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为板着脸,吓唬他们:“天兵天将虽然看不见,但神明自在,等会儿我使法之时,你们可不要发出声音,要不,惹得他们生气了,可没有好下场。”
钱胖子哼了一声,却也不敢反驳。见胡不为拉开架势,两手结扣虚垂到腹间,口中喃喃念颂。片刻后,听他一声大喝:“天兵天将!持仗前行,镇邪伏魔,制服刀兵!”
胡不为暗中鼓动法力,按照《大元炼真经》所记的控风之法,两手拇指食指捏决,灵气透出风池,从两耳贯出。刹那间,一阵阴风平地生起, ‘呼!’的一声涌动开来,带起许多沙尘碎屑,向门外滚去。几个兵差正在当风处,只觉冷气扑面,冷嗖嗖的有如朔风,衣袂翻动开来,抖折飘动。
这风力虽小,到底仍是一阵风。
钱副都统大吃了一惊,万料不到此人当真有些门道,居然弄出一阵怪风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天兵天将,一时心中打鼓。他原只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靠着贿赂当上禁军小吏,见少识陋,一向只知道如何盘剥敲诈良民,怎识得这些法术奥妙,让胡不为一番连蒙带唬,早已不分南北。
胡不为见几人色变,知道计成。肃然道:“刚才过去了六万巡察天河的神兵,都穿着黄金盔甲,拿着黄金枪,你们看到了么?”四个瘦头和一个胖头一齐左右摇摆。
胡不为道:“我就说嘛,召出来你们也看不见,非要我费这么大工夫。”钱副都统将信将疑,见他说得太过玄乎,委实难以置信。但待要不信吧,胡不为却当真能弄出一阵风来。若非有非常之能,怎能办到?他自不知,胡法师半桶水的法力,临敌实用上是大大不够的,但要用来蒙骗他这样的笨瓜冤大头,却又绰绰有余,比一帮干说不练的江湖骗子高明多了。
“我没骗你们,这下信了吧?”胡不为斜眼看向几人。几个兵差面面相觑,却不回答。
钱副都统沉吟片刻,道:“你……你……法师……果然有非常之能,嗯……却不知妖怪说了什么,要怎样他才肯走?”胡不为一听,心中暗喜,听钱副都统改了称呼,便知他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当下笑道:“他听了我一番劝说,终于不肯再复仇了,放过了几百条性命。”
钱副都统吓了一跳:“怎么?!他本来要害死几百个人么?”胡不为幽幽叹了一口气,假作沉痛之色,心中盘算着要怎生找个好理由。一转念,想起昨夜里看到的那些恐怖死物,已有计较。
“那是自然。他本是含冤入狱,死后冤气凝聚变成厉鬼,自然痛恨把他害死的人。他说要报仇,要吃掉所有加害过他的人的血肉。”胡不为说着,突然想起昨夜的经历,那老人怨毒的双眼又出现在脑中,忍不住机伶伶打个寒噤,心中也觉害怕。
哪知一番胡话,却当真撞到了点子上。钱副都统一听,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本来只信得六七分的,这下子更信得十足十了。府中人人都知道,牢中所闹鬼魂,正是以前刑房中冤死的囚犯。
早在六七年前,西京府衙牢房中便常有鬼怪出没,那都是在含屈冤死的囚犯,怨气所结,杀人夺命。在奇案司众人的大力镇压过后,略有收敛,只是却一直没有停过。后来,调任了现今的留守大人,也不知怎么,从此牢中便消停了两三年,再看不到鬼魅踪迹。直到几日前,夜里突起鬼患,共咬死咬伤了二十多名囚犯,闹得府里人人色变。
“然……然后呢?”钱副都统嗓音发颤。
胡不为清了清嗓子,道:“后来我说,这般杀来杀去,有什么意思?就算是把人都杀光了,反正他也活不回来,只会增加罪恶,还不如赶紧找个好去处,再另做打算。”
钱副都统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对!对!还是法师懂得道理!他……他……听了你的劝告,又是怎么说的?”
胡不为叹了口气,道:“他被我说得心动了,但仍旧不甘心。还说肚子饿,不吃人肉不吸人血不行,没法子,我只得把自己的一条魂魄给他了。”
“啊?!法师你把魂魄给他了?那怎么……怎么……还这样好端端的?”钱副都统大感错愕,问道。
胡不为乜了他一眼:“人有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也没什么打紧,至多是日后时常忘记东西,时常睡不着觉罢了……唉,我若不遂了他的心愿,岂不是要死伤几百条人命?拿一魂一魄换得几百人的平安,胡某便是真的丢掉性命,死也瞑目了。”一番话说得悲天悯人,舍己求全之心当真令人动容。只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若是魂魄当真这么不值钱,青台山少主就不是现下这样了,他只被人拘走了一魄,便已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差别。
几个兵差暗生崇仰之心,那钱副都统面上颇有愧色,踌躇了片刻,又问:“然后呢……他拿走了法师的魂魄还不满意么?干什么晚上还来?”
胡不为眼珠一转,道:“变作冤鬼以后,不能超生,他自然走不了,须得大大做一场法事,烧点真金真银元宝和纸钱蜡烛什么的,将他超度走了,日后才不会再来闹事。”
“鬼魂不是只收纸钱的么?干什么还要金银元宝……法师,我银子也不多。”
胡不为正色道:“那是世俗无知之人以讹传讹,这个……只有用了金银财宝,才能看出你的诚心,若不然,十文铜钱能买一捆纸钱,那能值得什么!”
钱副都统转念一想,这话说得也对。若是纸钱这么好用,冥府里的鬼魂人人都成富翁了。只是要花掉自己的金钱,想起来不免肉痛。当下问道:“那……法师……你看要用多少元宝合适?”
胡不为见计谋得售,心中窃喜,洋洋得意说道:“也不用太多,只要准备两……三……四五锭金元宝,八只雄鸡,一头猪,让我开坛做法,度他升天,他或许便不会再闹事。”他特意加重了 ‘或许’两字,便是留了后路,若是将来驱鬼不成,那也怪不得胡老爷子,当时鬼怪可没说一定不再闹事。
铜炉前传 第二十二章(老拳)五行奇术腾自在
这时钱副都统已经心惊胆战,兼又十分相信胡不为,怎敢再说个‘不’字?当下几人商量明日开坛之事。鸡鸭米面,香烛纸钱,钱副都统自安排了几个小兵去集市购买。
胡不为道:“大人,开坛过后,你便把我放了吧,我又不是强盗。”此时趁热打铁,也该把后路给打点好了。料想这几名兵差有求于己,不敢不答应。
钱副都统大感尴尬,这话可不好回答。他只是奉了留守大人的命令去抓捕嫌犯,多抓一个少抓一个由他做主,但却没有职权去释放犯人,正是管杀不管埋的差事,哪能轻易应承胡不为?只是眼下有求于他,又不能推辞。皱眉盘算片刻,道:“这个么,法师不必担心,只要能把妖怪除去,留守大人一高兴,自然会放了你。”不欲再与他纠缠,唤过两名小兵,道:“你们两个把法师带回牢里去吧。”转头对胡不为道:“法师先在牢中委屈两天,等我奏明大人,便将法师释放。”一摆手,两个兵士领着胡不为向牢中去了。
胡不为心中暗喜,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几个笨瓜。胡大法师小试牛刀之下,便将他们骗得深信不疑,当真令人心怀大畅。想起明日就要有几锭金元宝进入囊中,不由得满心炽热,精神振奋之下,倒忘了肚中饥饿。反正明天还有肥鸡美酒孝?无?错?小说 M。qulEdu。 COM敬,再饿一会倒也无妨。
行到半路,忽然想起灵龙镇煞钉来,‘阿唷’一声,直拍脑袋。刚才被金钱冲昏了脑袋,竟然把灵龙镇煞钉给忘掉了。眼下再想取来,却已迟了。
胡不为懊悔了一阵,计上心来,对两名小兵说道:“请跟副都统大人说一声,明日开坛,请把我的法器都给我带来,要不然冤鬼送不走,可怪不得我,切记切记。”两个小兵应了。带他到牢门交接。
回到牢房中,见自己囚笼里囚犯只剩下七个人,胡不为不由得一怔。这些人都不是昨夜里那拨,两个衣衫破旧的算卦先生,一个粗黑壮大的汉子,一个精瘦干瘪的中年人,一对着紧身短打的卖艺父女,还有一个浑身衣裳都打满补丁的少年,年纪不过十六七,正抱着胡炭逗他说话。除了那少年,人人面上都有郁愤之色,料来也是被冤枉抓进牢里的。
胡不为从少年怀中抱过胡炭,向他道了谢。那少年笑道:“他是你儿子么?小家伙真招人喜欢。”展眉扬目,仍向胡炭做鬼脸,把小娃娃乐得格格直笑。胡不为点头笑答,低头看儿子,见他含着一只拇指咧嘴而笑,露出两只刚长出的小小白白的乳牙,涎水淌得满脖子都是。
当下找了一处干净角落坐下来,自和儿子玩耍。他此刻心情振奋,满面欢容,与同牢众人灰心愤怒之态殊然相异。
“炭儿乖乖,等爹有钱了,爹给你买新衣裳,给你买好吃东西,你说好不好?”胡不为对儿子笑道,似乎这几个月大的婴儿当真懂得自己的话一般。“你想穿红衣裳,还是想穿黄衣裳?对了,爹给你打一个长命锁,炭儿以后戴着它,一辈子好好的,没有坏人敢欺负你。”‘啧’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胡炭把整只拳头都填在嘴里去了,睁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爹,应答似的,发出‘哦哦’之声。
胡不为道:“炭儿说,爹好不好?爹对炭儿好不好?”
胡炭‘嗯哦’叫了一声,蹬了一下腿,忽然咧嘴笑起来,小小的脸庞如春花开放般舒畅灿烂。一丝透亮的涎水从他嘴边缠mian直下。胡不为大乐,把脑袋顶到儿子额头上和他对视,道:“小炭儿乖,叫爹爹,来,叫爹—爹—”
这边父子两自得其乐,笑声大了些,登时惹恼了那粗黑的汉子。听他重重哼了一声,怒道:“笑笑笑笑!笑个屁!有什么好笑的?被抓进牢里还这么高兴,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妈的,没见过你这样的贱骨头,被打进监牢里还笑得出来!”
胡不为心中恼怒,但看到那汉子两只铁打也似的臂膀,料知回嘴断无好处,只得强压了不快闭上嘴。胡法师向来以口服人,这拳脚功夫么,要想拿来说理却须慎重万千。
哪知他不敢顶嘴,却自有看不过眼的人。先前抱过胡炭的少年听说,笑道:“人家父子高兴,碍着你什么了?为什么进了监牢就不能高兴?”那粗黑汉子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小狗贼活得不耐烦了么?敢来惹闲事!老子现在生气得很,你再敢多嘴一句,我叫你满地找牙!”说着,一拳击在牢柱上,‘砰’的一声,地皮都震了一下,顶上有细灰簌簌落下。
那少年却不畏惧,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听得牢门外‘镗镗’几声撞击声响,狱卒提醒道:“又到酉时了,大家自己小心。”
到酉时了?胡不为心头一震,赶紧把儿子放在腿上,伸手入怀找寻护身符,一摸之下,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怀中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护身符!
惊慌之下,又细细搜检一番,仍是寻找不着,定然是刚才遗失在密室里了。胡不为心中惊骇,将儿子平放在草堆上,一跃而起,奔到牢柱前大喊:“大人!大人!大人留步!我的护身符掉了!我想要护身符!”惊怕之声穿过甬道传将出去,却只换来一阵铁门紧闭和‘呛啷’的锁响。酉时将至,鬼怪夺命,几个狱卒避之惟恐不及,哪肯为了一个犯人而身犯险地?
胡不为慌得快要哭出声来,没了护身符咒,今晚上岂不是死定了?挣那么些金钱财宝有什么用?要是连性命都丢了,谁来享受这些黄白之物!惊恐之下,又想起昨夜里的经历,那老鬼怨毒的目光似乎就要现在眼前,忍不住猛打个冷战。急跳起来,满牢游走,借着火把光明寻找地面。他只盼老天保佑,护身符并没有带出门去,而是掉落在牢里了。
地面上散着许多稻杆,杂乱之极,在这样的地方找寻小小一张黄符,何等艰难。胡不为找了片刻,一无所获,正在绝望之际,目光一瞥,看到牢门口不远一角黄符混在一小块湿泥里,不由的心中狂喜。飞扑上前去,一把捡了过来。这张符咒能救他胡家父子的性命,现下可比千两万两黄金珍贵多了。
颤着手把黄符展开一看,胸口如中巨椎,直欲昏倒过去。这哪是什么护身符,是他胡大法师照着《大元炼真经》习画的刃符!刚才在密室里使用沉土咒,把地底的湿泥都翻出来了,这张符,便是粘在他鞋底下带回来的。胡不为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霎时万念俱灰。心中只道:“完了完了,要死了!”
听墙上火把油花噼剥作响,一声紧似一声,便似催命的鼓点一般。
“谁有多余的护身符!”胡不为抬高了声音叫到,话中已带呜咽:“能不能先借给我一张?我胡不为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他!”胡不为跪倒下来磕了一个头,哽着声音说道:“哪位大哥大嫂发发善心,我只想……救救我的孩儿。”
循着牢柱的隙缝看去,十几个监牢里的囚犯人人面色冷漠,有人目中带着同情,有人偏头不顾,却是谁也没有搭腔。这数日来牢中频出变故,一干囚犯自然知道护身符的功效,而几名狱卒又不限制发放,有求就给。因此向狱卒多要几张符纸藏着的定是大有人在。
然而,此际面对胡不为的哭求,却是人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漠然以对,全不肯将对自己无用之物拿出来救人一命,当真冷血无情之极。昨夜胡不为力抗鬼怪之时,人人都盼望他不吝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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