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是个男人,男人之间,有违天理伦常……”紫英低低的说。
“难道性别那么重要吗?”狐三显得有些激动,“你这样修道的都是假清高,口口声声说什么皮肉白骨皆是表象,声色犬马皆为虚空,却在性别上大做文章,你们说众生平等,既然人可以和狐狸平等,为何男人和女人不能平等?男人可以和女人相爱,又为什么不能与心仪的男人相爱?”激动之下,他本来黯淡的目光锐利起来。
“……!”紫英震惊于狐三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便似当初在转轮镜台听到天青“今世做人,来世做妖”那话时一般迷惑和震撼。
“那你和裴剑那小子是怎么回事?”重楼明显冷静的多。
“……小裴……”狐三的眼神复又迷离起来,“你们不觉得他傻乎乎又痴情的样子,有点像小夏吗?”
“所以他是个替身?”
“我也只是奚仲那妖怪的替身罢了。”狐三舔舔带血的嘴唇,“因为在即墨作恶,我被削去仙籍,现在只是只狐妖,活一天算一天罢了,而且,我们也是各取所需。虽然我变成奚仲的面貌,但,但小裴何尝看不、不出我与那妖怪行事的不同?他只是不想去想罢了……咳咳……”
“今天栽在你们手里,也、也是定数……”狐三的话越来越不流利,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的生气也越来越少,
“你、你们能不能帮我办、办一件事?”
“放、放心,我不、不会让你们白白帮忙的。”狐三从怀中掏出一物,“这、这个送给你们,咳咳。”
“风灵珠?!”紫英惊讶之极,就连一直面不改色的重楼都忍不住凑过来看。
只见那珠子晶莹圆润,呈现出淡淡的透明绿色,内中风起云涌,似蕴含无限能力和可能,却不是风灵珠又是何物?
“这天下至宝,你从何得来?”
“你、你不用管,总之是、是我找小夏的时候找到的,咳咳,若、若不是有这珠子,被削去仙籍的我又怎能和现在的你们过上五招?”狐三有些不耐烦,“到、到底,咳咳,帮不帮我?”
“……”看看重楼并无不允之意,紫英点点头,“好,在下答允你,但这宝物我们并不要!”
“你、你拿着吧,你们不拿着,咳咳,我也不放心……”
“……”紫英默然,承君此诺,必守一生的他,是翩翩君子,怎会说话不算,但面对这将死的狐三,一生狡猾诡谲的狐三,明显还是拿着会让他更安心。
“我,我的本体,在女萝岩,咳咳。”狐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求你们找、找到,把、把我葬在隐、隐香山,我、我想葬、葬在他、他的,咳咳,本体里,这、这样我就再、再不会和、和他分开……”
“好,我们答应你!”狐三的身体开始变的透明,知道他的元神即将寂灭,紫英突如其来的声音微微颤抖。
“还、还有,把我、我的皮剥下来,如、如果你们有、有一天看到小、小夏,送给他,”狐三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微光,妖媚的脸上露出最后一丝邪魅粲然的微笑,狭长的凤目却流出一道晶莹的泪水,“这……是我欠他的……”
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完,狐三元神所化的身体已经变成一团微光,寂灭在空中,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第一卷:起之卷 第十四章 寻本体紫英伤怀
次日,两人依约去寻狐三本体。
女萝岩上依然满布毒虫猛兽,只是这对于重楼和紫英,完全没有任何威胁。何况,重楼的魔气已足够让这些修为颇低的小妖退避三舍了。
“你就是一支活生生的驱魔香!”如果是刚到寿阳那天,愉快的紫英可能会这样调侃重楼。但是今天,沉重的心情让他一路无话。倒是因他施法将裴剑元神送回身体并消去奚仲相关记忆,重楼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堆柳梦璃把看家本领都教给他了什么的,当然,回答重楼的是他的沉默。
在一个干燥整洁的山洞中,两人顺利的找到狐三的本体——一具小小的通体雪白的狐狸尸体,有着柔软厚实的毛皮。尸体离洞口不远,阳光堪堪射进来,密密的毛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触手上去,那阳光带来的温暖让人疑心他还有一丝气息。
突然觉得那毛皮反射的银光有些刺眼,紫英偏过头去。
“难过了?”重楼看了看他。
“……”紫英低眉不语。
“修道之人,切忌心浮气躁!”
“嗯……重楼,几年前,我曾在此杀过几只伤人的槐妖……”紫英终于开口,“之后,天河他们还曾为几只残余的小槐妖与我反目……”
“你当时为何不赶尽杀绝?”
“以我当时灵能,未感受到那几只小妖微弱的妖气……”
“不斩草除根,必为后患!”重楼冷冷的说。
“其实,后来我有些庆幸,这几只小妖年纪尚幼,又未曾害人,而我当时又满心以为斩妖除魔乃是捍卫天道……”顿了一下,紫英发现在重楼面前说除魔显然不当。
“排斥异族,本就是天生的根性,人族如此,妖族如此,魔族亦如此,乃至仙族、神族,也照样看不起其他几界生灵。”重楼显然毫不介意,“至于天道,根本就是神界几个杂碎编出来唬人的,什么天道,力量强大才是天道!你就算当时不杀那几只小妖,后来他们跳出来碍事时也该宰了。”
“……后来天青师叔问我,今世做人,来世做妖,如何?我才发觉以前的荒谬,”紫英叹了口气,“重楼,你也认为妖该杀么?难道……也因为他们是异族?”
“因为他们碍事!”重楼皱起眉头,“什么异族与否,六界众生,在本座眼里全如蝼蚁一般,有的只有碍事与不碍事的分别!”
“……”发觉重楼霸道的思路跟自己完全南辕北辙,紫英苦笑了一下,只好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当时天青师叔的话给我很大震撼,原来十九年来认为正确的都不一定是对的……以前,我认为男子间相恋有违伦常……但这次,狐三的话……重楼,你认为两个男人真的能……有真情么?”
“……这……有何不可?”重楼惊异于紫英话题突然的转变。
“……”长时间的沉默后,紫英长长的叹了口气,“也许,真如你所说,天理伦常,只是虚名罢了,狐三对夏元辰的感情,却不是假的……”
“嗯!”重楼对紫英的伤感不知说什么好。
“……狐三、裴剑,其实都很可怜,”紫英的话语有点迟疑,“爱上男人不被世间所容倒也罢了,只是,他们都是对方感情的……替身!”
“本座看来,他们过得倒是很快乐!”
“不!不会快乐的,他们只是都作为虚幻的梦想而存在,他们得到的,都不是真的感情,狐三喜欢的是夏元辰,不是裴剑!裴剑喜欢的也不是狐三,是奚仲!他们彼此相拥时,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你不觉得这非常悲哀吗?”紫英突如其来的激动,声音也提高了一个调子。
“你怎么了?”重楼觉得紫英今天的表现显然有些奇怪。
“……没什么……”意识到失态的紫英转过身,深吸口气。
长时间的沉默,让两个人间的气氛有点不明的尴尬。
小心翼翼的伸手,重楼拍了拍紫英的肩膀,“没事了,裴剑什么都忘了,狐三也已经死了。他们都不会再难过。”
“……”低着头,紫英艰难的措辞,“……重楼……能否讲讲你那位故人……就是,与我相像的那位?”
“这……好吧。”重楼不明白紫英为何突然问起飞蓬的故事,但是他目前明显情绪不好,既然他想听,就当个故事给他讲讲也罢。虽然这故事,曾是自己心中的隐痛。
“那个人,是名神将,名叫飞蓬。那一天,我在神魔之井,遇到了他,他是个特别的神……”重楼目光深邃,思绪飞回到到几百年前,“……之后,我们不打不相识,每天相约比武……”
故事很长,重楼讲的很认真,这是他唯一一次讲述自己与飞蓬的故事,也是第一次梳理与飞蓬前世今生的纠缠。“……直到这一世,他转世成了你,我找到你,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顿了一顿,重楼道:“你为何突然想听这些?”
“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舍弃魔力救一个仅仅与他想象的人!”紫英的声音微微颤抖,“与你力量相当的神将,果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那是你的前世。”重楼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不安。“也就是你自己。”
“那不是我!我只是我,慕容紫英!”紫英的脸色有点发白,“我没有那么强的力量!”
“对于我来说,你们是一样的,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重楼急着想安慰紫英。
“……”
“重楼,不需通过结界,你的能力应该还能使用空间转移之法,能不能……把狐三的本体送回隐香山,明日,我御剑过去,我们在即墨见……”重楼的话显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紫英的情绪似乎更为低落。
“为何不一起走?”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隐忍坚强的人儿难受的样子更让人不忍拒绝他任何要求。凝视了他一会儿,重楼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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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寿阳客栈客房内。
紫英一个人站在窗前,清冷的月光撒在身上,在身后投射出一道孤独的背影。
他竟然无意识的退掉了自己所住的那间房,留下的,是重楼这几日所住的房间。
前天晚上,自己还和重楼两人站在此处,当时天上也是这般的月色,自己的心中则是满满的温暖。
今日,经历了狐三之事,重楼又不在身边,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的心情明显要低落,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落寞。
男男相恋、感情的替身,这些对于未真正经历过感情的紫英来说,明显是一种极大的震撼,但真正让他感到沉重的,不是这些,而是重楼讲的那个故事,自己的前世——那个神将飞蓬,那个英武非凡的飞蓬,那个俊美异常的飞蓬,那个武学仙术造诣能与重楼抗衡的强大的飞蓬,那个为了重楼被贬下界的飞蓬……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有些惊喜于前世是资质高远的神将——于修仙问道一途而言,前世有仙缘者,明显会比普通人来得顺利的多。但是现在,自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是因为像他故人而被救,虽然现在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人的转世,但是,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丝苦涩,重楼,我……也是一个替身吗?
霸道如你,高傲如你,视一切生灵如蝼蚁的你,竟一再在一个小小的平凡的我危急关头出手相救,竟肯为我的恳求失却魔力救一个不相干的女子,竟肯陪我做一些你以前不屑的琐碎小事,我知道,你一定是不讨厌我的,甚至,可能,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诚然,你对我的喜欢正如我对你的喜欢一般是纯粹的友情,和狐三对夏元辰的不同,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喜欢,我也并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那怕,那就是以前的自己……
“你,很像本座一位故人……”想起重楼当日的话,紫英心中一阵酸涩,你为我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他吗?
你说“你就是他!”,即使我是他的转世,即使那就是我……我并不记得那时的事,我不记得那时的你,不记得当时和你的友谊啊。我记得的,是不周山上突然出现非要和我比武的你,是在鬼界救我一命的你,是在魔界梵阳宫元气殿为我疗伤的你,是在蕴气殿和我……共同沐浴的你,是在青鸾峰救菱纱复生的你,是在寿阳柳府不耐烦的你,是在客栈耍脾气不吃东西的你,是陪我共赴裴剑梦境的你……我记得的,是这样的你,也是唯一的你……我,不希望你记得的我,是我的什么前世,更……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我的前世……
我慕容紫英,幼时出身官宦世家,又体弱多病,未曾像寻常幼儿般与同龄人嬉戏玩耍。自六岁上得琼华,更是习学道术仙法,一刻不敢怠慢。及至师公仙逝,掌门妒才,同门嫉恨,侄辈敬仰,更有无数人对自己爱慕有加,自己只能加意谨慎,用菱纱所说的“冰块脸”掩饰内心情绪,直到这“冰块脸”成为一种习惯。这许多年来,慕容紫英一直未有过真正的友谊,未对人敞开过心扉,直到天河三人出现,直到……你重楼出现。
在青鸾峰时,“梦璃”不是原来那个梦璃,我的朋友只剩天河、菱纱,他二人相恋,我祝福他们,虽然有一点点感到孤立的尴尬、不安和惶惑,但,他们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一对朋友,他们幸福,我便开心,便什么都好。更何况,重楼,你在此时出现……
你救我,与我比武,陪我救人,为我失却魔力……你成为我另一位心之所系的挚友……你却把我当成别人,哪怕那就是我的前世!这样的你,让我情何以堪?慕容紫英今世也想要一段真正的友谊,也希望,今世的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真正重要的人!
自己和自己的前世,叫做飞蓬的那一世,真的没办法比,慕容紫英,羡慕飞蓬,羡慕他的强大,他的力量,羡慕……你和他的友谊……
发觉自己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前世,紫英倒抽一口气,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像当初琼华派那个老成持重、谨言慎行的紫英师叔了。当初唯一的一对挚友天河菱纱当着自己的面拥抱在一起,自己虽然尴尬惶惑,但不也面不改色么?怎么为了一个重楼,倒偏偏对自己吃味起来了?
紫英苦笑了一下,关上窗,也关上了满满的月色。
今日的自己,有点失态了,明日,还不知如何面对重楼。
外面传来清脆的更鼓音,也罢,就在这里暂歇一晚罢。放下床帐,和衣躺倒在榻上,紫英不自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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