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闪耀·第2辑- 第3部分

　　老妇人开心地笑了，有些孩子气般的得意。　　　

　　〃你今天来，是要拿回装卷子和课本的手提袋吧？〃老妇人问我。　　　

　　我点点头。　　　

　　老妇人带我走回前院。　　　

　　梧桐树下面有一张长桌，我的试卷和课本全部被展开放在桌子上，用作画时用的镇尺压住一条边。手提袋用一个夹子夹住，倒挂在梧桐树间的细长钢丝上。　　　

　　〃卷子和课本湿了，就帮你晾起来了。〃老妇人解释，〃本来打算下午送到你的学校去，你既然来了，就交给你吧。〃　　　

　　〃太谢谢您了。〃想想今天的表现，我有些无地自容。　　　

　　老妇人温柔地笑了一下，帮我把卷子和课本收好放进手提袋。她的动作慢腾腾的，但因为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我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愿意多陪她一会儿。　　　

　　我抱着手提袋向老妇人告辞。老妇人问我是否愿意带一盒酥饼回去吃，她殷切的目光使我无法拒绝。　　　

　　我左手提着手提袋，右手提着酥饼鞠躬告辞，老妇人站在门口的长春藤下目送我离开。走了很远我回头看时，她仍然站在那里。穿着松绿色暗纹旗袍的瘦弱身子在暮春的阳光下显得黯然而寂寞。　　　

　　我抬头看向墙头，夜川云迈着慵懒的猫步紧跟在我后面，见我看他，便止了步子若有所思地凝视我。　　　

　　〃你今天怪怪的呢，夜川？〃　　　

　　黑猫肚子里咕噜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嘁，这只死猫。　　　

　　我没有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爷爷，只告诉他我结识了一个做酥饼的婆婆，还请我吃了酥饼。　　　

　　〃那个婆婆一个人住很寂寞吧。〃爷爷若有所思地说。　　　

　　〃对啊。〃　　　

　　〃那就多陪陪她吧。〃　　　

　　〃咦？〃这种建议可真是令我感到惊奇，要知道爷爷对我的要求一向是上完课就回家，外面能少逗留一分钟就少逗留一分钟。　　　

　　〃花溪要出事了啊，〃爷爷感叹着，摸摸我的头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辟邪，记住了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仍乖顺地点了点头，突然，问：〃和昨天晚上死的女生有关吗？〃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哀悯地望着院中的芊芊碧草。　　　

　　〃爷爷……〃我迟疑地说，〃我觉得那个婆婆怪怪的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晓得。〃　　　

　　〃她喜欢你，才会请你吃酥饼的吧？〃　　　

　　〃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啊。〃　　　

　　〃你以后会明白的。〃爷爷温和地笑了。　　　

　　又是这句话，唉，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遇到奇怪的事情，爷爷就拿这句话搪塞我。但如果没有人告诉我，长得再大还是弄不明白这一切的啊。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教室里充满了一种古怪的沉重气氛。我从手提袋里拿出装酥饼的小纸盒，打算送给黄雅莉，作为她对我关心的回报。奇怪的是，一向以早到著称的黄雅莉竟然没有来。预备铃响起，第一节上课的铃声响起，黄雅莉仍然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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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神龙少女怪奇谈之龙神的约定（8）　　　　　　　　　

　　我终于能体会到黄雅莉去看望我时的忧虑心情了。　　　

　　第一节下课，杨明突然跑来对我说：〃中午一起去看黄雅莉吧？〃　　　

　　〃啊？〃呆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杨明和黄雅莉在悄悄谈恋爱，一个人跑去看黄雅莉当然不方便，如果和别的女同学一起去就合情合理了。　　　

　　〃昨天晚上又有女生被袭击了，事故发生的地方就在去雅莉家的路上。我很担心啊。〃杨明愁眉苦脸地说。　　　

　　〃又出事了？〃我吃惊地问。　　　

　　〃外面流言满天飞，听说仍然是个女学生，但不知道那女学生到底是谁，今天她又没来上课……〃杨明快哭了。　　　

　　〃不会有事的。〃我笨拙地安慰，〃中午我们一起去看她吧。昨天我没来上课，她也跑去我家看我了。〃　　　

　　上午四节课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听的什么课。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一下课，杨明就踩着脚踏车载着我和黑猫，向黄雅莉家出发了。　　　

　　雅莉的爸爸和妈妈都在家，愁容满面地接待了我们。　　　

　　他们的态度使我感到不安。　　　

　　〃你们陪她一会儿吧。〃雅莉的妈妈叹着气把我们带到雅莉的房间。　　　

　　明明是白天，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雅莉缩在床角，大眼睛里一片空白，连我们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雅莉的妈妈一离开，杨明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床边扶住雅莉的肩膀，〃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黄雅莉眼球一转，用一种呆滞的目光望着杨明，眼睛里慢慢涌上深深的恐惧，梦呓般地说：〃我怕啊，我好怕啊……〃　　　

　　我走过去，拨开黄雅莉的睡衣领子，看到她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圈乌黑的印痕，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子造成的。更可怕的是，肿胀的肌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这是什么？〃杨明低呼一声甩开黄雅莉的手。　　　

　　我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顿时红了，讪讪地说：〃我……我被吓到了。〃　　　

　　我没有办法说他什么，大概谁看到这种东西都会被吓到吧？　　　

　　〃怎么办呢？〃杨明问我。　　　

　　〃过两天，也许自己会好吧。〃我这样安慰他。　　　

　　我心里有很多疑团，也许爷爷知道答案，但他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呢？我已经十七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我憋了一肚子话，决心晚上一定要向爷爷问个明白。　　　

　　晚上回到家，还没等我发问，爷爷却叹了口气说：〃辟邪，要麻烦你跑一趟，去请永信坊的那位婆婆过来吃个饭。〃　　　

　　〃这么晚请人家吃饭？〃我感到奇怪。　　　

　　〃去吧，就说是爷爷请她来的，她一定会来。〃爷爷笑了笑，〃你不是有许多疑问想弄明白吗？〃我点点头。　　　

　　对于爷爷的自信我是抱着不大看好的态度的。果然，当我说出邀请她的是爷爷的时候，老妇人立刻露出一种想要拒绝的态度。奇怪的是，最后她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吧，请转告秋白先生，我一会儿就去。〃　　　

　　夕阳已经坠入地平线，暗红的光芒照在她清瘦的脸上，显得孤苦而悲伤，我突然很想安慰她一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回家不久，门环就被扣响了。　　　

　　我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那个老妇人。她穿着一身款式庄重的暗紫色斜襟长款旗袍，向我身后的爷爷微微颔首：〃秋白先生，又见面了。〃　　　

　　〃早就知道您来了花溪，一直没有登门拜访，十分失礼。实在是有些不方便之处，还请您多多海涵。〃一向慵懒的爷爷这一次竟然是意外的持礼森严。　　　

　　〃不不，应该是我来拜访秋白先生的。但当年说了那么过份的话，还做了那样的事，如今……如今……〃老妇人眼底浮起悲凉的神色，〃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实在是没有颜面来拜访您了。〃　　　

　　〃不要这么说。〃爷爷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请进吧，特意为您准备了晚餐，盐豆是辟邪亲手淘洗和腌制的呢。〃　　　

　　他们的对话听得我如坠雾中。他们原来是认识的吗？这个婆婆曾经做过对不起爷爷的事吗？等一等，那个盐豆腌坏了，很咸的啊，爷爷为什么要特别提出请人家吃盐豆呢？　　　

　　晚餐的菜色比平时丰富许多，老妇人对别的菜视若无睹，竟然对我腌的盐豆十分感兴趣。他们一边吃一边聊，像一对分别多年的挚友，互相询问着对方的生活，但话题最后总是会转到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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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神龙少女怪奇谈之龙神的约定（9）　　　　　　　　　

　　用过晚餐，天已经黑透了。爷爷柔声说：〃近来花溪发生了一些事情，您大概也有所耳闻吧？〃　　　

　　老妇人立刻露出凄苦的神色。　　　

　　〃您一切都明白，对不对？〃爷爷叹息着说，〃不管怎么说，伤害无辜都是不好的。我本来想用禁咒约束一下它，多留给它一些时间，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那么强大的执念，疯狂得可以毁灭一切的可怕东西。只好劳烦您和我一起走一趟，帮它了结心事吧。〃爷爷看了我一眼，〃辟邪，你也要一起去。〃　　　

　　〃去降服那个杀人的妖怪吗？〃我隐约猜出些端倪。　　　

　　〃只是一个无法摆脱心中执念的老人。〃爷爷轻轻摇头。　　　

　　爷爷给了我一件藕荷色对襟绸衣和同色宽脚绸裤让我换上，并且请老妇人帮我在耳朵上方各梳了个小髻，每个小髻上插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出门时，爷爷点亮了一盏八角琉璃灯递到我手上，〃好好提着，千万不要让风把蜡烛吹灭〃。我在这个家里住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家里有这东西。　　　

　　月光很亮，其实根本不用提灯笼。　　　

　　〃一会儿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你得提着灯笼独自走上一段路，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理，也不要和它们说话。如果有什么人或者东西问你是谁，你就告诉他你叫辟邪。别的什么都不要说。〃爷爷叮嘱我。　　　

　　〃记住了。〃我忽然发现夜川云今晚竟然不在，奇怪地问，〃夜川呢？他不和我们一起吗？〃　　　

　　〃这件事有你就够了。〃爷爷微笑着叹息。　　　

　　爷爷走在前面，我和老妇人一左一右跟在他身侧。爷爷低声数着步子，朝前走了一百零七步，带领我们向后转身，走了五十四步，再转回去，走到第三十六步时，爷爷柔声说：〃辟邪，你该上路了。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说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多说。现在往左转，走上十七步，再往右转，走上十七步。〃　　　

　　〃然后呢？〃　　　

　　〃然后你什么也不用做，等待就可以了。〃　　　

　　我感到有些忐忑，但对爷爷的无限信任使我照他的话做了。向左走了十七步，再往后右转走到第十三步的时候，月光突然消失了，我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手中琉璃灯盏放出朦胧的光彩，也只够照亮我身周直径半尺的范围。　　　

　　周围突然响起咝咝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蜂巢中的群蜂一起震动翅膀。　　　

　　无数乳白色的幻影穿过我的身体，我小心翼翼地保持身体的平衡，双手紧紧握住琉璃灯盏，生怕它跌到地上熄灭。　　　

　　〃那是夜家的女儿啊。〃窃窃私语声钻进我的耳朵。　　　

　　〃就是那个带着咒印出生的孩子？〃　　　

　　〃是呀是呀，就是那个孩子呀。〃　　　

　　〃呀呀，好可怕呀，快躲开吧，龙神守护的人类啊。小心惹怒了龙神，把我们一口吞掉！〃　　　

　　〃也许龙神很希望我们把她吃掉呢！〃　　　

　　〃就是啊，高傲的龙神怎么甘心守护人类的孩子？〃　　　

　　它们认真地讨论要不要吃掉我，或者是如果要吃掉我，应该怎么分吃比较好。突然，讨论声消失了，那些悬浮在暗处的东西也哗的一下子全部散开了。　　　

　　〃好冷啊，真是要冷死人了呀。〃一条瘦高的人影晃晃悠悠来到我面前，不满意地嘀咕着。　　　

　　他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打量我：〃你怎么在这儿？宝琳你冷不冷？〃　　　

　　我谨记爷爷的话，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回答。　　　

　　〃宝琳啊，你怎么不理爸爸？〃他伤心地问，〃你在恨爸爸是不是？爸爸知道错了呀，爸爸知错了呀，所以爸爸回来找宝琳的囡囡，可是爸爸走了很多地方，爸爸好累呀？爸爸怎么找也找不到囡囡……〃　　　

　　我仍然不理他。　　　

　　〃你不是我的宝琳！〃他突然发怒了，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穿着我家宝琳的衣服，提着我做给宝琳的灯？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辟邪！〃我牙齿直打战，鼓起勇气喊出声。这时我看清了他……那是一个通体绯红的与人形妖兽，那样殷红的颜色，像是鲜血从身体里面逆流向皮肤，将每一寸皮肤浸泡成这样的；然而它的眼睛却是碧绿幽亮的，像两盏明亮的小灯；两颗獠牙从它的嘴角伸出来，勾向上方，像镶在嘴上的两把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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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神龙少女怪奇谈之龙神的约定（10）　　　　　　　　　

　　它本来是恶狠狠地盯着我，可是当听到我的名字，它像是被火烧到，一下子放开了我。我惊魂未定的时候它突然一把抱住了我。我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到这妖怪在放声大哭，〃囡囡，是囡囡。我一直在找你呀，囡囡。我不配见你呀，我不该抛下你走的，可是我害怕呀，你是带着咒印出生的孩子，你害死了你妈妈，我没有办法原谅你啊……可是我抛下了你，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啊……〃　　　

　　我把爷爷交待的话全忘了，忍不住颤声问：〃你是谁？〃　　　

　　〃我是你外公啊，你不认得我吗？〃它捂着自己的脸痛苦地弯下腰，〃我这些年一直在后悔，我想把你找回来照顾你……就算被你害死了也没关系，只要能和囡囡在一起……〃　　　

　　〃你撒谎！我的外公、外婆都在车祸中死了！是和我爸爸妈妈一起死的！〃我大声说着，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不是，才不是！我才不是害死爸爸妈妈的人！这个妖怪在骗人。　　　

　　〃怎么说都好，囡囡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它站起来，讨好地望着我，〃囡囡和外公一起生活吧，让外公好好照顾你。〃　　　

　　它眼中流露出的哀求神色让我心里软了一下。　　　

　　就在我即将脱口说出〃好〃字的一瞬间，突然有个叹息般的温和声音从天上传下来：〃可是你已经死了啊，还怎么和她生活……〃　　　

　　是爷爷的声音。　　　

　　〃没有！我没有！〃它尖叫起来。　　　

　　〃那为什么你的皮肤是红的？那为什么你的脚是浮在空中的？你见过哪个人类的皮肤是红色的？哪个人类的脚是浮在空中的？〃　　　

　　〃我死了？我真的死了？〃它瞪视着自己殷红的半透明状的手，慢慢抬头，茫然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　　　

　　爷爷慈祥的面容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