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状,“躺在地上的时候,你不会想要唱歌吗?我想听人唱歌。”
唐俪辞看着他把玩那枯草的动作,全身慢慢的有些松弛下来,近来绷得很紧的一根弦渐渐的松了,松弛下来以后,他的脸色就不沉静温雅,泛上一丝冷笑,“有一首歌,叫做‘弱虫’。”
“弱虫?”宛郁月旦怔了一怔,“奇怪的名字呢,唱来听吧。”
唐俪辞恣意的躺在枯草地上,“在那里,伏营的灯火,连绵不绝的兵马夜眠江河,月如钩,长草漫山坡。在那里,做着许多梦,数一二三四,比星星还不清楚。在那里,微弱的小虫闪着光,在午夜无声之时来流浪;在这里,脆弱的小虫挥翅膀,在强敌来临之际在翱翔,多少鬼在河岸之上,趁着夜色持着枪……谁的夜的梦,弱虫轻轻飘,兵马在临近;谁的夜的梦,弱虫轻轻死,落在地上像叶子。谁的战靴踩过它,不知它的梦,只以为是泥土,哦——只以为是泥土——月光闪烁那姿态如勾,它冷冷照冷冷照照不尽多少弱虫今、夜、孤、独、死……”他没有唱,只是在念词。
宛郁月旦很认真的听着,“‘兵马在临近’这句很突然。”唐俪辞望着天,“那是二重和声。”宛郁月旦又道,“‘落在地上像叶子’也……”唐俪辞打断他,“那也是二重和声。”宛郁月旦不知道什么是“二重和声”,很惋惜的揪了揪手里的枯草,“为什么不唱?”
“唱?”唐俪辞从地上抓起一把枯草,抖手往空中洒去,看它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谁知道……你去请傅主梅唱给你听,我只能唱‘兵马在临近’和‘落在地上像叶子’。”
宛郁月旦诧异,“为什么?”
唐俪辞望着天,天空中已没有他洒的那把枯草,“因为……就是这样规定的。”
宛郁月旦静了下来,“谁规定的?”
唐俪辞抬起手,张开五指,从指缝里看天,天空依然很广阔,但在指缝间看来很狭隘,“所有的人……所有的所有的人。”
说“所有的人……所有的所有的人”的时候,唐俪辞的语气像个孩子,宛郁月旦舒开眼角微笑,“那我唱歌给你听好了。”
唐俪辞笑了出来,“你?”他很轻蔑,但没有不容许,“唱罢。”
宛郁月旦躺在地上唱了起来,他随随便便唱着,唱着儿时的小调,有些词忘了他便东拉西凑,忘得再彻底了些他便胡编,反正唐俪辞也不知他在唱些什么。
冬风很凉,听着宛郁月旦瞎唱了好一会儿,唐俪辞红唇微勾,“你么……有时候有些像一个人。”宛郁月旦停下不唱了,“谁?”唐俪辞唇角的弧度扬得非常细微,“你在怀念他。”宛郁月旦又问,“谁?”唐俪辞道,“是谁……你很清楚。”宛郁月旦叹出一口气,“嗯……你怎会认识他?他在哪里?”唐俪辞似笑非笑,“他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好吗?”宛郁月旦并不问“他”在那里,他知道唐俪辞不会说。
“不太好。”唐俪辞闭上眼睛,“或者说……很不好。”
第四十二章 孤枝若雪
雪线子被余泣凤五花大绑,原本藏在铁笼之中,后来塞在一个青瓷大瓶里,望亭山庄里人来人往,他耳力出众是听得清清楚楚,可惜自己内力练得太好,他的呼吸旁人却听不出来,于是沈郎魂将望亭山庄里外摸了一遍,便是没有发现雪线子。
他在青瓷大瓶里一共待了五日,在第二日上被点的穴道已经畅通,但若从瓶子里出来,少不得要打一场硬仗,他索性继续躲在青瓷大瓶中,从望亭山庄被火药炸成一片平地,到感受到他和一大堆类似的瓶子被人搬上大车,叮叮咚咚的摇晃了四日,到了一处十分炎热的地方。
此时是严冬,望亭山庄地处南方丘陵之地,虽不结冰,却也飘些薄雪,气候更是寒冻入骨。但不知风流店的马车究竟前往何处,竟是越走越热,雪线子被困在青瓷大瓶中,封闭了五日,饶是他内力深厚,到了这等炎热之地也有些呼吸不畅,幸好就在他快要被闷死的时候,瓶子被人放了下来。
被放下的时候,他又感觉到了那股出奇的冰寒,不消说那口蓝色冰棺就在附近,玉箜篌、朱颜和鬼牡丹三人混战之后结果他并不知晓,但看风流店有序的后续处理,可见并未失去首脑,玉箜篌鬼牡丹二人,至少其中之一安然无事。
但自己究竟被搬到什么地方去了?等瓶子被摆放好,一切人声都消失了之后,雪线子挣断绳索,轻轻巧巧的推开青瓷大瓶的盖子,自瓶口脱身出来。抬头望去,这是个黄土砌就的房间,挖掘得非常简陋,房间的一角堆放着许多巨大的青瓷瓶,另一角就静静地放着那口蓝色冰棺。雪线子打开了几个青瓷大瓶,瓶子里多半放着女人的断手断脚,他摇了摇头,真没天良,断人手足伤人性命,这些手脚的主人如果活着,不知本是如何婀娜的美貌佳人,可悲、可悲。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摸了摸他那头银亮雪白的长发,这里是个僻静的角落,无人看管,房间有扇铜门,但里外都没有人。这种地方要困住他,显然不大可能,雪线子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莫非——是他们撤离的时候将青瓷花瓶搞错,把自己当作女人的断手断脚,搬到这里来了?他一想到余泣凤现在看着一个里面没有雪线子的瓷瓶小心翼翼,心头大乐,精神大振,一溜烟窜到门边,那铜门已经上锁,雪线子玄功到处,铜锁应声而开。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坑洞,莫约十七八丈方圆,却也有十来丈深,底下熊熊火焰,炽热异常,一条锁链桥自铜门口悬挂到对岸的通道,烈焰之中,锁链桥被烧得通红透亮,雪线子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什么鬼地方?
向侧面望去,烈火坑旁尚有另外一个小门,门也是铜质,门上铸造着一块叶片模样的图案,雪线子摇了摇头,既然火焰铁索桥不能过去,只好往这个门里闯了。他在铜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下,门内有呼吸之声,是细密绵长又十分具有耐心的呼吸之声,雪线子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门。
铜门后的呼吸之声突然消失了,静得宛若空无一人。雪线子等了好一会儿,那门后之人仍然不出声,他又摇了摇头,“我既然敲门,就说明我心怀坦荡,并且我知道你就在门后,你现在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出来吧。”
铜门仍然没有开,雪线子喃喃自语,“真是死心眼,我期待门后是一个瓜子脸柳叶眉的美女,人美且死心眼,那叫做坚贞;人丑且死心眼,那就叫做愚蠢……”突然“咿呀”一声,铜门打开,嗖嗖两支黑色短箭自门内射出,雪线子一转身,两只黑色短箭射空落入火坑,他看着躲在门后的人。
那是一个黑衣少年,麦色的肌肤,眼神清澈而认真,手握一具黑色小弓,背负黑色短箭,腰上还悬着一柄长剑。雪线子哎呀一声,“你是——屈指良的徒弟。”黑衣少年一怔,神色很疑惑,他却不发问,仍是把那黑色短箭的箭尖指着雪线子。
雪线子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一眼认出你是屈指良的徒弟?”黑色少年点了点头,仍是聚精会神的以箭尖对准雪线子。雪线子风流倜傥的笑,“我第一次看到你师父的时候,他和你一样,黑弓长剑,少年轻狂,傻里傻气。”黑衣少年显然对“年少轻狂,傻里傻气”八个字并不服气,但也不生气,又“嗯”了一声。雪线子背着手围着他转了几圈,他转到何处,黑衣少年的箭尖就指向何处,转了几圈之后,雪线子道,“看起来,你很乖。”黑衣少年又“嗯”了一声,仍然全神贯注的看着他的箭。
“既然是乖孩子,怎么会坐在这种鬼地方,看着这个大火坑?”雪线子绕着他转,一会儿转左边,一会儿转右边,黑衣少年跟着他忽左忽右的乱转。雪线子转上兴趣,脚下加劲,施展轻功如风似电的瞎转起来,黑衣少年仍然跟着他转,但他的定力虽好,却毕竟不如雪线子数十年修为,转到后来自己头昏眼花,脚步慢了下来。雪线子见他脚步略缓,越发风驰电掣的绕着他急转十七八圈,黑衣少年看得满头金星,终是摇了一摇,一跤跌在地上。
雪线子大笑,他对自己转圈能转晕屈指良的徒弟也十分满意,黑衣少年跌在地上,他把他一把拉了起来,拍落他身上的尘土,“小子,论转圈的功夫,你差劲得很。”黑衣少年点了点头,对雪线子的定力和修为也十分佩服,却道,“让我再练一年,一定能赢。”雪线子捏住他的脸颊,“小小年纪,胜负心不要太重,你师父当年就是不听我的话,争强好胜自以为是。我告诉他他的弓法很好,精研下去可创江湖一大先河,他却偏偏不听,弃弓练剑,结果——结果是他的剑不如他所料,不能无敌于天下;而他的弓——你却练成另一派天地。你师父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黑衣少年摇了摇头,“师父不会后悔。”
雪线子奇道,“你怎么知道?”黑衣少年眼神很镇定,他并没有被雪线子一番话给动摇了心志,“因为师父已经死了。”雪线子哑然,拍拍他自己的头,真不知道要说这少年是笨拙呢,还是执拗,又或者是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撞墙也不回头宁愿撞死的那种驴脾气?“乖孩子,给老前辈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看守。”黑衣少年对眼前这位白衣银发,风流倜傥的书生自称“老前辈”,显得有些怀疑,“你是从火焰铁链桥过来的?”雪线子轻咳,大胆默认,绝不承认自己是从隔壁房间青瓷大瓶里钻出来的,“你在看守什么?”
黑衣少年的头脑仍有几分眩晕,“药。”雪线子头皮一炸,一种不好的预感直上背脊,眼珠子转了两转,“你叫什么名字?”黑衣少年道,“任清愁。”雪线子呛了口气,“你师父起的?”任清愁点了点头,雪线子又咳嗽了一声,“真看不出你师父满怀诗情画意,多愁善感婉转多情伤春悲秋……咳咳,你在看守什么药?”任清愁正在专心聆听他批评屈指良的几句话“诗情画意多愁善感婉转多情伤春悲秋”,正要认真的出言反驳,突然听他一问,“猩……”他急忙住口。
雪线子却已经听到,“猩鬼九心丸?”任清愁沉默,他也是默认,和雪线子方才虚伪的默认不同,他是个老实人。雪线子负手踱步,又绕着他转了两圈,“这里是风流店的老巢?”任清愁点了点头,雪线子又问,“你在这里看守猩鬼九心丸,想必玉箜篌对你是十分信任了?”任清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为了什么?”雪线子停下脚步,“为了女人?”任清愁脸上泛起羞红,却毫不犹豫的点头。雪线子皱起眉头,“你和你师父两个,都是好人。”任清愁脸上越发的红,这次却不止因为害羞,还有些惭愧。雪线子转过身来,“但你们两个……唉……你们两个笨蛋,对待女人和对待刀剑不同,你可以为了剑专注忘我,但你不能为了女人专注忘我,连做人最基本的品质道德都抛弃。女人是鲜花,可以喜爱、欣赏、观看、培育,但未必要拥有,拥有了你未必快乐。”任清愁清澈的眼神浮起少许迷惑,“我想她。”
“傻小子,想要女人爱,首先你要让自己是块宝。不是为了女人什么都肯做,女人就会感动,女人是奇怪的动物,对男人的优点看得很少,但对男人的缺点却了如指掌。你很乖,为了她,你愿意在这里看守毒药,你觉得你在忍耐在牺牲,你甘之如饴,她却会觉得你是没原则没操守的男人,你没有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挣扎。一个没操守没原则,心中没有道义,会轻易出手伤人的男人,你说女人会爱么?”雪线子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让我来说这种话,真是不合身份啊不合身份……”
任清愁的眼神突然灵活起来,“我明白了。”雪线子绕着他踱步,“你明白了什么?”任清愁道,“我错了。”雪线子叹了口气,“你真明白你错了?”任清愁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老前辈,你是到这里来找药的吧?整个风流店所有的存药都在这里。”他推开身后那扇小小的铜门,里面是巨大的柜子,成千上万的抽屉,如果每个抽屉里都装满了猩鬼九心丸,倒将出来那是连人都能淹死了。
雪线子钻进去看了一圈,“傻小子,这成千上万的药玉箜篌就让你一个人看守?真是信任你。”任清愁脸上又红了,“我……”不消说,玉箜篌让任清愁看守药房,对他自然是非常信任,以任清愁这等死心眼的个性,看守药房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要是把这里的药统统偷走,拿去贩卖,只怕一下子富可敌国,比唐俪辞还要显摆。”雪线子喃喃的道,“可惜我讨厌毒药……”他拉开一个抽屉,抽屉里却不是他想象中的药瓶,而是一束干枯整齐的花草,“诶?”
任清愁解释道,“这是炼制猩鬼九心丸的材料,炼制猩鬼九心丸要二十二种药材,全部都在这里,炼成的另外存放,不在我这里。”雪线子恍然大悟,“说起来他们还是不够信任你,让你看守药材,就算你看不住,别人也不知如何炼制,甚至也不知这些是什么花草。”他提起那束干草,“但这分明是麻黄草,就算它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任清愁不知他是大名鼎鼎,平生只爱花与美人的雪线子,对他竟然认得那一团皱巴巴的干草显得很吃惊,拉开另外一个抽屉,“这些花草都是不同的。”
“耶,这是天阙花,这是血牙藤的果实,这是苦冬子。”雪线子将抽屉里各种药草一一看过,“这些花草都很平常,我看全部吃下去也未必有什么毒性,为什么猩鬼九心丸就有剧毒?一定还有几味主药。”任清愁走过对面的柜子,拉开中间一个抽屉,“这种奇怪的花朵,也许就是主药。”
那个抽屉里放着一朵朵虽然干枯,却依然看得出颜色雪白的花朵,花朵的模样娇美异常,干枯之后也有手掌大小,洁白的花瓣当中一撮紫红色的花蕊异常夺目,即使是干枯的花朵也显出一种出奇鲜艳的色彩。
就像一道干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