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如冷泉倾泻，冰魅毫不客气的将那些人的神情全部看在眼里。这一刻，多么熟悉，十一年前，依旧是她站在众人之中，接受着莫名其妙的指责。身侧依旧没有母后，依旧没有哥哥。
来的如此熟悉，那久违的伤感。
冰王深深的注释着那个被所有人排挤的女儿。她是被作为交换天下安宁的筹码。她一个人在殿上安静的等待他的决定。
心疼开始加剧，伏在椅上的手不由得缩紧。冰王精炼的眸子轻轻闭上。没有表情的厉声道：“将冰魅贬谪庶民，流放边境。放消息出去，冰域龛寒王姬以死，永不载入我王室宗史。”
凌白不甘心的喊道：“父王，怎么可以……”
“够了！”冰王突然睁开鹰一般的眼睛直视凌白。他明白寒姬与凌白希望他今日下的决定是处死冰魅，可是他也是一个父亲。
凌白突然像是熄灭了火的蜡烛，不敢再发出一声。
冰魅却在大殿上放声大笑，满是凄凉之感，她笑着，却传递着刺骨的寒意，她望向高坐的冰王，那一眼，仿佛要把他刻在心里。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那九凤玉金簪，摔落在大殿之上。
“啪”清脆的一声，化作寸断。碎玉溅落在一个臣子的脚边。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决绝的转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冰王突然在冰魅身上看到了冰王后的影子，昔日，冰王后弃冕而去的残影。
灿儿红着眼睛，紧咬着下唇，勉强的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脚步匆匆的跟上冰魅。
“主子，带上灿儿一起走吧。”灿儿在她身后喊。
冰魅停下脚步，自嘲道：“你要是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两个人的脚步匆匆，一路上众多宫人侍女见了她们都避而远之，冰魅无声而笑。
终于来到了王宫通往王城的大门，那侍从对她行跪拜礼，怕是此人还不知道冰魅现在的身份。
费力的为她与灿儿拉开宫门，可是扑面而来的却是浓浓的血腥。一个颓然坐在宫门不远处的妇女怀中抱着一个鲜血淋淋的东西。她空洞的双眼没有焦距，一个劲儿的喃喃：“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灿儿立即捂住口鼻，脸色苍白的不忍再看。冰魅也惊诧的望着那一幕。
不止是这个妇人如此，本来繁华的街市此时充斥着哭声与哀嚎。一切都像步入了地狱一般狰狞恐怖。蛮种屠城了吗？
那妇女泪流满面，无意间向冰魅瞟来，可是这一看，却变得凶恶无比。
“你……你……”她颤巍巍的举起手指着冰魅，那手上遍布鲜血“你这个魔物，是你引来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畜生。我要为我的孩子报酬。”
说罢，她丢下怀里的孩子，怒气冲冲的冲向冰魅，灿儿从脚下拾起锐利的木棍，迎向疯狂而来的妇女。
那木棍穿透了妇女的身体，从她喉中发出古怪的咕咕声，随后倒地。不少人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大喊：“杀人啦！王姬杀人啦！大家一起杀了她们——引来灾难的魔物。”
那群思想已经崩溃的百姓全部恶狠狠地冲着冰魅扑来，灿儿挡在冰魅前面，对着身后怔在原地的冰魅大喊：“主子，你快走啊。主子……”
冰魅瞬间缓神，慌乱之中，已经有人被灿儿打倒在地，惨呼连连。
“主子，你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不要被那些蛮种发现，快走啊——”灿儿的声音急躁，催促着冰魅。
冰魅目无焦距，紧咬着下唇，向着另一侧跑去。
如一只受伤的冰凤，仿佛失尽了人间温暖，没有目的地的前行，冥冥之中，她前往的方向，正是日世——
第二十章 伤夜三
天色阴郁却没有心中错落的杂乱。令天下震惊而巨变的消息传来——冰域龛寒王姬殡了。
这一消息在黄昏时刻传到日世，王后与焰王接到密信时一脸不可置信，王后甚至瘫倒在软榻上，眸中带着泪意：“为什么嫣幻的孩子与她一样命苦。”
“好了好了——”焰王也是悲色，抱起泪眼朦胧的王后轻声安慰。
轩辕耀在鏊殿中提笔挥墨，碧婉急色而来。“主子，冰域送信来，龛寒王姬玉殒了。”轩辕耀的笔顿了顿，在纸上渲染出一片墨花。可是片刻之后却继续书写着豪墨。
“哦。”他轻轻的回答。
碧婉震惊的看着那个面无波澜的轩辕耀。过去，每次提起那个冰域王姬，主子总是会淡笑，何况那次出手相救王姬……难道那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吗？
鎏金高床上，一娇柔女声传来：“死了就是死了，告诉耀干什么。还不下去。”一白嫩巧手拨开丝幔，慵懒的走过来，满是笑意的环住男子的腰：“是不是，耀？”
轩辕耀放下手中的笔，回手抱住娇柔百媚的碎儿，勾唇玩味道：“对。”
“嘻嘻……不要写了，我累了。”碎儿环住轩辕耀的脖子撒娇道，轩辕耀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那就不写了。”说罢，横抱起碎儿，向碧婉丢下一句话：“碧婉，这里没你的事了。”
碧婉在原地愣了半天，终于悄然退去，留下那对暧昧缠绵的伴侣。
冰魅身心疲惫的穿过森林，她上哪里寻找到安全的地方，恐怕只有他在的地方。日世王城内，灯火辉煌……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持着她，当那温暖的阳光终于隔了一夜再一次降临，不知道灿儿现在如何，也不知道哥哥到底在哪，只能向着唯一安全的地方前行。
缓步踱到城门口，眼前略有晕眩，不过她坚强的把持住了，已经有百姓开始劳作，集市渐渐地热闹起来，她穿着华衣，穿行在这个宁静的王城。虚弱的来到宫门前，五六个侍卫拦住了她。“何人？”
“冰域来使。”冰魅低声道“要见轩辕殿下。”
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注意到她身着的服侍，犹豫许久才打开宫门，让她进去。再一次踏进这里，心中百味聚集。过往种种冲入脑海，雕龙纹，金玉璧……
王宫庞大，冰魅找不到去往鏊殿的路，只能走走停停，不少侍女对她指指点点，低声说着什么。凭着模糊地记忆而行，花朵锦簇的金碧瓦阁间，那高挑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
黑发随风飘逸，一身红衣如血，可是身侧那娇小的女子却黏在他身侧，时不时的撒娇。
冰魅突然丧失了勇气唤他。可是他似有察觉，缓缓转头向她看来，碎儿似乎也注意到了，顺着轩辕耀的目光看到了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碎儿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自始至终，他们之间一直弥漫着遥远而疏远的气息，仿佛两人中间有一道不见底的鸿沟。众多日世侍女垂头立于那对情侣身后。
这一瞬，仿佛站在万众之中，却格格不入。寂寥寒冷之感压头而至。
可是轩辕耀的目光却是冷冽而没有温度的。
冰魅一怔，率先开口：“轩辕耀。”
轩辕耀勾起嘴角，说出来的话却着实重伤了冰魅：“我听说你死了，怎么还活着？”
胸膛之中，跳动的心裂开了一条口子。冰魅咬着下唇，手紧紧地搅在一起。
碎儿突然来了精神：“什么？她就是龛寒王姬吗？”说罢，嫌恶的上下打量冰魅，时不时的发出不屑的声音。女子的嫉妒显而易见。
碎儿声音在冰魅印象中极为熟悉，这女子正是昔日擅闯鏊殿，被碧婉拦下之人——沙庭公主。。
“听到我死了，你很开心么？”冰魅强压着心中的不确定。
“王姬活着或者死了，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么会有开心与不开心呢。”轩辕耀揶揄，手环着碎儿的肩膀，侧过身，欲走。
可是却在那一刻，他转头对她蛊惑一笑：“来找我？避难吗？”
绞痛在心口，手腕仿佛被谁紧紧箍住。轩辕耀突然向她缓步走来。那修长的手执起了月白皓腕，冰魅微微一愣，那抹金黄带着脆响。
还禁锢在腕上的锁链此刻在日下闪着光芒。如同轩辕耀的笑容一般高深莫测。他的指触碰到微凉的金色锁链。
静静的抚着。霎时，一声闷响。那金链便被他无情的断做数节。
只听他气如馨兰，魅惑众生的吐道：“从此，我们再无瓜葛。金链以断，我还你自由。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了。我不想看见你。”
说罢，他转身回头，不再留念无力摔落于地的那寸断的金链。仿佛冰魅的心也摔在地上碎成数段。
冰魅的视野里到处都是重叠的影子，手在衣袖下面颤抖。
满目颓然。
微微的后退了一步，神情不被察觉的黯淡三分，紧咬着下唇，不愿抬头看那对伫立在人群中的伴侣。
轩辕耀神情漠漠：“你已经没有牵绊了，别再打扰我们了。请回吧。”
冰魅脸上倏地写满憔悴，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我？打扰你们了？”
轩辕耀静静道：“是的。冰魅。”
冰魅身子晃了晃，大眼睛空洞的望向他，眼底开始酸涩，猛然间情绪化作水顺着脸庞的优美曲线蜿蜒流下。这本已经消逝的情感不知为何重新涌进脑海。
冰魅无助的按住头两侧，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愿让那液体流出。
为什么会这样……
轩辕耀，轩辕耀。为什么……你骗我吗？
连你也骗我吗？你知不知道，冰域的百姓说我是魔物，要杀我。
我只想见你一面，而你却说我打扰你们。
现在你给我的痛为什么能淹没我所有的伤痛呢？
轩辕耀……原来混沌深渊之下，你为我受伤，你温声安慰，都是假的。
骗我的。
不断流下的泪水，布满伤痛的美丽面孔，无声的击打着轩辕耀的心脏。这个男子皱着眉，深邃的眸中看不出任何动容。
挽着轩辕耀的碎儿一脸得意，离得轩辕耀更近了，没注意到轩辕耀的异样抬起头来还撒娇道：“耀，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轩辕耀有些失神，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环着碎儿的细腰转头就走。
留下日世的一些侍女还围在那里看着热闹。
她们不停地讨论……
“长的可真不赖，可惜啊，是个狐媚子。明明知道公主和轩辕殿下定了婚约的。”
另一个侍女愤愤道：“可不是。”
“哪有你想的那么单纯，我听说啊，她以前和碎儿公主有什么过节，现在倒好，呵呵。轩辕太子不要她。”
“我也听说，连她姐姐都要致她与死地，看来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就是就是。”
冰魅迅速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嘈杂。
现在痛苦的好像可以听见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地的声音……那是心碎。
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接近窒息。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唯见一枚光点慢慢扩散到眼前。慢慢晕眩。
光点慢慢形成人形，她口中吟唱着陌生的歌谣渐渐清晰起来。
冰魅心中霍然平静，默默望向那美丽的身影，不由的跟着她吟诵那古老的歌谣……
第二十章 伤夜四
冰魅跟着那光影吟诵这古老的歌谣：
用尔等的血祭奠，
山河破洪的根源。
抿怨，
把厄运带到负者身边。
冰点连成线，
作为赎罪的礼，
吾唤沉睡的琴弦，
弹奏哭暗音、
你的惩罚划破我魂魄，
割舍一半复原魔之本面。声音异样，似唱而又似吟诵，听得周围侍女们不寒而栗，纷纷面面相觑。
冰魅倏地失神扬起头，悦耳的声音变得绝望：“再创天地由我，苍天有负，甘愿成魔。”
众人惊恐喊叫：“啊……魔物！快跑……”
冰魅尖小的下颚上化作透明，然后透明的光泽逐渐蔓延，扩大，白皙的颈子，美丽的脸颊都开始透明，宛若冰雕一般。
冰魅面无表情的望向慌乱的人群慢慢远离她，本来刚才一脸嘲讽的众多侍女们现在一个个面色惊惶。
而冰魅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什么。湛蓝的眼睛里带着伤感看着周围每一个人。
……
冰王坐在鸾殿之上，目无焦距。
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儿女，亦不知如何安抚民心。
突然支撑大殿地面与天井的两支立柱发出响声。
两支立柱粗大繁华，左右两支柱上各在上面雕刻着美丽的飞空腾天的女神。
立柱上纷纷开裂，从女神的裙摆开始一直向上蔓延。
冰王冷着眼目视这一刹那。
又一声巨响，两支柱子都掉下了更多的碎片，摔在和田玉地面上铛铛作响。
女神的雕像动了动，随后飘零的脱离立柱，在空中轻轻飘荡，仿佛在舒展已经许久未动的四肢。
“还是醒来了吗？”冰王问。声音里有着旁人听不懂的情绪。
女神微微一笑，“主人在呼唤我们。”声音仿佛来自另一空间，带着飘渺不定的回音，徐徐荡荡环绕在鸾殿上空。
冰王闭上眼，他在心里料到了这一刻。
缓缓伸出手，食指中指并拢手指向外扇了扇。两名女神不犹豫飘离鸾殿。
该来的到底还是要来了……
冰王用手盖住脸庞，心如刀绞。
冰魅站在原地，周围人奇怪的瞅她的脸，她疑惑的将手覆上脸庞。
她手触之处一片冰凉，
这已经不是肌肤触感。
这是冰，冰一样的温度，冰一样的坚硬，冰魅左右环顾，希望可以寻面镜子来看。她用双手捂住脸，摸索着，那冰的触感像是蔓藤在脸上向上延续，已有半脸被冰覆盖。
像是吟诵，像是歌唱，那歌谣在苍天下回旋，仿佛天底下的灵物都与这歌谣产生了共鸣。
一个声音越来越大，来自天际，来自地底。
冰魅方才眼中所见的那女人在冰魅心中一次又一次的歌唱。
声音震耳欲聋，冰魅痛苦的蹙起了眉。
周围的人显然吓坏了。所有人腿已经瑟瑟发抖，站在原地无法逃走。
突然寒气喷涌，从天而降，两名女神。分别侧立于冰魅左右。
带着怜悯的微笑望着众人，却转过身子，面向无措的冰魅，右手平整放在左肩膀上俯下身子：“悠；遣，等了您很久。”
“悠？遣？”冰魅垂下成扇的睫毛，低低轻呼这似曾相识的名字。
记忆仿佛来自远古，带着腐朽的气味。
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