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个时候,‘喀隆!’一声响,大地摇晃起来,身边的土山如同变活了一般,慢慢转动臃肿的身子,都尉感觉到了土地的强烈振颤。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绝望的感觉,瞬间攻破了他的心城。
“防护!防护!组龟甲阵……”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块巨大的山岩从天而降,将他连人带马砸成碎块。
这是一场灾难。
在妖怪咒语的驱动之下,高高耸立的山坡剧动起来,开始崩塌,厚重的土层被层层错开,数丈宽的裂缝在兵士们的脚下快速张合,如同魔兽森然的巨口,吞下步经的每一个人。头顶上,无数飞石泥块夹着猛风****,将不及逃开的兵卒砸成肉泥。
妖怪趁乱打劫,快速扑飞,每掠过一次,就有一枚人首衔如口中。
顷刻间,惨叫之声向四方远远传送出去,浓重的血腥气味,也飞越山脉向各处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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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令!”
“吁——令!”
雾气中每间隔数息便有人拉长声音高喊道。
南边,距离兵卒们搏斗处四十里的的山道上,另一支队伍正在向北而行,恰与兵士们走个对向。
这支队伍人数要少得多了,只有十几个人,隐在浓雾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们的行进方式非常诡异,隔远看来,十余个影子全身直立,跳跃前行。跳跃时,膝部不弯,直起直落,如同一群僵硬的人偶一般,落地嗵嗵有声。跳在头前的,是一个极高的影子,身材浑不成比例,比身后的伙伴要高出一大截来。
一群人默不作声,就在荒僻的道路上无声跳跃,一下一下的,向着高处纵行。行得顿饭工夫,影子们终于跳到了山岗的高处,雾气散开,一行人渐渐显出了身形。
一片青色的衣角从雾气中显了出来。领头那个高瘦的怪人跳到了坡顶。
勾着金线的快靴,青色长袍,质地非常不错。那人的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再往上看,更奇怪了,他的胸前竟又垂下两条腿来,草编的鞋子灌满了黄泥,一只硕大的大脚趾还在不住的勾动。
“吁——令!”雾气中有人说话,是从束玉带者头顶发出的。
一阵风吹过,雾气消散了些,这下便能看清领头者的全貌了。
原来是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骑在另一个满面是血的汉子肩上,让那汉子背负前行。汉子面貌恐怖异常,面色铁青,眼眶中一片灰白,两条黑色的血线从他眼角流了下来。鼻下、唇边、耳边也有同样的两道。
他竟然是七孔流血!
再望后看,身后十余人也是一般,面唇灰败,一脸死色。只是人人额间多了一道镇魂的黄符。原来,这是一群尸队。那坐在僵尸头上的,料来便是赶尸人。
“胡!”正行间,不知发现了什么,打头的僵尸突然鸣叫起来,抬头向天,面上僵硬的皮肉绽开,皱鼻张嘴,露出了口中森然的白牙。
“咦?有血腥气?”骑在头上的老人大声说道,目中透出惊讶之色。他一掌拍在坐骑的头顶,x下的僵尸立时停步。
“好重的血腥!哈!又开始杀人了!不错不错,运气真好!”老人伸鼻在空中狂嗅,知道前方发生屠杀后,面上竟然闪过惊喜之色。他兴奋的拍打着x下僵尸的脑门,哈哈大笑:“小鬼们,跟我老人家冲啊
,我领你们吃饭去!”两眼炯炯放光,双手快速结印,一团碧光在他掌中骤然亮起,将他颌下的白须染成碧绿之色。
“无生无知者,接我符中意,迅足奔行!急!”将十几团绿光一一送入僵尸们的额头,老头儿念动咒语,立时,原本行走缓慢的僵尸行动大张大作起来,口中胡胡鸣叫,如同十几支强力弹簧般,全不停顿,迳向北方疾行而去。
浓密的雾气涌动,在他们行后不久又重新聚拢过来,把地上深深浅浅的足印尽都掩藏。
北宋,雍熙三年。
这是一个被记成乱世的年代,战乱烽烟未熄,妖孽又开始四处横行。苍天之下,哀鸿遍地,凄声不断。千里土地之内,村寨荒败,野盈鬼哭,天下的百姓同受乱世荼毒,无数人家破人亡,无数人离乡背井。天地之间正如一座炭火炽热的大铜炉,喷薄着汹涌的热流,不断地将烈焰卷向生存其间的生灵。
九月仲秋,发生在岳鄂两州之间的这一场官兵与鬼怪的厮杀,只是天下无数纷乱的其中之一罢了。随着霜气聚拢消散,日头升腾起来,厚重的露水便将血迹带入了地下。几日暴晒冲刷过后,黄土地上便只看到一些紫黑的印记,更多的地方,血水全渗到土地中去了。除了道边许多副被僵尸啃食后残剩的尸骨,昭示着这一场劫难,没有人会发觉这条山道曾经吞噬过三百条生命。
日升月落,霜降,结露。天地照常运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四天过后,残雾散去,朝阳又起,山路上那丝淡淡的血腥气也销褪干净了,不远处的山麓上,又迎来了新的一拨旅人。
那是一头青骡,在道上慢慢行走,背上负着三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最后边,手拿着一本厚重木书正在说话:“炭儿,跟姑姑念‘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她拉长了语调念书,话中满含着****鼓动之意。只可惜,她的鼓动对象,坐在骡子前头的小童睬都不睬她,嘟着唇,嘴边到颈下挂着一丝****透亮的涎水,正专心致志的揪着骡子的鬃毛。
“炭儿乖,跟姑姑念书,姑姑给你吃果子。”女子无奈,只得改哄骗为利诱,刚才费了一番唇舌,小娃娃连头都不抬,实在让她有些失望。
“炭儿不喜欢吃果子么?姑姑有好吃的果子,炭儿吃不吃?”她攥起拳头,探身向前,隔着身前的男子在小童右耳边晃了一晃,示意拳中藏着好吃果儿,要引那小童读书。
谁知那小童胡炭甚是乖觉,瞥了拳头一眼,嘟囔道:“没有果子,姑姑骗人。”这一招,女子早在路上用过三五次了,先前胡炭听信她的话,老实就范过两回,可是两次背书后都没得到奖赏,胡炭便学了乖,以后便说什么也不上当了。
女子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这个小娃娃如此精明,看来,想要让他念书,可得新想个法儿了。
她收回拳头,翻了翻手中的木封书本。明亮的光线下,木封皮上五个鲜红的篆字鲜艳非常:《大元炼真经》。
选了其中一篇,她念道:
“……熔金之时,斩一身妄情邪想,使无患。口鼻观心……哎,这书真难,姑姑都快忘了,我猜炭儿肯定也不会念,嗯,我看下句是什么……”
小胡炭不为所动,小拳头抓住骡子的长毛,揪了一下又一下。随着马行颠簸,他脑后的三条小发髫便向左右跳荡开,如同顽皮的虫儿在跳舞一般。小童年纪只不过两岁上下,眉目清秀,看起来稚气可爱。他的肤色有些苍白,小小的脸蛋上,隐约可见肌肤下几条细细的血管。
“唉,阳明剑的口诀太难了,炭儿那么笨,怎么能背得出来?”那女子假意叹息,偷眼看看胡炭,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又道:“那么,更简单的咒明心经呢?气—运—诸—脉—节—节—寸—进……小炭儿该不会是记不住了吧?”她念一下顿一下,只盼小胡炭好胜心强,接着背下去,只可惜一番如意算盘全落空了。小娃娃正沉心于拔毛大业之中,没工夫理会她。
小童先前几日倒还听话,让他念什么就念什么,可是自从过了洞庭湖,也不知犯了哪根筋了,任她说破嘴皮都不肯再跟着念书学字。
这般顽劣的小童,可怎么教导才好?
无奈涌上心来,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书本。
“炭儿不乖,不听姑姑话。姑姑不理你了。”
小胡炭嘴角动了一下,那条涎水裹着一小团唾泡终于淌入脖中,他似乎嘟囔了几个字,可那女子一个也没听清。
她抬脸看看坐在身前的汉子,心说道:“胡大哥,你儿子又不听话了,我教不动他,怎么办才好?”
汉子端坐不动,双目直直望向远方。
他仿佛没有看见发生在身前的一切,面上波纹不兴,呼吸平稳,任由一重重的云天树影投落到瞳仁中。一枚银针别在他的发髻上,从身后看过去,只见他梳理整齐的鬓发,半片苍白瘦削的脸庞,汉子就这样严肃的瞪着前方,然而,他的眼眸中,却空洞洞的毫无生气。
女子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了,她垂下头,幽幽叹息。心中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胡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好?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
一时沉默无语,道上便只有行路畜牲‘得儿得儿’的轻微蹄响。
行过一个拐弯,走在背阴处,清寒的秋意便卷上了骡背上三人。地面上露水打湿了泥土,道边峥嵘的突岩上,湿漉漉的一片。女子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便在此时,那小童胡炭却自顾自背起书来,小手还不住地拉扯着骡毛:“……熔金之时,斩一身妄情邪想,使无患。口鼻观心,心循天地,则圆明之体自现。心镜朗然,神珠廓明,可以使诸相顿离,纤尘不染,心源自在。须知天物自有其性,而灵xx汇,非纯净灵台莫得其准……俟紫烟落入丹鼎,宝气纵横炉室,咒‘上师秘法传承百物应性知命,合身,疾!’撤丁火,噀丹精气喷之,再四十九日,午三刻,开炉器成。”
长长的一段口诀,他记得一句不错。那女子哑然,怔怔未已,听小童又自行背起习练灵气的咒明心经:“……气运诸脉,节节寸进,补则当损之,寡而当益之,若满池秋水,平流溪涧之下也。不温不燥,不急不缓,是为正途。间或断穴跳跃,或隔脉飞生,比如高崖飞瀑,邻峰接流,此入魔之先兆,切勿急功而冒进,使身受冰炭煎熬。宜镇意收束,守元玄关,铅水七周返本,金液九转还真……”
小娃娃口齿不清,把‘溪涧’念成‘鸡涧’,把‘断穴跳跃’念成‘断穴叫跃’,只是除此之外,余字一丝不差。这是女子一个多月前教给他的玉女峰灵气运行口诀。难为胡炭在不识字的小小年纪,只记读音,竟把拗口的一篇咒语给记得如此精确,不由得人不惊叹。
“到底是胡大哥的儿子。”那女子心想,”胡大哥这么聪明的人物,生的儿子当然也不会差。”她呆呆的看着汉子的侧脸,脑中闪过记忆中的面容,闪过那两道温和而睿智的目光。只是,眼前人再不是三月前那样聪敏睿智的模样了。
眼下,他就跟一个熟睡的婴儿一样,他的思想感情,他的记忆,已经被深深封藏起来。
女子闭上眼,心中泛起深深的愧疚,她在心中低声道:“胡大哥,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她身前的汉子姓胡,叫作胡不为,西北汾州人士,托称风水,专以招摇诈骗为生。胡不为心本善良,只可惜命运乖蹇,他在前年除夕时遭遇变故,家破人亡,只带着幼子胡炭颠沛流离向南方寻求复生之药,要解救爱妻。可谁知时运不济,一路上遭遇了许多坎坷风波,背上一身恶损名声,还引得黑白两道江湖人物一路追杀。
女子名叫秦苏,本是江宁府玉女峰的门下弟子。数月之前,胡不为在逃亡路上遇着秦苏被奸人暗算欺侮,使计救下了她。当时秦苏手足被制动弹不得,胡不为万般无奈,只得背负着她前往沅州寻找同门,哪知在郊外时,遇着了秦苏的师傅青莲神针。青莲神针刚愎自用,听信传言,误以为胡不为便是杀害她门下六名弟子的元凶,愤而出手,将胡不为的一缕精魂给强行拘摄封藏了。胡骗子便成了现下无知无觉的凄惨模样。(详见《乱世铜炉前传》)
后来,秦苏在押解途中寻得良机,偷偷放走了胡家父子,并与他们一同逃出沅州。因此时整个南方都陷入动荡之中,一行人别无他途,只得选了偏僻的山路,向北进发。
秦苏是自小上山学艺,对人间之事极为陌生,一路上也不知闹出了多少尴尬。买东西不知给钱,住客栈不挑地方,带着老胡小胡进了两三回黑店,亏得她法术不弱,又佩有防毒防迷的灵珠,几次危难都能逃脱出来。如是,颠颠簸簸,在道上行了一个多月,秦苏才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胡不为神魂缺损,无法言语思想,但身体运转却丝毫没有停息,吃喝拉撒,一如往常。他此时便跟一个刚出世的巨大婴儿一般,需要时时照料。秦苏这三个月来什么苦脏羞人之事全都做遍了,给胡不为洗澡换衣,服侍便溺,无一事不让她羞急交煎。亏得她本就对胡不为生出暗许之意,又兼不明世事,所以才捱下了这么些苦难。
相较之下,小胡炭倒好照料多了。小娃娃虽然年纪幼小,但自出世以来便多遭磨难,早就习惯了这样居无定所的流离生涯。不哭不闹,不挑吃喝,让秦苏很是省心。随着相处日长,秦苏对一应生活之事渐渐熟习,便有余裕来教导胡炭的功课了。
三人在鼎州之时,秦苏便开始教胡炭习字背书,一方面延循胡不为的教子方法,让胡炭背诵《大元炼真经》上的咒语口诀,另一方面,按自身经历,教胡炭《三字经》和《百家姓》,让小童辨文识字。
小胡炭记心极佳,颇有乃父风范,几个月强记下来,倒把《大元炼真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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