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道:“诗音,你善自珍重,大哥有闲再携小红来探你。”说完强忍心中惨澹,一掀帘子,跨了出去。这时天上彤云渐重,下雪更浓,寒意侵人。 。。
六、故人(三)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无题》李商隐)
心头回荡着李义山的这首诗,此刻的李寻欢只想尽离此伤心地,再无意绪慢慢兜那迷魂阵了。一振长氅,人如青鸟投林。堪堪越过石阵落下,心情激荡,脚下竟自打个趄趔。这于轻功绝世的小李探花,岂非咄咄怪事。李寻欢叹息苦笑,再运玄功提气,忽发觉丹田之中仿佛空荡荡,而且渐觉手足软弱无力,几乎站立不定。李寻欢大吃一惊,苦苦支撑,终于坐倒雪地之中,身子也已斜歪着。过了一阵,李寻欢忽然道:“你奸谋已遂,还害怕等待些什么?”两下鼓掌声传自左手一棵大梅树之后,一个人笑嘻嘻走了出来,仿佛欢喜赞叹道:“小李飞刀真不愧是小李飞刀,到此地步竟还能临危不乱,眼聪目明。”一脸奸笑,不是龙小云又是哪个?“来人”,一声令下,右边梅花石丛中又转出两个黑衣蒙面人。“将此人放到大梅树那边”。龙小云用手一指左手高丘。于是两个黑衣人不发一辞过来夹起软倒的李寻欢,转过一段弯路,经过一座小石桥,登上小丘,来到那古梅之旁。只见古梅之旁堆着两堆雪,一大一小,不知什么东西。龙小云跟着前来,拿起一块雪一卷一挥,却原来是一块布下遮蔽着一个大洞,深三尺,可容数人,居然摆放着一桌两椅。李寻欢人虽软瘫,清醒未失,瞧着他不知要干什么。龙小云对李寻欢微微一笑:“请李大叔就座吧。”于是两个黑衣人下来把李寻欢放置一张太师椅上靠着,又跳出坑去。龙小云挥挥手,黑衣人躬身而退,龙小云不慌不忙走到小雪堆旁,拂去积雪,赫然一个石牌,上刻“先妣龙氏林诗音大人之墓”。李寻欢脸正对这边,一见触目惊心。龙小云并不看他,沉声道:“我母亲两年前已经过世,我遵遗嘱葬她于这古梅之下。”说完转过头来,见到一张充满惊恐与怀疑的面孔。龙小云冷吭一声:“你不信?”拍拍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到的两个黑衣人夹着林诗音,又下到深坑,将她放到李寻欢对面的椅子上。只见她分明也是手脚酥麻,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龙小云目含嘲弄的说:“她只是我母亲九年前所收侍婢寻梅,两年来我教她模仿母亲一举一动,前几天更为她悉心化装,难怪李大叔会以为见着我的母亲了。”那“林诗音”寻梅此刻惊恐莫名,对龙小云说:“少主人,你说只要擒住小李飞刀,小婢就大功告成,请少主人赐在下七心海棠的解药,否则迟则无救了。”龙小云冷眼向天道:“如果要解毒,你起码还要十香软筋散的解药。而他……”龙小云转向李寻欢切齿寒声道:“他还要寒鸡散的解药。哈,三毒俱全,三毒俱全!李寻欢,我看你这次如何逃得出鬼门关!”李寻欢已经泪眼迷糊,内心痛切的呼喊着:诗音啊诗音,原来你两年前已经离去,为什么我与你近在咫尺,却不能来见你最后一面!龙小云望了一下李寻欢充满泪水与痛苦的双眼,转头向着墓碑沉声:“母亲,你这些年来一直不快乐,在念着谁想着谁,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于今我让他来陪你解解寂寞好吗?”说完头也不转对女婢寻梅道:“寻梅,你于今妆成我母亲一样,正好代表我母亲,在她坟前与李大叔好好聊些家常,解解愁闷吧。”寻梅颤声道:“少爷,这些年来你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主母待我恩重如山,主母与少爷的话本来贱婢宁粉身碎骨也要遵从的,但我想要再好好服侍少爷多几年,愿少爷怜惜贱婢这一番心意。”龙小云望了寻梅一眼,忽露不忍之色,跳下来伸出手在她的脸上轻柔的抚摸着,渐渐的,粉屑碎落,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少女的脸庞,果然并非林诗音,却又有一点神似。龙小云细细盯看了一会,厉色又现,一挥袖道:“寻梅,你不用再想用巧词哄我,你知我做事向来决断无情,大鸦,二鸦,准备封雪。”说完正欲跳出坑去。一直深陷痛苦迷惘而无语的李寻欢霍地站了起来。龙小云卒睹奇变,惊骇得竟全身僵硬,连一个手指都难动分毫,仿佛梦魇压身一样。李寻欢袖一动,寒光已现手端,正是小李飞刀!此刻飞刀已贴在龙小云喉咙边上,令上边的两个黑衣人一惊之下又复不敢有所动作,众人一时缰持。龙小云嘶哑声音道:“你怎么可能……”李寻欢打断他的话道:“只因你太托大,自以为机关算尽,必致我于死地。却不知我这些年在孙家学了些神奇本领,可以呼吸于腹脐足踵,排毒于皮肤毛孔;所以不畏你的剧毒。”龙小云好容易缓过劲来,隔一会绝望而痛恨地喃喃道:“三年前,我机缘巧合下;尽知你在双泉湖的隐情,设伏于此,却不料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功,令我……”一时语塞失神。李寻欢忽然转过头低声对寻梅道:“寻梅姑娘,你是真心喜欢龙小云吗?”在一旁也吓住的寻梅回过神来,使劲的点头道:“喜欢喜欢,自从夫人收留我到这个家以来,我就一直爱着少爷,而且,而且我已经是少爷的人了。”李寻俘获欢点点头,寒声对龙小云道:“拿解药出来。”龙小云一愣,铁青着脸道:“什么解药?”李寻欢冷哼一声:“象你这种自私的人,每天与这么多毒药打交道,身上会没准备着解药?”龙小云正想强辩:“没有就是没……”,李寻欢目光一寒,手一翻,刀锋已刺入龙小云左边琵琶骨内,龙小云惨叫一声,身子几乎弯了下去。李寻欢却又刀光一转,刀尖顶着龙小云颈脉,迫他站起身来。寻梅一声惨呼,大声嘶叫:“住手,你对他干了什么?”李寻欢温然对她道:“姑娘莫惊,我只是废他左半身武功,于他日常生活却是无妨的。”又寒声对龙小云道:“拿来!”龙小云咬牙切齿,颤着手从怀中抖擞着拿出一些瓶罐纸包。只说:“红瓶、蓝罐、黄纸包。”说完忽又嘶嘶冷笑,喃喃自语:“可怜,只够一个人的份……”李寻欢脸色冷峻,出指如风,点穴将龙小云定住,转身将那红瓶、蓝罐、黄纸包放到寻梅跟前问:“姑娘可认得要服何解药?”同时凑近寻梅耳边问:“除了你少爷外,上面两人是否能听命于你?”寻梅脸上狐疑不解,点了两下头,说:“我只要红瓶与黄包”,李寻欢微笑点头,迅速将两种解药倒入寻梅嘴里,趁机低声对寻梅说:“姑娘,待我为你撮合一段姻缘。事成之后,带上你家少爷,和其他人速速离开梅谷,再莫回来。”语罢闪电回身,小李飞刀已插入龙小云右边琵琶骨内,龙小云大叫一声,几欲昏迷。李寻欢却毫不容情,继续翻刀直取龙小云咽喉,高声说:“如此狼子野心,世人容你不得!”寻梅惨叫一声,身形忽然动得,一扑扑到龙小云身上,颤声对李寻欢道:“李大侠,看在与夫人故友一场,饶了我家少爷吧。”李寻欢双眼含泪,沉痛道:“我断狼牙虎爪,正为了拯救人心。但愿诗音在天之灵;能体谅我的苦心!看在你服侍诗音数年份上,今饶你等离去,速速收拾细软,离开梅谷,永莫回头,如若再遇,定斩不饶!”寻梅低头喘息一会,身形忽然拔起,带动着几乎软瘫的龙小云一跃丈外,看来武功竟已恢复,而且相当不错的样子。寻梅冷然对两个黑衣人说:“少主人武功已废,你双鸦兄弟从今须听命于我。”黑衣人向几近昏迷的龙小云瞧瞧,一齐向寻梅拱手道:“既如此,我兄弟俩从此唯寻梅姑娘马首是瞻。”“好,既如此速回院子收拾细软,从此远离梅谷,永不回头。”双鸦兄弟躬身应诺,飞快离开小丘,闪身消失于梅林石阵中,不一会,只见远处烟升火起,寒鸦聒噪。双鸦兄弟已身背包袱回转,扶着龙小云的寻梅一挥手,几人一齐匆忙向谷外逸去。一直冷冷站立于坑中的李寻欢忽然长吐一口气,颓然坐回椅上,脸色瞬间从苍白现出死灰!原来李寻欢哪有学过什么辟毒神功,在双泉湖时倒在孙氏武功中学过一种暂时封闭毒气运行,发挥残余一二成功力的法门。本来是打算在江湖中毒遇险时,可以延缓时间,凭自己绝世轻功找人援救的。但这次为寻梅与龙小云的事一再耽搁,时限已过,毒气发作,项刻已是弥留之际。这时高空风雪更急,谷中寒冷更堪,忽然浓云中一声惊雷,正劈在前面小瀑布上,击得冰屑纷飞,浓烟渐起。李寻欢努力睁开双眼,隐约见天地白莽莽一片,却又不知为什么又越来越显得昏黑。身子越来越沉,心中叹息一声:看来我李寻欢今日毕命于斯,也好得与诗音为伴,只是负了小红,不知湖儿如何?此刻可在庭中嬉戏读书,是否正在担心老父为何久未归家。意识渐渐昏沉,双目一阖,竟已人天永隔。这时老天仿佛也惊讶于为何这多情剑客竟如此英年早逝,数道长电,惊天动地,划破黑暗,鞭打在左右雪崖顶上。忽然激起隆隆巨声,难道是无边天地都在为他擂鼓同悲?只见四面山崖一时地动山摇,雪崩泥滚,地形大变,本来密不透风的山谷,狂风大作,气温聚降,眨眼间李寻欢身上一层厚厚的雪花,与古梅一道形状逐渐模糊。此后几年之间,梅谷渐成冰川冻谷,十来户深山人家,早已迁离,无人再来问津。难道说,一代英雄的故事从此落幕;又或者是,新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作者题外话:李寻欢要死了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生死
欲识生死譬,且将冰水比。水结即成冰,冰消返成水。
已死必应生,出生还复死。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寒山诗》)
驱马度荒城,荒城动客情。高低旧雉堞,大小古坟茔。
自振孤蓬影,长凝拱木声。所嗟皆俗骨,仙史更无名。(《寒山诗》)
以上是智者寒山感悟生死的一些豁达之语。其实世间谁人不死?茫茫过去,漫漫未来,芸芸众生生来死去,仿如无尽长河。而偶有些人乍死之余,忽又获救,于是世上流传如多濒死经验的故事。而李寻欢此刻是否正处于此种境况之中呢?
合眼初时,李寻欢仿佛也听到天外风雷之声。之后这种呼啸轰鸣之声竟似不断在脑子里回荡。恍然渐息,又听到悠悠箫笛,仙乐飘飘。此时李寻欢只觉平静安祥,把诸身前种种大悲大痛,早已抛之脑后。神识渐渐迷糊,旋风乍起,李寻欢只觉自己轻飘飘地,被吸入一个巨大的黑洞之中,在其中静静飘移。忽觉自己离开身体,游离半空,回望见到无声风雪,铺天盖地。自已的躯体、古梅、林诗音坟墓早已面目全非,几不可以辨认。心中忽感空虚浪荡,只觉无依无靠,无限凄凉孤单。不知何时,闪烁光现,忽见诸多亲朋含笑相迎,要接引自已去极乐世界。这时,自己一生历历在眼前闪现飞逝,忽见林诗音在梅花下,素衣如雪,巧笑倩兮,正值豆蔻年华。她折下一枝梅花,递给李寻欢,道:“寻欢,你来嗅这梅花好香。”语音清冷,可碎虚空。李寻欢心下一惊,眼前似雾花一转,只见一个玉树临风的锦衣公子,目注李寻欢,躬身作揖道:“小生金陵徐彦祖也。”忽又霞光一变,只见大风雪中小丘古梅,外形模糊。李寻欢若有所悟,急投自己躯壳大约位置而入。
眼前一黑,仿佛身外有万重寒冷黑暗迫来。拼命的挣扎,只有拼命的不断挣扎。忽然一团白色光气渐渐凝聚,渐凝渐亮,最后于一间红房子中闪闪发光。这时红房子外渐渐出现一团团粉光、乌光、灰光和青光,它们越积越多,似乎都蜂拥而至,目标直冲红房子而来。白光大急,紧堵在红房子门口,不让它们进来。一时奇光碰弹,你攻我防,蔚为大观。渐渐的外面的四种光团越来越多,对白光的冲击力越来越大,眼看抵挡不住。白光大急,光华闪动,倏缩倏胀,突然现出面目手足,竟是个四五岁的白衣孩童模样。只见他拳打脚踢,虽然招式稚拙,却竟似识得少林拳术一样。铁牌护心,火神分金,分分合合。左一招“金童开帘”,右一招“天王托塔”,一忽儿“白鹤亮翅”,双掌分扬;一忽儿“黑虎破胆”,奋肘一击。将军亮剑,锋刀泼林,推崖凿界,孤战群敌。打了一会,小孩子招式越打越熟,大洪拳、小洪拳、;罗汉手、铁头功,打的是虎虎生威,四色光团被迎头痛击,四散溃逃。但是白衣小儿精力虽则无穷无尽,但粉、乌、灰、青四色光团也如江河瀑布蜂拥不绝。小孩子面现难色,若有所思。本来模糊的面目,一阵神色变幻后,眉目逐渐分明,身量长高,青衫淡拓,竟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衣袖一挥,寒星乍别于掌端,一闪而入迎面好大一团粉光。粉光顷刻湮灭。少年神情一振,双袖连挥,星驰电闪,眼前四色光球随生随灭。少年一喜,飞刀源源而出,如银河经天,长虹扫地。四色光团挡者披靡,少年不禁大喜,随飞涌刀光奋勇向前,一路消灭密如贯珠扑面的诸色光华。仗着青衫少年在前开路,两股一白一红的云气随之流动起来。期间少年又曾与几股来历不明、顽固不堪的血赤光团艰苦战斗多时,终于克敌制胜。如是经过不知多少时间流逝,仿佛无穷无尽的战斗磨练后,那最疯狂的四色光团拥堵渐松,红白二气不知何时已首尾交接,蓦然循环贯通,流速加快。一股淡淡光华生发荡漾,四色光团被这股力量排逐,更形稀少,不知何处去了。此时少年返回红房子坐下,只觉心力疲惫,面上渐现中年老成之态,神态萧疏,举止沉着。他难得空闲,伸出右掌端详。只见掌心一柄又薄又窄的小刀,刀锋久历磨练战斗,闪耀一抹寒光,于无声中散发威严!他久久凝眸,忽生回忆之心,浩瀚的过去种种涌上心头,他忽生明悟,心光发宣,眼前境界霎时大变。只见白云叆叇,青山历落,石桥喷水,长松垂萝。中年人坐在松下一块紫藓青岩上,眼看周身云气流动,只觉灵气沁人肺腑,沛然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