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吧,等战士们看完了,有时间再说。其实,我也去军区医院看过。当时好点了,回到岛上过一阵子又犯了。没办法,海岛上就这样。”
海蓝听他们说了半天,有点不是很明白。说到海岛,她也就在南洲岛呆过,但那是个靠近大陆的大海岛,和这个小岛的气候还是不大一样的。
她看看房间的墙角,并没有看到明显的霉斑水迹,不禁有点奇怪了,“我看你的房间也不是很潮湿啊?”
“他们以前住的是平房,条件很差,这里雾大,特别潮湿。而且雷达兵又经常要冒着台风暴雨去保护雷达,受风寒多了,就这样落下病根了。”
高风帮金川解释了几句,金川听了只是憨憨地一笑:“行啊,看报道看得很仔细嘛”
“嗯,就是看了以后才老想着来看看你”
“怎么,同情我啊?没必要啦,这不是条件也越来越好了吗?你看,我们现在的营房也改成了楼房,师里还说要给我们配风力发电机,那可比油机环保好用。就是看病还是不方便……说起这个,上回还差点出人命,唉——”
“怎么了?”高风和海蓝不约而同地问道。
金川看看他们,又笑了笑:“没事就是我们这儿的一个老士官,老包,家属来探亲的时候……”
“是那个油机技师?”高风马上想起刚进门时见到的那名士官。
“对,就是他。老包可是我们站里的一宝,走谁也不能走他啊离了他,我们的油机就玩不转了。就因为这样,他好几年要休假都没休成,总是赶上有重要的空情任务。所以今年春天的时候,老包的爱人,张嫂就带着4岁的女儿来岛上探亲了……”
海蓝忍不住插了句嘴:“包技师多大年纪了?”
“33岁。怎么?是不是看着特像43岁?”金川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嗯,他是有点出老相……”海蓝笑了笑。
当兵的都这样吧?成天风吹日晒地,尤其驻高山海岛的战士更是如此。
“他从当战士到现在,在岛上呆了十多年,是站里最老的老人了,面相老点也正常哈。嗯,话说我们这儿的补给船是半个月来一次,但是遇到6级以上大风或浓雾,所有船舶停航时,我们就麻烦了,既得不到蔬菜和原油,也不能出岛。这时候,要是有什么重病就糟糕了。”
“你刚才说的出人命是怎么回事?”高风忍不住插嘴了。他发现好久不见,金川变得有点罗嗦,不知是不是因为岛上单调枯燥的生活让他变得这么多话。
“噢,那次老包家的孩子来探亲,上岛的时候正好遇到大风浪,晕船晕得很厉害,还受了风寒,于是上岛的当天晚上就病倒了……发高烧,40度,一直不退啊……把我们都急坏了,就怕把孩子的脑子烧坏了……可第二天正赶上春季的大雾,没有船啊,只能让连里的卫生员给孩子打吊针……结果小孩子血管太细,卫生员从来没扎过这么细的血管,连扎了15针才找到血管输上液……我记得清清楚楚,孩子的手上扎了3针,头上扎了7针,脚上扎了5针,到处是针眼、血迹斑斑。大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个孩子?……当时啊,孩子疼得哇哇大哭,张嫂子抱着孩子也哭成了泪人。她一边流泪一边哄着孩子说,乖孩子,不哭啊,咱以后再不来这个破岛了,咱娘俩明天就回家……”
海蓝听着听着,眼圈不由得红了。
她忙眨眨眼,把眼中的湿意压下,然后问道:“孩子后来没事吧?”
“嗯,在岛上打了5天吊针才退烧。总算是命大,后来活蹦乱跳着下岛了。唉,这孩子要是在岛上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全站的人都会觉得对不起老包和张嫂的。”
高风拍拍金川的肩膀:“没事就好。”
金川见气氛过于凝重,忙笑着说:“是啊,那种情况还是赶巧了,比较少的我们虽然出去看病不容易,但这不是还有各级医院的巡诊吗?比起几年前,已经好多了。比起甘巴拉,我们更像是在天堂了”
“甘巴拉是哪儿?”海蓝听到这个名词,觉得和“香巴拉”很像,但听金川的口气却完全不像是世外桃源的意思。
“那是我们空军最著名的一个雷达站,在西藏的甘巴拉山顶,海拔5千多米,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人控雷达站。”
“5千多米?还要住人啊?”
谁都知道这已经是雪线以上,属于生命禁区,在那里的雷达站,其条件可想而知有多艰苦了。
“是啊,谁让雷达就是架得越高越好啊”
聊到这儿,高风顺势提出想去山上的雷达站转转。这点权利金川还是有的,他欣然同意了。
海蓝见金川起身时腿脚有点僵硬,忙问:“金大哥,你的腿没事吗?”
“没事,没事。就是要多活动活动,才不那么疼”金川满不在乎地前面带路。
海蓝皱眉跟着,似乎这种病急性发作的时候还是该多休息吧?
高风看出她有点担心,便小声说:“别管他当兵的都这样,要强。”
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海蓝心里更不是滋味。
金川带着他们来到院子里。刚才海蓝没能好好看看,这时她才有空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这座营房。
朴素的楼房,看得出是新建不久,因为墙体还是雪白的。一楼是连部、会议室、食堂,二楼是战士的宿舍。
从二楼的门口和窗户望进去,可以看见五六名医生分散在各班,战士们有序地排着队,等着看病。不过,明显有两个医生那儿排队的战士最多。
海蓝忍不住问:“那两个科的病很多吗?”
“是啊,其实不用专家,我们自己都知道,我们这儿就两个病最多了。一个是风湿关节炎,一个是皮肤病,都和潮湿有关。所以,这两个病也都不容易根治。至于其它病,像什么口腔溃疡,胃病什么的,虽然也多,我们倒无所谓了。”
海蓝不再问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座军营没有围墙,因为孤悬海上,大海就是天然的围墙。不过营房门口还是有两个门柱,海蓝走出来时才看清楚这上面刷的标语。
“报国自古英雄事,戍边从来真丈夫。”
她默诵了一遍,又看了看前面并肩走着的那两个军人。他们本是航校同期学员,但现在一个成了飞行员,一个却是雷达兵,但依然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的战友。
海蓝有点猜到高风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了。
沿着一条缓缓的石板路,三个人登上了小山包。
这儿的山顶被平整过,中央位置矗立着那个巨大的白色球体。这是用防紫外线、防辐射的玻璃钢制造的雷达防风罩,它可以保护雷达天线免受狂风暴雨、烈日海雾的侵蚀。
如果从天空看下来,它就像雷达兵警惕的眼睛。
如果在晚上看上去,它就像一轮挂在山顶的圆月。
在防风罩基石处,也就是一片较平整的大礁石上,还有战士们雕凿出的中国地图雄鸡图案,两边各有一行红红的大字——“祖国在心中,海岛铸忠诚。”
走进防风罩内的雷达车,光线变得昏黄,呼吸也觉得有些气闷。而在中央的雷达指挥方舱内,几名战士正专注地盯着雷达电子显示屏,不时地动一下面前的键盘或鼠标。看来,过去的手动操纵录取工作,已经大部分被自动化程序取代了。
海蓝还注意到战士们的额头、发际处都有纵横的汗水在流淌,但他们都目不交睫,顾不得去擦拭一下。
金川解释道:“这里面又闷又热,出点汗很正常。今天还算好的,等8月份天气最热的时候,在这里值一回班,军装都会被汗打湿,坐的椅子上也全都是水,每次下岗都有几个人要中暑。——嗨,这里太闷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出去转转吧。”
其实,海蓝对雷达屏幕上那些闪动的亮点很感兴趣。她早就知道,军用雷达比机场塔台雷达的探测距离远多了。那么,这些雷达站都探测些什么呢?
走出防风罩,外面的海风一吹,大家感到精神一振。
金川听了海蓝的问题,转过头冲着高风一笑:“我这个干妹妹还挺好奇的嘛。”
高风也看着海蓝笑了。
海蓝忙说:“我可不是刺探军事机密啊……”
“没事,不算机密,”金川笑着对海蓝说道:“我们的雷达啊,什么都测。只要是空中的异常情况,一发现就必须在一分钟之内及时上报。据统计,我们空军雷达站和防空部队,每年都要处置数十万起异常空情事件。其中,非法入侵的空中目标至少有3万多个……这些非法入侵者,有的可能是国际航班因为机械故障或天气异常而临时改变航线,侵入了我们的领空;也有的可能是企业商家庆典放飞的广告气球,甚至大型的鸟群都可能造成异常空情。”
海蓝不禁说:“那就是虚惊一场咯。”
“也不全是虚惊。这些非法入侵中,出现最多的还是某些国家的电子侦察机。我们这里每年都要跑一百多次一等警报……雷达兵有一句话,叫做‘开机即战斗’。在值班的时候我们必须紧盯着雷达屏,眼睛都不能眨一下,交接替也必须做到‘无缝链接’……因为这里是国家海防空防的第一线,肩负的责任实在是太大了。万一有敌对势力的飞机或者导弹入侵了我们的领空,却没有被及时发现,那我们就是国家和人民的罪人了”
海蓝看着金川凝重的表情,点了点头。
她也是一个守着雷达屏的人,只不过她是为了保障民航航班的安全,而这些空军雷达兵们守卫和保护的人更多。但大家的职责还是有相通的地方,所以海蓝对他们的想法也感同身受。
三人站在山顶眺望四周,只看得见无边无际的海水,海风将层层的白浪不断地推到海岛周围。在这片由黑色礁石构成的岛上,见不到什么高大的绿色植物,只有岩缝中生长的一些灌木。
这样的景色看久了,难免觉得单调枯燥。
金川介绍说,岛上没有地方适合种菜,炊事班的人就把过去废弃的老营房利用起来,在里面养上了猪,也种上了蘑菇。这招还挺不错的,确实解决了一大民生问题。
现在再遇到供给船上不来、储备的蔬菜吃完了的时候,炊事班就可以用蘑菇应急了。他们这儿和别的部队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别人都是逢年过节杀猪改善伙食,这里却是断航的时候杀猪,给战士们添点荤腥。
中午,高风、海蓝在雷达站跟战士们一起吃饭。
常规的饭前一支歌,指导员也没让在外面唱,而是指挥全体战士站在餐厅的桌前一起合唱,算是对医生们表示感谢。
“云雾满山飘 ,海水绕海礁,人都说咱岛儿小,远离大陆在前哨,风大浪又高……这儿正是我最愿意守卫的地方……”
歌唱得并不好,还有点跑调,但这是从军营男儿特有的沙哑喉咙里吼出来的歌声,也是他们的心声。
歌声一停,医生们都为他们鼓起掌来,海蓝和高风也跟着鼓掌。
指导员这才一声令下“坐下,开饭”,战士们“轰——”地一声纷纷坐下,开始热火朝天地抢起吃的来。
因为快到八一节了,上级慰问的物资丰富,而且今天又有这么多贵客,所以在金川的建议下,今天炊事班搞了一次大会餐,除了不能喝酒之外,丰盛程度也不亚于过年了。
指导员陪着医生专家们一桌,高风、海蓝和几位连排干部、高级士官坐一桌。金川在向医生们敬过酒后,也回到他们这桌来吃饭。
几位排长都是比较活泼的人,他们对高风是既崇拜又好奇,不但对他平日的训练生活感兴趣,对这次八一的大换装更是感兴趣。听说高风的部队已经发了新军装后,都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金川回来后,见他们这么眼馋新军装,便说:“嗨,我们虽然发得晚了点,也不就是再等两个月吗?你们急什么啊?”
文书小邓也坐这一桌,他委屈地说:“我是怕退伍前穿不到新军装了嘛。”
金川忙安慰他:“放心,一定能在你走之前发下来。”
小邓这才好点,不过他又羡慕地对高风说:“要是能穿一次你们飞行员的服装就好了。”
“那你有空来我们师驻地找我,我借给你穿好了。”高风像个大哥哥似的哄着他。
“行啊,高大哥,我现在可能没机会。等我退伍后再去找你,你可别不认我啊”
高风笑着保证一定不会。
金川不禁揭起小邓的老底来:“这小子就崇拜飞行员,参军的时候听说是到空军,可高兴了,还以为可以天天看飞机呢。结果下新兵连被分到这儿的时候,还差点哭鼻子了。”
“谁哭鼻子了,不就是闹了两天情绪嘛。”小邓撅着嘴,还不承认。
“不过,话又说来,小邓后来的表现还是挺不错的,”金川也不忘表扬一下,“要知道他家里很有钱,开了几家工厂呢。家里不让他当兵的,是他闹着要来的,不过等他一上岛,发现这里没有网吧酒吧,没有游戏机。落差太大了,一时适应不过来,也可以理解……”
“是啊,当时我一看,这什么破地方,有钱都没处花啊。连里的电视接收效果也不好,尽是雪花;DVD电影碟也都是老掉牙的;军营面积这么小,踢个足球都怕踢到海里去了……”小邓也满不在乎地自曝其短,“别说看飞机了,连扛枪打靶都不行。这哪是我想象的空军部队啊……”
“那你后来是怎么适应的?”海蓝不禁好奇地问。
“嗨,还不是在指导员的教育下慢慢转变的呗。”
“去——”金川拍了一下小邓的脑袋,“指导员不在这儿,你再拍马屁他也听不见。我说啊,还是因为上岛的战士只要不生病都不能下岛,再皮的猴子在这里关久了,也学会想事了,他就这么慢慢想明白了。”
小邓一本正经地说道:“诶,金副站长,我的觉悟真的是因为指导员经常讲咱们的老海岛精神才逐渐提高的啊”
众位排长、士官都被他的表情逗笑了,金川也笑着说:“那你说说看,让我们看看你的觉悟有多高。”
“其实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浮躁。我刚上岛时,确实是很失落,也很烦躁……然后真像副站长说的,在岛上被‘关’久了也会想事了,性子就慢慢安静了……再然后,总听指导员给我们讲老海岛人的事迹,我也慢慢认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军人……军人可不是我以为的那么潇洒帅气,好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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