言,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傻逼。严知禾那种人,你亲自逼走她,还指望着她能回到你身边吗?以后她会忘了你,嫁给别人,生儿育女,到时候啊,你就是个大傻逼。”
宁晨说的有点来劲,继续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她穿着婚纱嫁给别人还要说出祝福她的话,之后你还要等着被她的孩子喊裴叔叔。你连你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你还算什么男人?”
裴铮言只是一直给自己灌酒,喝的昏天黑地。
去英国的时候,严知禾给林晚说过,每天晚都睡不好,梦里面全部都是他,哭着醒来满脸全是眼泪。甚至于她在视频里和林晚一说起裴铮言,眼眶都是红的。
林晚当然把这些都告诉裴铮言了,还讽刺道,你以为严知禾为什么学数学?就是因为你数学学得最好,她只是想证明她并不比你差。
林晚总结说,裴铮言是她见过的天底下最大的白痴。
后来一过很多年,有关严知禾的所有消息,裴铮言都是通过林晚和宁晨得到。得知她开心了,他会笑;得知她生病了,他会心疼。
就这样日子如流水,严知禾终于回国,裴铮言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有一天林晚给裴铮言说,她说她总有一天可以笑着站在你面前,可是她回国之后,在你面前就从来没有开心过。
他听得心如刀割,却仍然坚持。他这么多年的心中挚爱,没有理由放手给别人。
宁晨打趣过他说,严知禾最不想见到的人,可能就是你。
裴铮言笑着回答说,我犯过的错当然要自己挽回。就算是钝刀子割肉,我也不会再让她离开。
故事总都是故事,听起来像是别人的事。严知禾却不知怎样,被宁晨几句话说的满脸是泪水。
裴铮言这个大笨蛋,原来一切的一切,他都不肯对她说清楚。
他不说,她也没有问过。她就这么任性的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
严知禾觉得他俩之间的故事有点像古代的苦情戏,说出来两个人之间都是相爱的,却阴差阳错,错过了无数次。
而古代爱情折子戏的结局有喜有悲,她却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终点,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她站在漫天阳光的校园,感觉到朝气蓬勃的学生的活力,自己却全身冰凉。手机的屏幕一直在亮,她慢慢点开,忽然笑了笑。
宁晨说,裴铮言知道她喜欢足球,就算是在大一最累的时候都会挣扎着半夜找时间看球。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了懂她,懂她所喜欢的东西。
宁晨说,禾姐,你有个微博小号吧?你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不经意提起你转发了个什么东西,他就记住了,后来点到那条微博底下一个一个的去找,福尔摩斯似的一个一个排除,最后终于找出了你。他的号叫做什么生姜,我想你是认识他的吧。
生姜家里那一排排的球衣,幽默的谈吐,以及是老乡的得天独厚的优势,都让严知禾对他很有好感,觉得很亲切。
却不知这本来就是自己曾经身边的人。
裴铮言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受,默默的爱了她很多年,她却不自知。
她失魂落魄的回了家,给生姜发了一条私信,“我回国了,你出来我们见见吧。”
生姜倒是回复的很快,“最近有会议,在外地,见不了,抱歉。”
她想了想,打出了一行字,“是吗,裴铮言?”然后顿了很久,点击了发送。
果然那边悄无声息,再没什么动静。
她直接打了电话给裴铮言,那边刚接起来,她就冷冰冰地甩了时间和地点,之后立刻挂了电话。
而裴铮言来的很准时,看见她坐在那里,很明智的没有说话。他对于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知心网友身份的暴露,也看样子没什么动容。
侍者看着他们两个之间的低气压,站的很远,生怕被牵连。
“好球迷,好男人,”严知禾面无表情的说,“你又没有什么想说的?”
“你喜欢的东西,我全部都会去了解。”裴铮言淡然回答。
“为什么?”她轻轻开口。
裴铮言弯起唇角笑了笑,“因为我爱的人叫做严知禾。”
他说的很直白,她也丝毫不吃惊。这么有意思的一对男女,能对这种事情淡然处之,像是问天气一样说出来。
人们都说,爱情里谁先挺不住了,谁就输了。严知禾已经不知道他俩之间到底算谁赢谁输,纠缠这么久,却发现还是离不开对方,两个人心中都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却不愿意给对方说一句,真是可笑。
“我知道了。”她僵硬的说。提起手袋,二话不说的走掉。
她走得并不快,不慌不忙的步伐,因为她知道裴铮言不会追上来。
就是两个如此别扭的人,在一起还能有怎样好的结局?她对着窗户数星星,发现如今自己知道了一切真相,却开心不起来。
她本应该开心的,因为她终于知道,他是另有苦衷。但她想不明白,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是怎么走过那么艰难的岁月的?而她,严知禾,还有意无意的,给他胸口上插了一把很重的刀。
想起来那时候的样子,真是恍惚。
她目光扫向自己的课题,手中握着笔无意识的画圈。圆实际上是最完美的图案,因为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一切的点都离不开那个圆心。
可能他们俩挣扎了这么多年,都还是离不开彼此。
她不是什么圣母,裴铮言拒绝了她就是他的错,这种错误的解决事情的方法亏得他想得出来;但她也没有那么贱,放着眼前的幸福不要非要虐自己一辈子才罢休。
她爱裴铮言,即使他伤过她的心,她还是爱。她还没有那么蠢,去否认自己内心的感情。
常言都道好马不吃回头草,而她这回到底是向前走看向光明的明天还是回头呵护一下他这颗矢志不渝的旧草?
她无意识的戳着笔,直到笔芯“咔嚓”一声断裂。
她看着断裂的铅芯,一切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司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A市的夏天从来都来的匆忙而走的缓慢。
严知禾坐在车里仔细的看着自己的妆容和穿着打扮,半天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丝不苟。
就像她还在上学时画出的常态分布图,看不到一点点瑕疵。
有时候她很想感叹自己真是人模狗样,虽然这个词是贬义,但对于她这种经常不怎么注意形象的人,也算是一种鞭策。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课,而大学老师又是比较宽松的职业,所以偷偷溜走别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她正在裴铮言公司的楼下,缓缓把车开进了停车场。
她有时候有点缩头乌龟,但有时候又决定做那个勇敢出头的人。
往外走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辆见过两次的路虎大喇喇的停在停车位里,周围空荡荡的,明显有点别人都不敢停在周围的样子。严知禾冷哼两声,心里嘲讽。
就知道那是裴铮言的车。第一次在机场见到,第二次在君悦见到,她都觉得很巧合;但第二次她只是怀疑而已,毕竟在君悦吃饭的人那么多,这次总算是坐实了。
但这也说明她回来的那天,裴铮言去机场了。严知秋当时的态度现在想来是明显认得这车的,只不过不想告诉她而已。原来他知道她回来,在她下飞机之后就去见了她第一眼。
严知禾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感想,可能有点复杂。按理来说这本来是件侧面反映出裴铮言真心的小事,但她不确定接下来自己要做的这件事情,会让他怎么反应。
她今天化了淡妆,穿着白色细高跟和淡紫色连衣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细细的银链子,看起来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样子。这套行头全是她自己的东西,只不过平时不怎么穿。她打电话给夏雨荷,夏雨荷第一句就问她要出席什么场合,她想了想,回答说“去撑场子,或者说,正经一点去公司给别人留个好印象”。之后她就按照夏雨荷的指导,翻箱倒柜,拿出来这条裙子。夏雨荷一再强调要“配浅色高跟鞋”,她才不得不又踩着八厘米,忍受上车换鞋下车换鞋的麻烦和痛苦,一路纠结着来到这里。
裴氏集团的大楼很高,通体黑色,一副不可亵玩的严肃感。严知禾提着手袋走进大厅,果然有条不紊,大家即使是说话也都是悄无声息,有序的排在一起等电梯。
职工素质和企业形象都和老板个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裴铮言一定是个不苟言笑的严厉老板,严知禾心想,不过这样倒是比较好处理人情世故。
她站在电梯口看了看标牌,总裁办公室在29层。
电梯门在29层打开,她保持着脸上完美的微笑。她一走进楼层,就立马有秘书走过来给她打招呼,“女士您好,请问您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呢?”
她一眼望过去,这女秘书年轻干练,说不上漂亮但五官端正,含笑的时候嘴角显得很甜。
裴铮言真会挑人,她心想。
“我来找你们裴总。”严知禾笑着对她说。
秘书大抵都会察言观色,见她装扮和仪容,也不敢怠慢,“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严知禾说的非常坦然。
她要是有就怪了。
秘书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带着歉意对她说,“女士,对不起,没有预约是见不到裴总的。您看您要是方便的话,不妨先做个预约再来?”
例行公事都是如此,严知禾觉得这很正常。她弯着嘴角,看了一眼旁边的沙发,走过去坐了下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