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過了數日,當趙耕知道這兩個和尚不過是撸Х缴仓皇墙枇舸藦R而已,因此再見此二人趾高氣昂的表情時,便克制不了地顯露出不悅,此後見面時反像是兩方有仇似地冷目以對。
「哎呀,有句話叫什麼少年時候血氣很旺戒之在鬥,大概是這麼說吧。趙小少爺,您一個人出門在外,可千萬鬥氣不得呀!」
「我也不想呀,可這兩個禿子實在是太欺生,要不是我不鬥氣,而且又是佛門淨地,早找他們打上一架了!」趙耕和梢公說時,仍帶有怒意。但其實他心裡清楚自己不會武術,雖知兩個小和尚只會粗湽Ψ颍珔s絕對能輕易制服自己。
此時,小船往北航行了有五七浬水路,趙耕邊搖著櫓邊又和老船公說著撸Ш贾莸钠渌腥さ氖隆
天熱的關係,趙耕忍不住停了櫓,將櫓柄夾於腋下,把頭頂上的竹笠摘下當扇子扇風。
哪料,梢公才一抬眼,便露出驚異表情,趕緊四處張望,急道:「這不得了,你快將帽兒戴上,快!」接著便壓低聲音,彷彿怕讓河裡的魚兒聽去一般:「你讓那兩個小和尚給剪了辮子了?」
原來趙耕笠下一頭亂髮有如豬鬃般冒出頭皮的僅有幾分長,這種長度待要結辮恐怕還要再等上半年八個月。
趙耕瞧看了梢公的表情,趙耕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心中又想到自己為了這辮子的事,卻又頓覺委屈,扇了幾扇後便將竹笠往頭頂一放,回道:「您老人家問這話怎麼和衙門問案的一個樣子!還能讓那兩個禿驢把我剪了辮?我早將他們剪成了太監。您別瞎猜,我這辮子是自己剪的。」
梢公露出更加難以置信的表情:「自己剪的?哎喲,我看您還是快快回家吧,當心闖出禍來!」
「來不及啦!禍已經闖出來了,」趙耕一付無所謂的神情說道:「關也關過了!」
「你是說,」老人身子往前挪了挪:「讓官府捉去問話,下大牢了?」
「是呀!真是,不就是剪了辮子,值得大驚小怪的,」趙耕嘟著嘴,狠搖了幾櫓道:「莫名其妙把我關在嘉興衙門牢裡一個多月!」
「用刑了?」老人擔心地問。
「那倒洠в校冠w耕輕描淡寫地回道:「只問我住哪兒呀?到江南去為得啥呀?還有幹嘛把頭髮給剃了呀?」
「那您又幹嘛把髮給剃了,真不想婚想出家?」
「誰想出家了!我還想找那兩個禿子算帳呢。」趙耕憤憤地說著。
原來趙耕待在臁笏箩醽淼哪嵌螘r間裡,兩個和尚益發見他不順眼,經常藉故尋事刁難。
寺裡洠в需従亲陨絺任謇镞h處的一流小溪擔來的,撸Х缴灿梅垦e的一缸水,小和尚不准趙耕使用,說是要水自己去擔。然而缸中的水總維持著七分滿,趙耕就是自己挑了水來傾入缸內,小和尚也說這水大部份是二人挑來的。
趙耕只是敢怒不敢言,還好吃飯睡覺各管各的。
趙耕成天在外玩耍,回寺裡隨意吃了寺僧備的簡單齋飯,因為洠в兴蓻_洗,自己又懶於走到五六里路到溪裡。就這麼一晃十來天過去,頂上髮辮長期未洗,都結了板。不久,果然惹上了頭蝨,每到晚上搔癢無比難以入睡。此時,去了兩次溪裡刷洗,但髮中已藏有蝨卵,再想清淨已極不易。
也合該有這一天,上午巳時,巡廟和尚發現寺裡神案上的三只小銅香爐不見了,趕忙通報廟祝,廟祝待天黑趙耕回寺後便開口相詢,趙耕回說不知。但廟祝竟說有人指控說一早有人見到趙耕拿了後才出寺的,還道怕是拿去變賣了。
趙耕辯道不是,要與舉發者對伲藭r廟祝才說,舉發者便是已於今天正午離開廟裡的那兩個和尚,離廟尋他們的師父去了。
趙耕雖一再辯解,但廟祝卻說了,廟裡齋飯實在有限,還是請趙耕離寺。
趙耕本來就是借住此處,人家已算是對自己有恩,如今話都說到這份上來了,心中儘管充滿委屈,但也只能認命。此時趙耕身上盤纏所剩不多,心中便打定主意,離寺後便逕返徐州府。
趙耕走在路上越想越是憤恨難平,心想那兩個小禿子竟然誣陷自己,就這麼離去實在心有不甘。
卻突然間想到了初來寺裡時,有天見到兩個小和尚走在山裡路上,後面跟著三五個五六歲的毛頭小娃兒,邊跟邊在身後耍嘴道「禿子下雨免打傘,太陽照得光燦燦!」。兩個和尚急轉身做勢要打人,孩童便一哄而散。
淨二高聲回道:「禿子怎麼著?禿子不長頭蝨!」。
趙耕這會兒長了頭蝨,離開寺廟後,奇癢難耐。這下便想到了孩童與淨一淨二的這件事,趙耕想想,淨二說的這話倒也不無道理;才這麼想,便立刻找了一處樹蔭,拿起包袱裡隨身帶的一把利剪,一咬牙索性將辮子給剪了,洠в戌R子便摸索著將殘髮慢慢去掉。
剪了髮辮後的趙耕不禁覺得好笑,這下雖不用再為頭蝨煩心了,不過自己卻也成了一個禿子;尋著路旁一處集子,挑頂竹笠戴上後便邊玩邊走地慢慢往北踱去。
「洠氲讲烹x開杭州三天,」趙耕繼續說著:「才到了太湖南岸,就讓兩個軍爺一把押進了嘉興大牢!」
梢公聽了也覺得好笑,於是說道:「洠в眯叹秃茫罱鼛讉月裡,都說有些和尚、道士專剪人髮辮哩!傳言說他們有著什麼妖術,拿了別人髮辮或衣袖片兒什麼的,就能施法叫此人魂兒出福В瑢L嫠中┕串斈兀
趙耕回道:「這些我在嘉興牢裡聽說了,我才不信這個。我和衙門說了,我說我這是自己剪了自己的辮子,又不是去剪別人的,這有何干?有人施妖術要自己去替自己幹壞事的嗎?」
梢公歪著脖子想了會兒後道:「說的也是,」卻又不解地問:「那怎麼還給押了個把月?」
「官府說得更莫名其妙咧!說自己剪的那罪要更重了!你說氣不氣人,還說理嗎?」趙耕又使勁地搖了幾櫓,船奮力往前游去,把個老梢公欽羡得,憶起了自己幾十年前也有這般力道。
趙耕又道:「不過幸好也洠ξ矣眯蹋眯桃矝'用,難不成一用刑我就承認自己派遣自己去幹壞事兒了?」船又往前快行了一箭遙,「衙門只是差人去查了我的底兒,終究是將我放了,但還是押我前後共三十七天。」
趙耕離開嘉興衙門後,即便是資斧尚豐,也毫無興致再四處撸ПU。何況身上已所剩無幾,於是一路算計著身上所餘,省吃簡用返回徐州府。
趙耕一路上少不了對兩個小和尚的裕洌徽撗g是否存在,但斜門卻是夠斜門了,也許可用「心談t臁惯@句成語吧!趙耕洠в邢氲降氖牵斔麤'有受到任何刑罰而離開嘉興牢房時,淨一淨二兩個和尚,卻正在杭州知府衙門裡,撕心裂肺地受著酷刑!
*** *** ***
趙耕與老梢公說了離家這段時間裡的種種,自己彷彿又重新過了一回這段日子。
望著偏西的太陽,唐家灣已在視線裡了,趙耕其實仍有充足的力氣再多划幾浬河路到達唐家灣渡口。但他想到了老人家還要獨自一人回去,再晚了恐怕天黑之前回不了出發地。於是找了一處渡口前的卵石子岸邊,趙耕和老梢公告辭後,依舊又是提氣,又是氣叩ぬ铮闹泻鷣y搞了一陣子後,方才躍上了岸,這一躍卻又讓那艘破舊小船搖晃了老半天。但這回老人家卻是皺著一張笑臉,右手握緊船櫓,左手揚在半空中緩緩地朝趙耕摚е
離家鄉已近了一大步,趙耕沿著河灘草地,尋著船伕們過往所踏出的小徑往前走。
此處已屬邳縣地境,心想到了邳縣隨處找個地方留宿一夜,身上僅剩的錢,除了還夠一日買食外;其餘的還可用於明日,攔艘小船折往西行,天黑以前便可到達徐州府了。雖然趙家莊離府尚有百來里路,但徐州府那個冒姓角交兒,上門商借幾兩銀子是不成問睿摹
趙耕一個人走著,當初離家時洠в凶⒁獾剿闹茱L景,這回用心去瞧,真是美呢!
雖說走在人工河道的岸邊,但每隔一段路便會經過一道道的小河,縱橫交錯,構成了一片龐大的水呔W,而這些河流又與沿海海岸線相通,這兒真是集了江湖河海四種美於一處。
趙耕心中認為這就是隋煬帝所開鑿的吆樱蠋熣f隋朝當年開鑿吆訒r,役丁死亡者十有四五,強徵了河北諸軍達一百多萬,還說男丁不夠使,又抓了女工。光是監工的監造人數便有五萬,弄得許多人家鬻賣妻兒的。
但趙耕清楚記得,老師末了竟感嘆一聲說:「在隋之民,不勝其害也;在唐之民,不勝其利也!」
趙耕慶幸自己不是生活在千餘年前的隋代,洠в惺苓^隋民之害,自己雖也不是生活於唐代,不過現今,由這一路來所見到吆由萧镀A不絕、風帆似牆的繁景可知,得利的可不僅是有唐一代而已。
趙耕心中能想到的層面非常湵。J為其實人生的境遇何嘗不是如此,許多不幸的遭遇,經過一段時間後,往往驗證出其實那竟是福而不是禍,反之亦然。因此,人生似乎不該對一些事過於計較,但,王八羔子!兩個死禿子,我咒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往西邊望去,棉花田自腳下延伸到遠處看不見的盡頭。
趙耕摸摸身上的棉布衣裳,想到了回到家中,父親也許不會再要求他立刻成婚了。但,誰知道呢?
今年因為黑瘦病的影響,選繭留種的工作是不用做了,蠶種勢必得用買的。至多再幾天,等趙耕回到趙莊,應該也不用談沖喜的事了。
趙耕想到這兒,遠遠地便見到如豆一人步履急促地自遠處迎面走來。過了約半炷香時間,兩人已相離不遠,趙耕看出了來人是一名身著迦衣的光頭和尚,這立刻又讓他想起了淨一淨二。
想起了便又有氣,過去總聽人說出家人不會打誑語,洠氲竭@兩個禿子,修佛修到哪裡了?竟至隨意誣陷他人。
又想到了因為剃了髮的事,讓官府押入大牢,至今也洠芘宄约禾甑捏層峙c那些剪人髮辮的妖人有什麼關係?嚴格說來會將髮辮剃去,自己還該是受害者才對!
才想到這裡,和尚已走到面前,趙耕眼見和尚雙掌合什對著自己行了一禮,自己也依樣回了禮,但心裡卻暗罵了一聲「禿驢!」,罵完心中正自好笑。
和尚眼神有異地盯著趙耕兩眼直瞧,趙耕心中砰地一跳,暗想莫非這和尚能閱人心思?
「居士保重!」和尚又是一禮,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但趙耕清楚聽見,離去的和尚口中說著:「是劫躲不過!吉人自有吉相!」
趙耕覺得莫名奇妙,想叫住相詢,但想了想也許是個瘋和尚,於是轉身背對和尚繼續走他回家的路了。
此刻正走在吆优砸唤刎票频耐梁拥蹋w耕還是覺得方才那和尚有說不出的怪異,不禁邊走邊回望和尚行去的背影。卻不料,左腳正踢在堤上不平坦的一處小土疙瘩上,於是一個顛躓,右腳忙一重踩,卻又踩在土疙瘩旁的小水窟窿邊上,這便骨溜一下,連人帶包應聲跌進了吆友e。
「呀,救!救救……」趙耕不識水性,「救救……快我……咳咳……」趙耕驚慌地扔了肩上包袱,雙手高舉著胡亂摚瑁舆B嗆了幾口「救……咳咳……救…!」
趙耕又叫了兩聲,婆娑的眼裡見到了遠處岸上離去的和尚。
接著再嗆了一回,見到了岸上的和尚停下腳步,和尚正望向河裡的自己。
趙耕又咳了好幾聲,死命撐著,總算一顆長著亂鬃的頭浮出了水面,岸邊已洠в辛撕蜕校w耕知道自己完了!
知道自己這回真玩完了!
趙耕清楚地感覺到,水裡有人使勁將自己兩腳往下拽,他又接連地喝了好幾口水。慌亂裡似乎見到了岸邊遠處和尚模模糊糊的身影跑離了,趙耕分不出是期待或是真實,但確定自己完了,一條未滿十七年的命今日休矣!想到了家中的雙親,想到了家裡春天得病的蠶兒,想到了這唯一一次的出省之撸Ь谷肓死危氲搅俗约哼@趟浙江之撸Ь挂咽且簧淖钺嵋贿',趙耕十七年來頭一次後悔洠牳赣H的話,應該是要沖喜的!
「嘔!咳咳……!嘔!咳咳……!」
趙耕感到一股水自喉裡湧出,澆在自己臉上,他急急吸了一口氣,又讓水嗆住了,於是又連咳了幾次。
「好咧!吐水了,水吐出來就好了!」趙耕聽到周圍亂嘈嘈地。
接著又有兩三人的腳步聲跑近了。
「咦,是個年輕小伙子呢,剛還俗的?不是本地人呀!怎麼跑這兒來尋短?」
立刻有人啞聲應了:「不是尋短!是戲水!為了戲水才還俗的。」
一個高音的人尖聲道:「有這回事,和尚就不能戲水?不會水性還戲什麼水呀!讓水給戲了吭!」
啞音者回怒道:「他就是和尚,就是為了戲水才還俗,怎麼?和尚就不能還俗。」
一人插口排解:「你倆人別再吵啦!問他不就得了,老是吵,這也能吵!」
高音回嘴:「這人不講理呀,老愛抬槓,我……」
「誰愛抬槓了,你別要……」
「好啦好啦!別再吵啦行不行?」
接著,眾人兩頭忙地又介入制止了二人。
「來,醒了醒了,聽他怎麼說唄!」
「年輕人不懂事,還不是瞧吆友e洠эL洠Ю说模皇沁@位師父瞧見,命早洠Я耍∵住呛蜕心兀俊
「剛剛還在這兒呀!」
趙耕臉頰上被人拍了幾下:「喂!您哪兒人呀?」。
緩緩睜開兩眼,又咳了幾聲,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硬泥地上,十多張黑皺皺的臉望著自己,於是他屈肘想撐起身子,才撐一半便又咚地一聲撞向地皮。
此時有兩人由背後支起了他的上半身。
趙耕又是一陣亂咳,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這是哪兒?我怎麼回事?」
趙耕覺得眼前的一切與他的日常生活全不相干,滿心疑惑。
「你落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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