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左手剑剑刃细长轻软,银光闪闪;右手剑色作青黑,剑刃宽阔,其中三环作空,那古怪的尖啸正是此剑发出。来人叫做“林双双”,像个女子的名字,人也生得白面细眉,但满面阴沉沉的,自是谈不上英俊,更说不上风神俊朗。但莫看此人阴阳怪气,却是位列剑会第六名的剑手,“鬼神双剑”威震江湖,传闻双剑齐出,总共只败过一次。余负人是剑会晚辈,一共也只见过林双双一次,此时突然见他现身挡路,不由得失声惊呼。
林双双冷冷盯了唐俪辞一眼,“要闯茶花牢,先做我剑下之鬼。”唐俪辞探手入怀,摸出一柄粉色匕首,正是小桃红。林双双道,“我是双剑,你只有一剑,若是两人一起上,就算扯平了。”他躲在林中出剑偷袭,本来有损高手身份,现在他说出此话,却又是泱泱大度,自视甚高。唐俪辞拔出小桃红,却是横臂递给余负人,微微一笑,“鬼神双剑为何要挡我去路?中原剑会正逢风急云涌,前辈身居剑会第六,却为何不在好云山?”他温雅的发问,问的寻常的问题,言外之意却是锐利如刀。林双双阴森森的道,“你是怀疑我对中原剑会落井下石,故意针对你唐俪辞了?”唐俪辞踏前一步,柔声道,“不错。”林双双剑指山顶,冷冷的道,“你可知牢中囚禁多少人?”唐俪辞秀丽的微笑,再踏一步,负袖半转身,侧看林双双,“我不必知道牢中囚禁多少人,我只消看前辈在如此午夜衣着整齐、家伙在身、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就知道前辈必定是故意针对唐俪辞——否则——难道林大侠林前辈你今夜守在这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完全是爱好而已?”他负在背后的衣袖略略一抖,袂角风中长飘,“针对唐俪辞,难道不是对中原剑会落井下石——而对剑会落井下石就表明你和风流店利益相合……”
“黄口小儿,胡说八道!”林双双冷冷的道,“就凭你如此刁滑,剑会就不该听命于你!茶花牢中近来要犯甚多,我应牢主之请,前来相助护卫,有何不对?”唐俪辞柔声道,“那茶花牢主是害怕谁来劫狱——而需动用到前辈您呢?”此言一出,林双双顿时语塞,怒道,“你——”唐俪辞微微一笑,“我料事如神、聪明绝顶?”这话一说出口,林双双左手银剑刺出,弹向唐俪辞胸口,右手剑尖啸声凄厉至极,疾扑他咽喉要害!
余负人手握小桃红,见状变色,林双双双剑之威他曾经见过一次,和余泣凤足堪一战,只是剑术虽高,功力分作两半,双剑之力不如单剑,被余泣凤断剑败落。但败落不代表林双双剑术不高,神吟鬼泣无双剑却是当今世上最高的剑术之一!左手阴劲右手阳劲,内力截然相反,世上少有人及。唐俪辞双手空空,面对江湖中最快最狠和最令人心神动摇的剑鸣,只见银剑突地剑刃一晃,竟笔直往林双双右手青剑弹去。林双双急催内劲,银剑剑刃陡然变直,双剑攻势如奔雷闪电,已斩到唐俪辞身上!唐俪辞飘身急退,余负人握住小桃红的掌心一片冷汗,只见白影晃动,林双双剑尖如蝗,急追唐俪辞飘忽的身影,只听剑啸如泣,鬼哭狼嚎,哀鸣满天,四周树叶簌簌而下,宛如暴风疾雨。
那剑风激落的树叶打在身上,竟是彻骨生疼。唐俪辞疾势避退,林双双愈攻愈急,双剑阴阳两分,越打越是如行云流水,气贯如虹。正当树叶狂舞、剑气如龙之时,乍然间一声尖锐至极的哨声破空而起,林双双啊的一声哑声呼叫,变色道,“这是——”唐俪辞翩然转身,手中握着一把铜笛,方才铜笛掠空一声响,震破催魂剑啸,仅仅是空笛掠风就能破剑啸,林双双当然震惊,若是让他吹奏起来,那还了得?当下双剑加劲,风雷之声大作,夜空中狂风疾扫,恍若双龙盘旋流转,欲将唐俪辞吞没殆尽。
余负人眼见唐俪辞铜笛出手,心道人人皆说唐俪辞能抗柳眼音杀之术,果然不假,这一声怪音和柳眼的音杀毫无二样,是同门功夫;眼见林双双剑走龙蛇,他是剑道中人,心中虽是希望唐俪辞速战速决,却不知不觉为林双双剑法所吸引,竟是越看越是入神。唐俪辞铜笛挥舞,招架林双双双剑之攻,余负人灵台一片清澈,渐渐目中只有双方招式身法,再快的移动、再诡变的路数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心领神会,在这短短时刻之中,对武学的领悟却是更深了一层。
“叮——”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震碎攻守平衡的局面,余负人心中那片宁静清澈随之乍然爆裂,刹那头脑一片空白,只听耳边叮叮当当一连串急促的金铁之声,那声音不是兵器交加,却是一连串轻重缓急有致的鸣奏之声,冲击入耳胸口震痛,竟似承受不了这种震响。
林双双双剑骤然对上唐俪辞如此强劲的反击,铜笛敲上双剑,双剑剑质不同,发出的声音也不相同,唐俪辞连进八步,林双双却是倒退了十步。那似乐非乐的敲击声震心动肺,退了十步之后,林双双口角带血,凄笑一声,“好笛!果然是好笛!三十八年来,我还未听过这么好的笛子!唐俪辞,这是什么武功?”
唐俪辞握笛微笑,“我以为——这个曲子你应该已经听过,并且在这个曲子下吃过亏,是么?”他低唇轻触铜笛,“以鬼神双剑的根基,不必后退十步,除非——你心有所忌,知道这段曲子后面……会敲出什么东西来,所以——你怕。”林双双唰的一声将那青剑归鞘,拭去嘴角的血迹,“呸!笑话!”他手持单剑,唰的一剑刺出,并不服输,但也不再给唐俪辞敲击双剑的机会。唐俪辞唇触铜笛,一声柔和至极的笛音随之而出,这笛音的节奏韵律和方才他在双剑敲击所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但不知为何真正吹奏出来却是柔和低调,而这柔和的笛音听在耳中,令人一口气喘不过来,竟是压抑至极。
余负人听入耳中,只觉头昏眼花,胸口真气沸腾欲散,勉强站稳,双眼看去一片昏黑。林双双首当其冲,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剑招不停,仍是冲了上去。唐俪辞笛音再低,几于无声,压抑之感更为明显,余负人抵挡不住,坐倒在地,林双双银剑下垂,几欲脱手,正在两人全力抵抗笛音之际,突地林中有人影一晃,一位蒙面黑衣人跃出伸手将林双双捞起,扬手点中他后心两处穴道,随即放手。唐俪辞笛音一停,余负人松了口气,凝目望去,只见唐俪辞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黑衣人,眉头微蹙。
音杀之术,倚靠施术者高明的音律之术和听者对乐曲的领悟,激起自身真力气血震荡,反攻丹田和心脉。而这林中出现的黑衣人点中林双双后心两处穴道,阻止气血逆涌心脉,虽然是封住鬼神双剑五成功力,却是救他一命、并且破音杀之术,这个人是谁?余负人手握小桃红,这人就是好云山一役中出现的那个黑衣人,始终不曾露出真面目、又在半途消失不见的那个黑衣人,勿庸置疑,他是风流店的人。
风流店的人出手救林双双,果然中原剑会第六支剑“鬼神双剑”林双双和风流店也脱不了干系,余负人心中一寒:如果是风流店中人擒走池云,如何能将他关入茶花牢中?除非——除非那人在江湖白道中极有分量、要不然便是——便是茶花牢的牢主也……涉入其中。此事牵连太广,从山脚到茶花牢的路不长,但却如千山万水,可望而不可及。
树林中,唐俪辞和那黑衣人仍在对视,林双双银剑在手,脸露冷笑之色,仿佛在说你唐俪辞失了音杀之术,还剩下什么?唐俪辞握笛在手,眼睫微垂,月色映在他脸颊上,映得那平素温雅的眉眼都黑冷起来,“好冷静的高手。”
那蒙面黑衣人不答,炯炯目光自面纱后射出,右手一提,摆了个起手式,那意思很清楚,便是他要和林双双一起阻止唐俪辞上山。“我见过你一次、今日是第二次,武当派的高手。”唐俪辞道,“第三次让我见到你,如果还不能认出你是谁,你就是真正的高明。”他铜笛递出,“只要你还有第三次的机会。”此话说罢,林双双冷冷一笑,似乎觉得唐俪辞正在痴人说梦。
余负人骤然回首,只听树林中规律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唐俪辞微微叹了口气,只见背后一人负剑缓步而来,浑身邋遢的模样,正是自剑庄爆炸之后死里逃生的余泣凤!
林双双、黑衣人、余泣凤成三角包围唐俪辞和余负人,余负人一丝苦笑上脸,这种阵势,只怕三角之内连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
“动手吧。”唐俪辞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今夜要杀我之人,想必不止尊驾三位。”林双双尖声冷笑,“哈哈,听说唐俪辞聪明绝顶,以你自己猜想,杀你的最好人选——是谁呢?”唐俪辞微微一笑,“先动手吧,动手了,不论什么结果,你我彼此接受就是。”余泣凤暗哑的道,“好气魄!”他森然转向余负人,“你要和我动手吗?”
余负人脸色煞白,“你——我有话和你说。”余泣凤剑指余负人,“咳咳,我叫你杀人,你却一路将他护到这里,咳咳……你那孝心都是假惺惺,都只是在骗我,逆子!”余负人气得浑身发抖,“你……真正在你剑堂埋下炸药将你炸成这般模样的不是唐俪辞,而是红姑娘!你已是身败名裂,再和风流店同流合污,只能为人利用至死!毁容瞎眼,还不能让你醒悟么?难道杀了唐俪辞,就能让你的眼睛复明么?能让你回归剑王的名望地位么?”余泣凤剑垂支地,“咳咳……你懂什么,逆子!我连你都杀——”
此话一出,唐俪辞衣袖一背,明眸微闭,身后掠过一阵微风,吹动他银发轻飘,仪态沉静。余泣凤一言未毕,手中那柄黑黝黝如拐杖一般的长剑往前递出,剑风动,唐俪辞风中轻飘的银发乍然断去,这种剑势的张狂磅礴,与狂兰无行的八尺长剑相类,却比之更为浩荡。黑衣人轻飘飘一双手掌已印到唐俪辞身后,方才唐俪辞说他是“武当派的高手”,他没有作声,此时这一掌轻若飘絮,果然是武当嫡传绵掌,并且功力深湛之极。林双双银剑一指,森森指正余负人胸前,青剑似发未发,令人琢磨不透。
王剑绵掌一齐攻到,唐俪辞身形旋转,反手一掌,“啪”的一声和黑衣人对了一掌。那黑衣人噫了一声,后退半步,衣发扬起,唐俪辞这一掌浩然相接,气度恢宏,没有丝毫弄虚作假,掌力雄浑真纯,实力深沉。前头余泣凤一剑刺至,唐俪辞横笛相挡,只听“叮”的一声,声震百丈内外,人人心头一震。然而黑衣人、余泣凤皆非等闲之辈,受挫一顿之后,默契顿生,剑刃掌影越见纵横犀利,唐俪辞铜笛挥舞,一一招架,他以一人之力对抗两大高手,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余负人看了一眼,胸中豪气勃发,喝了一声,“让路!”小桃红艳光流闪,和林双双战作一处。
月影偏东,漆黑的密林之中,尚有数十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这场酣斗,数十张黑漆漆的长弓、数十支黑漆漆的短箭架在林中,拉弦的手都很稳,一寸一寸、一分一分、无声无息的拉着,再过片刻,就是满弦。
箭尖所向,不止是唐俪辞、还有余负人,甚至……是林中这块不足两丈的空地的每分每寸。
“叮叮叮”之声接连不断,唐俪辞面对余泣凤和黑衣人越来越见融洽的夹击,渐渐趋于守势,铜笛和长剑相交的时间越来越短,招架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也就表示剑刃越是近身了。余负人空有相助之心,但便是只余五成功力的林双双也非易与之辈,丝毫不得分神。便在这刹那之间,黑衣人一掌拍出,堪堪及唐俪辞的后心,尚未发力,唐俪辞一声闷哼,往前跄踉了几步。黑衣人一怔,他尚未发力,唐俪辞怎会受伤?一瞬间尚未明白,林中嗖嗖数十支黑箭齐发,射向踉跄而行的唐俪辞,余箭所及,连黑衣人、余泣凤和林双双都不得不出手挡箭。便在这片刻之间,余负人只觉腰间一紧,唐俪辞一把将他夹住,身形一起如掠雁惊鸿穿过黑衣人、余泣凤和林双双三人组绕,直往密林中落去。
“啊!”密林中箭手黑箭已发,要待搭箭已来不及,黑衣人恍然,当下和余泣凤林双双大喝一声,三剑一掌全力往唐俪辞后心劈去!黑暗之中,唐俪辞一身白衣煞是好认。余负人变色,世上有谁挡得住这三人联手一击?虽说久战也必落败,但冒险闯关只有死得更快!脑中念头尚未转完,只听“霍”的一声惊天震响,黑衣人、余泣凤和林双双三剑一掌一起击在了一大片乍然扬起的红色布匹上,那东西似绸非绸,又滑又韧,黑衣人撤回绵掌,只见林双双双剑刺在布匹上,竟是丝毫无损,而余泣凤出剑何等威力,却也只在布匹上刺出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洞来。三人见形势不对,纷纷后退,只见红色布匹一扬而去,随唐俪辞消失于密林之中。
正文 第17章 第十七章之三
方才三人齐攻之时,唐俪辞白衣之后乍然扬起对称的诺大两片红色布匹,刀剑不伤、夹带沛然浩荡的内家真力,完全遮去三人视线,就如蓦然背上振起了一双鲜红色的巨大翅膀。这红色布匹不但接住三人合力一击,还挡去密林中射来的暗箭,不知是什么东西,并且质地轻柔至极,随唐俪辞一闪而去。
“那是什么东西?”林双双骇然道。黑衣人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余泣凤咳嗽了几声,“嘿嘿!想不到唐俪辞身怀至宝,难怪他有恃无恐,这东西在身,刀剑难伤,要杀他,只有放弃刀剑、动用拳脚。”林双双阴恻恻的道,“若是护身宝甲,岂有这么宽阔、又这么长的一块?那明明是一块布匹。”余泣凤冷眼看他,知他所想,冷冷的道,“不错,若是你得到刚才那块红布,至少能做成两件宝甲,价值连城。”林双双眼中,已露出贪婪之色。
密林之中,唐俪辞身后红布扬起,往前疾掠而去,漫长宽阔的红布一扬即落,他并不回头,一抖手那红布在他身上缠绕了几圈,掩去白衣之色,浑然隐入了密林黑暗之中。余负人被他有力的手牢牢夹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